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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仙玉石缘 > 第十五章 回不到的过去
         玩笑过后,三人皆安静地坐下来,开始认真讨论黑水鬼的事情。
         无轩先开了口:“原本我跟亭生是假设黑水鬼会上岸活动,才去岸边探查的,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活动痕迹。不知道先生今日可否有什么收获?”
         白玉思索了一下:“我觉得你们要换个方向去考虑了。黑水鬼不与妖族作对,暂且说他是惧怕整个妖族的力量。但是他兴风作浪只针对外来人,却不伤害蓬莱国百姓,你们认为,这会是什么原因?”
         亭生道:“他若想要在这附近生存,必然不能将当地的百姓赶尽杀绝。不然就算他再厉害,杀戮过重触了天怒,也会有仙家下界来伏了他。所以能与蓬莱国主达成共识,只是偶尔卷走几个外来人,自然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去管闲事。”
         无轩听着这一番话,猜想亭生是在抱怨妖族的袖手旁观。
         白玉却道:“这便是我要你们换个方向去考虑的事情。他不伤蓬莱国百姓,可以理解为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他卷走的人都被隐秘地关起来,却又不下杀手,只慢慢折磨,不会是因为他恨那些外来之人吗?”
         “恨?”
         无轩本来就对黑水鬼带走外人却不杀掉这件事存有疑虑,经过白玉这么一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被封闭了灵识确实死不了人,就像仙人们在极夜宫休眠一样,也是封闭灵识后再入眠。但是此种情况下,人的意识会遁入虚无,身体周围的环境会刺激虚无中的自己产生相应的情感,有些类似于做梦,但也不完全相同。
         那些被关在水底夺去灵识的人,在虚无中最直接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冰冷,黑暗和恐惧,且这种恐惧将会是无尽头的。如此说来,确实像有一份恨意包含在其中。
         但是,他为什么会恨外来人呢?
         “亭生,”白玉又道:“明日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哪个对外来人怀有恨意的蓬莱国人,是在黑水鬼出现之前突然消失的。”
         亭生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他将炯炯目光移出窗外,望向远方沙滩尽头的那个悬崖,沉默了半晌。
         他似是想起了一些多年前的往事,有些怀念,亦有些伤感。
         “不用打听,我便认识这样一个人。”
         亭生一直是鳗妖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最顽皮的一个。他幼年时爱捉弄出海的渔夫,趁渔夫收网之前偷偷将网扯破,气得渔夫在船中直跺脚。
         二十年前,他像往常一样扯了一只网,等待渔夫的恼骂。但是这回他却听不见声音,而后,平静的海面上又撒下来一只网。
         亭生觉得奇怪,便将头探出了水面,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一人摇着小船,撒网捕鱼。这个少年名叫流宋。
         “我捣了你的渔网,你为什么不生气呀?”
         也许是出于少年的天真,流宋见到如此淘气的亭生,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笑着道:“看你跟我一般大小,是不是太无聊了才这样捣乱?我一个人出来打渔,也无聊得很,要不然以后我们结伴吧,你陪我打渔,我陪你说话,可好?”
         二人就这样结识,慢慢成为了好友。
         亭生了解到,流宋的父亲在不久前出海未归,家中还有一个待产的母亲,于是流宋就自觉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然而不幸的是,流宋的母亲在生妹妹的那日难产而死。流宋给妹妹取名思亲,开始在蓬莱乡亲们和亭生的帮助下,将思亲慢慢养大。
         为了让妹妹少吃苦,流宋每日起早贪黑,辛苦忙碌,即使到了婚嫁的年龄也没有娶妻,只为能多攒一点嫁妆,未来给思亲寻一个好人家。
         曾有一日,亭生打趣地问流宋:“你说你不娶媳妇儿,表面上是为了思亲,是不是也因为舍不得我这个兄弟呀?”
         流宋翻了一个白眼,将亭生赶出院子:“少臭美了,你别站在我的院子里,我这些小鱼干可不想被你偷偷拿去喂了鹊姬。”
         “哈哈哈,怎么会,我们又不是猫族,干嘛要偷你的小鱼干?”说着,亭生趁流宋不注意,藏了一片鱼干在袖子中。
         黄昏后,鹊姬提着好几串长长的大蚯蚓来拜访流宋,竟是来交换小鱼干的!
         流宋气得追着亭生满院跑,却笑得思亲合不拢嘴,直道:“哥哥,别馋着鹊姬了,就再给她几片吧,大不了,咱们往深海去,打它几筐银带回来,看亭生要怎么办。”
         四人皆大笑,亭生一边喊着“饶命”,一边接着往鹊姬的嘴里塞小鱼干。
         随着岁月流逝,流宋渐渐步入中年,而思亲长到了16岁。她在渡口认识了一个中原商贩的儿子,二人互生情愫,私定了终生。
         流宋知道后便去找了媒婆到那人家去说亲。
         起初,媒婆的工作很成功,对方父亲带着儿子和聘礼前来提亲。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那父亲得知流宋家中父母双亡,兄妹二人只挤在悬崖一个破草屋中度日,寒酸至极,他便当众毁了婚,让儿子改娶另一位有钱人家的女儿。
         亭生偷偷站在屋外,听到了这一切,便为思亲抱不平。他抄起铁锹就奔向那个父亲和他懦弱的儿子,将二人都赶出了蓬莱,吓得他们不敢再登岛。
         后来,思亲在她心爱之人大婚那日,偷偷跑去了中原。
         她一路寻觅,一路着急,原以为对方会很伤心,会拒绝迎娶那个姑娘。却在街边看到了八抬大轿,那轿中的新娘笑靥如花,美艳绝伦。
         思亲流下了苦涩的泪水,但依然跟随迎亲队伍来到了那个人的家中。
         不料,那个思亲日思夜想的男人,在看到刚过门妻子的美貌之后,竟然高兴地道:“妻甚美,比思亲美得多,柔得多。”
         那一瞬间,思亲心中的信念崩塌了,她伤心到极点,回家中裹着被子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细心的鹊姬一直陪在思亲的身边。
         流宋十分担心妹妹,便又找了媒婆去说亲,这回媒婆说了中原另外一个普通人家。
         那人家的父母倒是对思亲的家境没有意见,但是儿子却始终不同意。
         一日,那个无比嚣张的混蛋,竟当着流宋的面说自己绝对不会娶一个别人不要的二手女人,还是个丑女人。
         此言一出,流宋气急,与那人扭打作一团,将那人打成了重伤。却也因此,流宋赔光了给思亲攒了多年的嫁妆。同时,他的手也在争斗中受伤,再也无法用力,无法继续捕鱼了。
         从此,流宋一蹶不振。
         思亲多次恳求亭生,要他帮一帮流宋,亭生便不停地劝慰,但是也毫无作用,就连思亲都劝不住流宋的颓废。
         直至流宋砸起家里剩余的值钱物件儿,大声喊着要亭生滚开,亭生无奈,只得离开。
         思亲看着日益憔悴的哥哥,心中无比怨恨那家人。
         终有一日,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竟独自前往那人家的门前。她将那男子骗出来,挥动手中藏着的一把剪刀,狠狠刺进了那恶言恶语的男子胸膛,杀了他之后,思亲就消失无踪了。
         流宋得知妹妹杀人失踪后,掩面而泣,竟也立即在家中自尽了。
         是亭生发现了他的尸体后,亲手将流宋埋葬了在了破草屋的院中,埋葬了他不幸的一生。
         无轩听了这个凄凉的故事,抬起了头。她怕自己的眼泪不争气,许久才平复了心情。
         白玉亦是默然。他虽见多了人世的坎坷悲惨,但每每听到这样的遭遇还是会在心中感叹一刻,而后祈愿他们过了奈何桥,能够拥有一段新的幸福人生。
         祈愿结束,白玉道:“亭生,你把流宋埋在了哪里,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亭生看上去还未从这段不愿回忆的痛苦过往中走出来:“先生果然是怀疑流宋?”
         “尚且存疑,一看便知。”
         亭生犹豫了一刻,还是带着他们出了客栈,向着那悬崖上已经长满绿藤的破草屋走去。
         林间没有人走动,植物便会长得很快。仅仅两年多,那处破草屋前的路就完全被覆盖住,变得难以落脚了。
         三人小心地使着轻功,来到了屋前。
         亭生指着一个木架道:“就在这里,亭生将他母亲埋在这木架下方,我便也把他埋在这儿了。”
         白玉转头看了一下亭生,似乎想说话,却又戛然止住,像是在思考这话到底该不该说。
         亭生见白玉踌躇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不看到尸体是不会放心的,你们挖吧,但是我...就先回避了。”
         说完,他转身跳起,离开了屋前。
         白玉刚准备弯下身子,无轩却伸手拦住了他。
         他看着无轩的脸上疲态明显,却还是挤出来一个无邪的笑容:“泥土不干净,先生还是别碰了,莫要脏了先生的衣袖,这些事就让无轩来做吧。”
         而后,无轩从身边拿起一根木棍,对着杂草下方的小土包开始挖掘。
         那木棍不太整齐,生了许多倒刺,无轩一下下挥动,便有一条条小刺扎进了她的手里。
         疼,但是她没有出声。而白玉站在后面锁着眉头,想要上前帮忙,却最终没有舍得破坏无轩的好意。
         无轩挖了许久,在差不多挖到一尺深的时候白玉叫住了她:“无轩,不用再挖了,那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了。”
         无轩闻声点点头,扔下木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站起来。
         可她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头也有些发胀,刚一起身便歪向了旁边。
         白玉一把拉住无轩的胳膊,慢慢扶她起来,看见了她手上的泥和血迹,“这木头上都是倒刺,你又何必要一个人逞强?”
         无轩回头望着白玉:“没事儿,不能刺坏先生的仙体,无轩皮糙肉厚,这都是小伤,无碍的。”
         白玉料想无轩应该暂时无法施展轻功了,便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揽在她腰边,带着她一起离开了悬崖。
         亭生见二人返回,焦急得上前询问:“流宋的尸体还在吗?”
         无轩挣开了白玉的手,摇了摇头。
         亭生则很是痛苦地皱紧眉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白玉冷静地道:“亭生,我们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有个事情,我们还得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事?”
         “晌午听无轩说,鹊姬会经常在渡口等着,看客船有没有下陌生人。所以我想让你帮忙问问鹊姬,半月前,她可曾见过一个背着大米的中原男子。”
         无轩愣了一下,看向白玉问道:“先生还怀疑无双姑娘?”
         白玉点头:“一个中原的姑娘水性好,原本也不算是什么怪事,但若要再带着一个人游上岸,就凭她那副柔弱的身子,体力不会支撑不住吗?况且,流宋的故事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不知去向。”
         亭生抢言道:“不可能,思亲失踪不知去向是没错,但是这个无双姑娘的样貌,和思亲完全不同。她...”
         亭生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住,而后转头看向无轩,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无轩,我终于知道为何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了,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是思亲曾经的那个心上人吗?”白玉问着,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无轩和亭生都倒吸了一口气,“先生是如何猜到的?”
         白玉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回答:“那女子海中救无轩,又扑去无轩怀中,本就是很奇怪的举动。而在客栈里,从她一进屋开始,我就嗅到了易容术和拟声术的味道。”
         无轩大惊:“那先生为何不早些说?若她是思亲,黑水鬼是流宋,那阿婉就是被他们带走的了!”
         白玉此刻捏住无轩的肩膀,沉着道:“你先不要着急,冷静地想一想,他们为何偏偏要带走阿婉?”
         无轩低下头快速思考了一下,而后道:“因为我长得像她那意中人,所以她在船上就开始故意接近我了。而我与阿婉一向举止亲密,她是不是就误以为...可是,我是...”
         白玉打断了无轩的话:“好了,这件事到此就都明了了,马上要入夜,夜晚对我们行动不利。我们先回客栈,然后商议揭发他们的对策,以免打草惊蛇。”
         而后他又放下手,低声对无轩道:“在水里,我也有诸多行动不便的地方,可能照顾不到你,得要想一个万全的办法。”
         无双吃完饭发现三人都不见了,心中便立刻起了戒心,想那隐仙居的老家伙肯定不简单,恐怕是怀疑到自己了,看来要赶快找个时机,把他做了才行。
         然后无双转身下楼,悄悄地离开了客栈,直到三人回来她也没有出现。
         而鹊姬却一直站在门口,两手掐着腰,嘟着小嘴,彷佛断定无轩三人是背着自己出去偷吃美食了一般,气呼呼地对他们道:“你们三个,趁我吃饭的时候偷偷出去干什么了?是不是去吃好东西了?”
         亭生摸了一下鹊姬的头,坏笑着说:“嗯,我们路边抓了只喜鹊,看着很是可爱,就烤来吃了,甚是美味。”
         “你!!!你你你,你竟然吃我的同族!”
         鹊姬被气得蹦高,却怎么也打不到亭生,都被亭生敏捷得躲开了,一边躲还一边笑着道:“小喜鹊,我看你也挺可爱的,快自己跳到火上去,自己烤熟了让我吃。”
         “你说什么?你讨厌!你快停下,别摸我头了!”
         “好了好了,不闹了,乖,听话,每回摸你几下就听话了不是。”亭生温柔地摸着鹊姬的小脑袋,眼中颇为深情。
         果然,鹊姬停止了吵闹,只撇着嘴道:“明明是你先胡闹的。”
         见此情景,无轩心情稍微好转,也跟着笑起来,而后问道:“鹊姬,无双姑娘呢?”
         鹊姬歪头看看,然后耸了一下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现下不在客栈。”
         白玉见这段闹剧终于收场,便走进了客栈:“那正好,我们进去说,外面不方便。”
         回到房间,白玉大袖一挥,门窗皆闭,同时上了一道掩声术避免有人偷听。
         众人坐下后,无轩问道:“鹊姬,我想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半月前可曾见过一个背着许多大米来卖的中原男人?”
         鹊姬马上摇摇头,肯定地道:“没有,岛上已经很久没有中原商人来贩米了,都是蓬莱的商人出去买了回来再卖的。”
         无轩点头心道:果然如此,无双一开始就说了谎,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她带走阿婉到底是想怎样,是要直接杀了阿婉以此来报复长得像心上人的自己?还是要先将阿婉作诱饵然后引自己入陷阱,最后再把二人都杀了呢?
         不,应该不会。就算流宋在思亲的控制下卷走那么多外来人,但他们丝毫没有想要伤害过蓬莱的百姓,那就说明,他们还是有良知,有恩情在的。
         此刻,亭生把他们的猜测都讲给了鹊姬,鹊姬“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会吧?无双怎么可能是思亲?沙滩上她见到我时,还问我是谁咧,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怎么能把不认识我装得那么像?”
         “她靠近无轩也装得很像,别忘了,她两年前就杀了人,早已不是你们熟悉的那个小姑娘了。”白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而后又平静地道:“今日她与我对视,恐怕也生了疑心,这会儿又不知去向,说不定是去找黑水鬼商量怎么先把我解决掉。”
         亭生着急地道:“那先生今晚可得小心,要不先生去我们族或者鹊姬族暂避一下,明日再...”
         亭生话音未落,白玉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必,也许在水里我不能立刻解决他,但凡他敢上岸,多一刻我都不会让他活着。”
         亭生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前辈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白玉放下茶杯,又道:“但他这么谨慎又不留行踪,怕是不会轻易上岸,那我们该要如何引他出水呢?”
         无轩寻思了好一阵儿,拍手道:“他不会主动上岸,除非是思亲唤他,那只要我们把思亲控制住,他不想出来也得出来啊!”
         这时,白玉正用一副你终于长大了的表情满意地看着无轩:“没错,那引思亲现真身就要靠你了,我们负责控制她引出流宋。”
         于是白玉给三个人做了一下分工:无轩负责找借口带思亲去海边,鹊姬负责悄悄疏散附近及过路的百姓,而亭生就负责在水中时刻监视着流宋的动向。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无轩独自坐在床上,闭起眼睛开始静静思考。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两日的一些零碎的片段,又想起了亭生讲的兄妹故事,内心久久平静不下。
         她起身复燃了残灯,拿出一块白色方帕,盯了良久,而后开始在帕子上绣字。
         她年幼时便不太擅长做女工的活儿,隔了这些年没动过针,还真是更加生疏了。但她没有着急,就这样一针一线穿引着,不知何时才完成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