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干瘦男人擦擦头上的汗, 讨好地道,“这是新来的仆人,还没学好规矩。请您原谅他这一次, 我保证没有下次!”
说完, 他侧头看向池尤,猛得沉下了脸,低声呵斥:“你快低下头, 不准直视少爷!”
池尤眼神一暗, 他低下了头。
戾气在心头诞生。
“新来的仆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铺上传来, 少爷应当起了床,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 池尤说不出是哪里好听,但总和一路过来的那些仆人们的声音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康纳,我绕过他这一次,前提是——让他收起他那狗一样肮脏的眼睛。”
再好听的声音, 也掩盖不了他语气中的嚣张跋扈和浸入骨血里的恶毒。
白瞎了一张人皮。
池尤这么想着,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掩盖住了所有的面容神色,恭敬而又顺从地站着。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即便心中的黑暗凝聚, 也知道这个时刻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康纳:“是, 是。我会让您对他满意的。”
江落穿好柔软的衬衫和裤子, 他坐在床边, 如同赏赐一般的道:“那就让他从给我穿鞋学起, 过来。”
池尤不动,康纳将他往前推去,低声道:“没听到少爷的话吗?”
池尤被推到了少爷身前。
他身形高挑,即便低着头看不清少爷的脸,但看到的东西也绝对不少。柔韧的腰身往下,少爷修长笔直线条优美的双腿连同白皙双脚,顺利映入了他的眼中。
少爷在他身前,说话时的胸膛震动都能被池尤捕捉。他说:“还不跪下?”
池尤从来没给别人下过跪穿过鞋,他眼中的阴沉快要溢出,但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是你应该做的事。
你应该跪在这个傲慢又漂亮的少爷面前,被他驱使,被他命令,谁让你是一个奴仆呢。
但池尤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江落突然带笑地道:“怎么,你不愿意干这种事?”
虽然在笑,但话里的冷厉却清晰可辨。
池尤顿了顿,从善如流地单膝跪地,“怎么会呢?”
他抬起少爷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弯腰拿过一旁的马靴,但给这少爷穿鞋的时候,他的手指却不经意地从少爷的脚背上划过,细腻温热,触感比他身上的衣服布料好上许多。池尤有些喜欢这种触感,于是不经意的次数开始变多。
第一次干伺候人的事,池尤从生疏到熟练地捆绑鞋带进步得飞速。当他放下少爷的鞋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刚刚被他抚摸过的脚却一脚踹上了他的胸口。
剧痛袭来,这一脚的力度用了十成十,而少爷那双惹眼的长腿,有着分毫不逊色美观的力量。
将不恭敬的仆人踹倒后,江落站起身,垂着眼厌恶地看着他,长睫垂下阴影,那阴影毒蛇似的爬行、延长,蜿蜒到了奴仆的身上。
“废物。”
他高高在上地教训道:“别拿你的脏手碰到我。”
……
主人离开了。
康纳走到池尤旁边,正要将他再训斥一遍,就听到男人闷闷的低笑。
当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时,池尤已经站起身,面无异色地道:“您不是要教我其他的事情吗?那就继续吧。”
餐厅,早餐被一件件端了上来。
江落坐在其中,闭着眼睛休憩,其实正在整理这个“世界”和脑海中虚假的记忆。
他可以肯定的说这是镜子中的虚假世界。
他原本以为那些镜子和池尤有关,但池尤也进了镜中世界。非但进了,他还变得更惨,完全忘了自己的恶鬼身份,成了一个地位卑劣的奴仆。
更重要的是,好像有人对江落说过了一番话……但他现在回想起来,却完全想不起那道声音的特征,不明白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但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很明显,那道声音对江落没有恶意,反倒是对池尤恶意满满。
江落都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池尤啊池尤,你也有这一天?
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对自己无害,江落就准备享受在这个镜中世界的每一天了。
几分钟后,他的父母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江落的父亲已经四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却还能看到年轻时候的俊美。他板着脸,压抑的怒火和不满几乎肉眼可见。
跟在他身后的母亲发丝凌乱,她眼睛红肿,拿着手帕擦掉眼泪,眉眼之间的艳丽被柔弱破坏,强撑着对江落露出一个笑。
江落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
为什么这对虚假的父母和他现实生活中的父母一模一样。
甚至连性格都好像一样。
江落的父亲从下楼开始,就对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事物进行挑刺。他好像有一肚子不满的话,从桌子上餐碟的摆盘到仆人的一个裙摆,从江落母亲的眼泪到江落对他的不敬。
“看到我下来,你都不问一句好吗?”他瞪视着江落。
江落恍若无觉,继续吃着早餐。江平成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是一肚子火气,他拿着瓷杯就朝江落扔去。
江落娴熟地侧头躲过,将自己手旁的玻璃杯递给最近的仆人,“去给我倒一杯白开水。”
仆人战战兢兢地走了。
江落的母亲萧烟突然爆发,“江平成,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对孩子的吗?!”
但这句话她说到一半语气就越来越弱,到最后已经没了声音。她因为抵抗丈夫,放在桌边的手都在颤抖。但她的丈夫没有理她,她的儿子也没有看她,餐桌上一时只有江落的咀嚼声。
这时,一个胸脯饱满的女仆笑着走上了前,递给了江平成一杯温水。
江平成面上的怒火顷刻间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他眼角笑纹堆积,含蓄却又光明正大地拍了拍女仆的手。
萧烟看到这一幕,气得牙齿咬紧,正当她伤心地想找江落安慰时,却看到自己儿子无声大笑着,笑得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刀叉。
“……”萧烟被江落吓着了,她嗓子发干,“落落?”
“咳,”江落强行忍住笑意,他抬起头,喝了口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没事。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他站起身,径自出了餐厅。
餐厅外是窗明几净的客厅。
江落看着窗外的阳光,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你是谁呢,他想。
但无论你是谁,你都让我很不爽。
虽然你让我有了压制池尤的快乐,但你未经过我的允许看到我的记忆,并用在了这个世界之中,真的是让我……太不爽了。
*
新入职的奴仆没有资格陪侍主人家用餐,等池尤知道早餐时发生的事情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池尤听到那位少爷被父亲骂了一顿时,他想要遏制住自己的唇角,但却忍不住高高扬起。
正在这个时候,有女仆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一遍仆人们后,好像确认了池尤是目标,径自向他走来,“少爷的朋友来了,他们正在马场里骑马,你拿些饮品和点心送去给少爷们品尝。”
池尤放下了手里味道普通的奴仆早餐,接过厨师精心处理后递过来的托盘,端着往马场走去。
这是一个偌大的庄园。
青草蔓延到树林之外,大得好似容纳了几百亩地。绿荫婆娑下,池尤欣赏着庄园的风景,将手中的托盘盖子掀开,从容地服用了上面的点心。
点心丰富极了,有咸口有甜口,池尤不紧不慢,他就像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一般,直到吃到饱腹,他才将盖子重新放了回去。
十分钟后,他终于走到了马场。
马场里,两匹骏马正一前一后地停了下来,尘土在马尾后飞扬,铺天盖地的张扬在蹄下踏动。
前方马匹上的青年摘下头套,他晃了晃汗湿的头发,黑发如晶莹剔透的水花一般飞溅跃动,他将头套扔在地上,正要从马上下来,森林中却有三道飞扬的尘土越来越近,是其他三个骑马而来的人。
他们像席卷的狂风一般,同样嚣张地停在了江落的不远处。江落眯着眼挡住尘土,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看到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比黄金稍暗,如河流中的流沙。拥有着一双暗金色眼睛的年轻人有着深邃到令人感到逼迫的英俊五官,他驾着马上前,卷起来的袖口下裸露的小臂是蜜一般的色泽和野性的力量。
他双目紧紧盯着江落,像一匹刚刚成年就果敢决绝的狼,马匹绕着江落的马匹不停转着,疾驰奔来的胸腔还在鼓噪作跳。
“你是谁,”年轻的头狼舔舔干裂的嘴唇,金眸盯上了江落,“我没有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