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女一张清秀的脸上未施脂粉,挽着宫女的发髻,素素插着一朵宫花,一身半新不旧的普通的月白宫装,此刻正关切地问:“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快扶本宫起来!”
祥贵妃强自镇定地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问:“你是本宫宫里的?瞧着倒眼生。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奴婢叫莹心,平日里只在二门上伺候,所以主子不大认得。”莹心垂下了头。
“莹心,这名字听着还不错。人也机灵。”
祥贵妃站稳了脚跟,看这宫女还算伶俐,问道:“你摔着了没有?”
“回主子的话,奴婢没事,倒是……倒是您的簪子……”
莹心忐忑不安地看着祥贵妃刚才摔倒的地方。
这一摔,把祥贵妃头上一根满翠的簪子摔了下来,落在坚硬的青砖地上,断成了三截。
莹心嘴里说着没事,宫装却也破了一个大口子。
这簪子是祥贵妃诞下一对龙凤胎册封贵妃的时候,太后亲赐的,也是当年太后进宫的时候娘家的陪嫁,意义非凡。
太后赏赐之物不得损毁,这下子麻烦大了。
祥贵妃刚才本就在皇后那里生了一肚子的气,再加上已对晓雾扔开她去揉眼睛这件事不满。
这下她还怎么能按捺得住心里熊熊的怒火?
她见状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就呼在赶上前来的晓雾脸上:“下贱东西!平日里就丢三落四、拖沓懒散成性,本宫都不与你计较,而今居然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了!扶不住本宫,要你这手爪子何用?不如戳烂了!”
说着,她从脑后拔下一根金镶碧玺的簪子下来,扯过晓雾的手就是一阵猛戳。
她本是动了大气,戳得又深又狠,几下子下去晓雾的手已经是满目疮痍、鲜血淋漓。
晓雾不敢挣扎,又不敢闭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额头上冷汗涔涔。
“贵妃娘娘息怒!贵妃娘娘息怒!”
祥贵妃的另一陪嫁侍女晗霜赶紧赶上前来:“晓雾犯错,您什么时候都打得骂得,何必非挑在毓祉宫门前?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岂不是您有心跟她作对?免不了又是一顿申饬。更何况这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让人修补这簪子,要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知道了那还了得,您细想想!”
“都断成这样了,如何修补?”
祥贵妃美目含恨,怒气冲冲地盯着晓雾:“剁了她这双手爪子也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晓雾哆嗦着嘴唇站在一旁,并不敢擦去手上的血,也不敢吭声。
只因祥贵妃向来牛心左性,此时若是讨饶,非但讨不得好,也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罢了,先回宫再说。”
祥贵妃想了想,扶了晗霜的手,余怒未消地瞪向晓雾:“这修补簪子的差事就着落在你头上,簪子若是补不好,你也不用再来本宫面前当差了,自有你的好去处!”
晓雾低着头,一言不发。
莹心早已拾了簪子过来,用干净的手帕子包了,交给了晗霜,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倒是个识趣儿的。”
祥贵妃眼角瞥见:“晗霜,你让人找件新衣裳给她,从今往后就在你手下当差,也不必来本宫跟前磕头了。”
她顿了顿又说:“晓雾这几日少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转悠,省得本宫看着心烦!”
“是。”晓雾默默地退到队伍最末的位置,悄悄抹了抹眼泪。
“娘娘仔细脚下。”晗霜赶忙扶稳了祥贵妃,脸上堆着笑。
晓雾独自坐在房里发呆,孤灯如豆,衬得她脸上的泪痕格外幽怨。
“晓雾,”晗霜推门进来,“又不要你当差,怎么还不睡呢?”一边说,一边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你倒是好生受!连累了我,一人作两人差使,可累死我了!”她又伸了个懒腰,“你还不赶紧倒杯茶来给我喝呢!”
“晗霜,今日的事,多谢你了!”晓雾斟了茶来,又向着晗霜行了一礼。
“你我同为贵妃娘娘的陪嫁,相互帮衬也是应该。”
晗霜大喇喇坐着,并不起来还礼:“只是你今儿的祸也闯得太大了,这事要怎么垫补,你想好没有?”她喝了口茶,懒洋洋地问。
晓雾被她一问,刚止住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失神地喃喃道:“我......不知道......”
“行了行了,别跟我哭哭啼啼的!我又不是你债主,不过白问了一句罢了,你哭什么哭!”晗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只是我今儿累了,须得好好的歇一歇,明儿还得当两人的差呢!”
她眼珠子一转:“如今可不比往常了。你既不当差,不如咱俩晚上换个地方。你去睡那个榻,我睡床上,如何?”
晓雾咬紧了下唇。她与晗霜虽然都是贵妃的陪嫁,但晗霜来得晚,一向都唯她马首是瞻,姐姐前姐姐后的并不敢有半分怨言。
她以为晗霜是真对这样的安排心悦诚服,谁知今日一时失势,她就露出自己的本性,踩上她的头来了。
“怎么?不愿意?”
晗霜见她半天不吭声,马上变了脸色:“别忘了今日是谁给你求的情!要不是我豁出去不要命地拦着贵妃娘娘,你的手爪子现在还能好好地长在腕子上,我就跟你姓!呸!不知好歹的东西!”
晓雾被她一呸回过神来。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逼着自己露出一个强笑:“晗霜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今日承蒙姐姐美言解困,妹妹感激不尽,日后还要靠姐姐多加照拂,妹妹自然省得!妹妹这就去收拾铺盖,待姐姐洗漱完毕就可以安置了。”说着又行了一礼,方才去了。
“哼,算你识相!”晗霜对着晓雾的背影冷哼一声,放下茶杯自去洗漱。
夜已深,晓雾合衣卧在榻上。
榻不比床,没有幔帐隔风,门窗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冻得她怎么也睡不着,冷得连骨头都僵了。
里屋的床上传来晗霜均匀的呼吸声,想来睡得很是安稳。
晓雾咬牙切齿地伸手想将身上的被子拢得更紧一些,不料却碰到了手上的伤口,那钻心地疼痛逼得她落下泪来。
而比起这个,对修补簪子的恐惧更是席卷了她的全身。
“簪子若是补不好,你也不用再来本宫面前当差了,自有你的好去处!”祥贵妃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晓雾记得同样的话祥贵妃也对嫣儿说过。
嫣儿原是分派给祥贵妃梳头的宫女,一次给她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扯痛了她的头皮。
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可偏偏嫣儿是废后重华之前指过来的宫女,那这件事便只可大、不可小了。
祥贵妃当时就命嫣儿停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了“你不用再来本宫面前当差了,自有你的好去处”这样的话。
隔天,嫣儿的尸体就被人发现沉在僻静处的井里头,满头的头发都被剃了个精光,露出泡涨了的白色的头皮......
更何况,若是再被她发现了另一件事......
想到这里,晓雾只觉得遍体生寒,虽然身上还裹着被子,却犹如置身冰窟一般。
不敢再想了,她悄悄地起身,贴身带好簪子,小心翼翼地开门溜了出去。
......
“怎么样?”晓雾焦急地问。
传话的嬷嬷去了许久方才回来。一见面,晓雾着急地拉着她的手询问究竟。
嬷嬷摇了摇头,眼神中夹着一丝怜悯。她把一包东西塞进她手里,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转身关紧了门。
晓雾绝望地望着关上的门,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东西。但她却又不敢耽搁,只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赶紧离开。
角落的阴影里,一条人影以飞也似的速度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