握住这把剑，灰衣人就觉得好像握住了那一天的雪。
握住那些雪，灰衣人就觉得好像握住了那个人的思念。
握住那思念，灰衣人就觉得好像握住了整个江湖间的红尘意。
他已许久未出过剑。
但现在握住剑，便是巅峰。
甚至比当年更强。
氤氲了那么多年的意，在此刻尽化为势。
此势，堪与天齐。
赫连谌略有变色。
眼前这灰衣人的实力看起来比预想的还要强。
不过，倒也不至于超乎想象。
旁边的公冶无生却是毫不在意。
在他眼中，此世堪与为敌的，便只有李墨一人。
余者，皆不足为道。
至于神秘黑袍人，一切藏于黑袍底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这三人各怀心思，但在灰衣人握住剑后，便心照不宣的同时出了手。
赫连谌举起囚骨剑，简简单单地一剑斩落。
公冶无生微一拂手，便也有一片黑雾浮现，环绕在他周身。一只只躁鸣的墨色乌鸦飞掠而去，带着无边无尽的死意尖啸着扑向灰衣人。
而那神秘黑袍人，则是直接一挥衣衫，一道乌色玉环便是迎风涨大，向着灰衣人罩落。
灰衣人的反应很简单。
只是一剑斩出。
剑道修习到后面，大抵都是如此。
已经不在需要纷繁的招式，所有的招式都融在了一剑之中。
一剑可平天下事。
这便是极致。
而现在，灰衣人一剑斩出，便有如带起了这片世界所有的雪花。
三尺雪，亦是天下雪。
此心意，亦是天下意。
于是，这方小天地陡然寂静了。
之后，又陡然起了一声闷响。
这闷响，就好像天地初开时混沌消散的声音。
异常的沉，又异常的远。
再之后，便是尘埃落定。
到了灰衣人、公冶无生这样的境界，一出手、一交锋，便可知胜败。
赫连谌依旧保持着一剑斩出的姿势，然而他的神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些许，因为囚骨剑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
这裂纹很小很小，恐怕甚至不及头发粗细。但要知道，这可是仙人之剑。一介凡人，竟然让仙人之剑出现了裂痕。
若是换作当年初被贬谪的赫连谌在此，大概会发狂。但现在却已然不会了。在人间待久了，那股为仙的傲气，早便磨去了。他不会像上界的那些仙佛一样，觉得人间的修行者都是可以碾死的蝼蚁，相反，他一直在变得越来越谨慎，对那些人间的顶尖修行者给予最高的重视。所以。尽管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但他也只是脸色稍微难看了一些而已。
公冶无生看起来依旧若无其事，但其实他负在身后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饶是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刚刚那一剑，已经有了李墨七八分的水准。
而神秘黑袍人，仍然是看不出何等状态。那一身黑袍好像把他的一切都给掩去了。
唯一能看到的，是他刚刚祭出的乌色玉环，此刻已然断作两截，灵光黯淡地落在地上。
很显然，三人的攻势都已受挫。
然而，可惜的是，灰衣人的情况也并不好。
这一剑过后，他退了三步。
木凳木桌还有那半碗面，早已被打翻。
他斜持着剑，眉眼很平静，但脸色很是苍白。
以一敌三，更何况这三人差不多都是几近人间巅峰的存在，到底是有些困难。
不过，这个结果灰衣人在决定还掉那个人情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所以他并不害怕。
他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那半碗面都给打翻了。
当真是暴殄天物。
灰衣人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了头，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
在离开之前，还是再做些什么。
他抬起空着的左手，轻喝一声：“把剑还来！”
下一刹，一柄绯红色的长剑便是刺破天宇，落在了他手间。
这是西窗烛。
他的另一柄剑。
可惜。
在很早的时候便被他那不成器的徒儿带走了。
他此生虽然常有惘然之时，却少有失望之处。
唯一最让他失望的，便是他本寄予重望的徒儿。
按理来说，他早该讨回西窗烛。事实上，这对于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但他终究没有。到底是希望他的徒儿能回心转意，承认当年的错误。可惜，哪怕到现在，他很快就要死了，依旧没能看到希望的场景。
既然如此，那便把剑还来吧。
灰衣人握住西窗烛，静静端详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烛火摇曳的夜晚。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摇了摇头，嘴角却是浮起了微笑：“真是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