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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君宠难为 > 【李杜】奉旨成婚之十五
         女人越说越激动,浑身都在发抖了。她眼睛通红,眼泪就在眼睛里转,却一直都恶狠狠地忍住了,竟然没淌出来一滴。
         “还是那一句话。若你想活下去,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徐府外从不会有饿死之殍。但愿不愿意,还在你自己。”
         女人抖得更厉害了。她突然委顿在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你凭什么……你这个笑话!你凭什么这样……我恨你!男人都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我的孩子啊……”
         窗外很快聚集了仆役和听到哭声的百姓们。他们惊疑地看着这景象——身为男人的夫人站在原地,脚下是一个瘫软嚎啕的女人。而那女人用力抓着他的小腿,哭得撕心裂肺。
         一阵喧杂过一阵的声浪,就算梅香和管事赶走这些看热闹的人,依然无济于事。更何况就连梅香和管事本人,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们散了吧,没什么好看。”
         张煜低头看了女人一眼,
         “你们就没遇到过什么难处?她一个弱女子,遇到难处痛哭一回,有什么好看?”
         “你在可怜我……从没有人敢可怜我!我是宰相的女儿!我从来……从来都没人敢……你居然可怜我……天大的笑话!你知道我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张煜沉默地看着她。屋里点着火炉,可他觉得冷。
         他想,恐怕是这几日每天在雪地里安置灾民,真的冻着了。他病了,那女人说的没错,他是真的病了。或许真是身染沉疴,不然怎么他头晕得这样厉害,胸口这样闷?
         他想吐,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
         若是徐郎在就好了。他想。徐郎……徐郎为什么还不回来?
         “夫人……”
         驱散了那些看热闹的闲人,梅香回来了。她犹豫地开口。她能感觉到张煜有点不对。虽然表面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水面下似乎乱流滚涌——更糟糕的是,这水面下的乱流似乎也被巨大的吸力给一点点抽干了。
         张煜整个人,似乎都从里面被抽干了。
         “夫人,您没事吧?”
         “谁,我么?我没事,当然没事……为什么这么问?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张煜单手撑着桌案,抬起头看梅香。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滑下来。
         “无论何事……你让管家做主吧。我,我有些累了。”
         “夫人,我是来通禀您,大人回来了。”
         张煜顿住了。他脚下,那女人抓着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截浮木,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但他自己何曾不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将他从几乎溺毙的境地里救出来?
         “徐郎……在哪里?”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才是那个笑话……是我可怜我,我可怜你啊!”
         女人依旧在哭,指甲深深陷进张煜的皮肉。他想抬腿,却根本迈不动。
         “你放开我,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这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张煜扶着桌案,挣扎着迈出一步。他身体都虚软了,当然挣扎不开——那女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松开自己救命的浮木?
         张煜再往前迈,就失了平衡,直直倒下去。
         他倒进了一个人怀里。那人还带着长途奔波的气息,带着一身的寒气。
         “徐郎……”
         张煜浑身滚烫,已然是支撑不住。可徐宁回来了,他的救命的稻草回来了。他抓住徐宁,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直接陷入了昏迷。
         ……
         “你猜,那女人怀着的,是谁的孩子?”
         偏位娘娘手掌一动,画面凝止。女人痛断肝肠的嚎哭声一下子消失了。
         耳边传来偏位娘娘的声音,清隽动人,却冷心冷肺。
         杜玉章没有理会他。他眼睛望着凝滞的画面,看着最后定格的那一个徐宁。
         徐宁小腿上全是泥浆,靴子也被雪水泡透了,从脚后跟落下冰碴。杜玉章能猜到,他的脚恐怕正在冰水里泡着,应该也冻得麻木了。
         但他进了家门,来不及换一双靴子,第一件事是来找张煜。
         那女人抱着张煜的腿哭,叫徐宁睁大眼睛,满脸惊愕。转瞬即逝的愤怒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部给了张煜——是不是看出张煜神态不对,脸色难看?叫徐宁把愤怒与惊讶都忘记了,那一瞬间涌出的心疼与焦灼,绝不可能作伪。
         是的,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心疼与心焦。从这张与李广宁一般无二,却又年轻许多的脸上,杜玉章没有看到别的情绪。
         “你想说这是徐宁的孩子?”
         杜玉章凝视着那张脸,摇摇头,
         “我不信。”
         “……你不信?”
         偏位娘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你是谁?你了解徐宁么,还是知道什么内情?你若说你不知道却也罢了,你有何资格说一句你不信?”
         “不信,还需要什么资格么?不信就是不信了。”
         杜玉章后退一步。他的小腿挨着李广宁的脊背。只是巴掌大的一点身体接触,就好像背后的李广宁给了他支撑与力量。杜玉章昂起头,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
         “阿婆曾对我说,我的陛下与徐大人性子很类似。就凭她这句话,那我就不信——因为陛下他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背叛我!他更不可能瞒着我与哪个女人生下儿女!哪怕有一天他不爱我了,他也不会这样暗搓搓搞些动作,他会坦然告诉我!若是徐宁真的与我的陛下性情相似,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往张煜心里狠狠剜上一刀!”
         “看来你真的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啊。”
         偏位娘娘抿嘴一笑,
         “当初张煜也像你一样傻,选择自欺欺人。只是不管自欺,还是欺人,总归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就总有暴露的一天——纸包不住火的。”
         “是么?”
         “当然。”
         那偏位娘娘一只手勾住杜玉章的肩膀,两根细细长长的手指托起他的脸。他一双眼睛在杜玉章面上扫来扫去,仔细端详了一番。
         “有血有肉,活泼生生。许久未曾见你这样子了,真好。”
         杜玉章沉默着,一把将他的手挥开了。
         “你想说什么,快些说完。然后让我的宁哥哥回来,我要和他走了。”
         那一句“宁哥哥”一出,偏位娘娘的眸子明显颤动一下。杜玉章注意到了,却不动声色。
         偏位娘娘也很快恢复了微笑。
         “别急。接着看就是了。却不知你看下去之后,还有没有这份笃定……”
         他手掌一翻,又是一番景象在杜玉章眼前上演。那偏位娘娘如有若无的话语飘荡着,
         “……又或者,你与张煜一样。你所谓笃信,根本也不是真的笃信。等到真实的证据就摆在面前,那份笃信其实也不堪一击。”
         ——什么证据?
         杜玉章想要问,但他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反而耳边传来一个男人高昂的声音,带了些讨好意味。
         “不愧是徐大人家的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在学堂里谁不说徐公子学问品性都是极好的!连先生也是赞不绝口,这次我护送徐公子回来,也是讨了个巧宗——等日后徐公子高中状元的时候,我也可以跟着自夸一番,说咱们得新科状元郎啊,小时候我还曾护送他回过家的呢!”
         那是个穿着仆役衣服的男人,满脸堆笑,口齿却很伶俐。听他口气,是徐宁与张煜的小公子在学堂读书,到了节庆时候这人将他送回家来。
         想起正位娘娘的传说和方才幻境中所见,杜玉章心下自然明白:这个小公子,只怕就是那一对“娘娘送子”传说里的一对儿女……也是那女人腹中的孩子。
         ……更是方才偏位娘娘所暗示的,有着徐宁血脉的孩子。
         徐宁与张煜都在座。张煜比之之前越发瘦弱,但气色却还好。徐宁一脸不情愿,似乎对那孩子的情况根本半点不关心,连听都不愿听一句。但他还是到场了,不知道为什么。
         仆役说话的时候,徐宁根本没看他一眼,只管偏头看着张煜。他眉头微蹙,不知在不高兴些什么。
         张煜却在认真听着那仆役的话,不时微笑着点头。等仆役说完了,他又问,
         “琦儿在学堂曾淘气不曾?”
         “那自然是不曾淘气!当然,年幼公子们在一处,活泼些是有的。但徐公子最有分寸,并不是那种粗鄙不懂事的孩子。”
         仆役回答了,又小心翼翼问道,
         “您是徐公子在府上的业师?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真是失礼了。”
         张煜气质本来就风流蕴藉,此刻又是男装。他又坐在正位上,若不是家中主人,就只能是受人尊重的宿儒且正给这家里弟子启蒙,才可能有此礼遇。故此那仆役有这一问。
         张煜笑了笑,道,
         “我是徐大人的好友。平时也会帮着教导徐公子与女公子。”
         那仆役连连点头,一脸“果然如此”。杜玉章却注意到,徐宁神色更复杂了。那眉头,自然也皱得更厉害。
         张煜又问了好些问题,都是关于小徐公子的。仆役有问必答,又十分健谈,两人一连说了小半个时辰。徐宁伸手给张煜斟了两次茶,中间还握拳在唇边咳嗽了好几声。可张煜根本不搭理他,只顾说自己的。
         终于,徐宁直接开腔打断了二人。
         “好了,也说了许久了。您长途而来,也该累了。梅香,带客人去客房休息。”
         等到再无别人,徐宁沉下了脸。
         “张煜,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什么意思?”
         “我的好友?在府中帮忙教导公子与小公子?你在说谁?!”
         “我就知道你方才一直给我脸色看,是为这个不痛快。”
         张煜将茶杯撂在一边,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喘了口气。
         “不然怎么办呢。叫人家都知道琪儿有一个男人做养母?却不想让他在学堂里,也被同窗嘲笑。”
         “若是怕被笑,就别赖在我们府上啊!你是我夫人,漳州人人都知道!若要遮遮掩掩,当初你吃这么多苦是为了什么?我费这么多心思又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堂堂正正与你在一处,任谁面前都说上一句,这是我徐宁的夫人!可现在你却要为了那么个杂种委屈自己……”
         “徐郎!”
         张煜脸色一变,
         “徐郎慎言。他们只是孩子。不管你对他们母亲怎样想,都不该……”
         “你若是提到他们的那个娘,只会叫我更拱火!这不要脸的贱!货,当初缠着我,连累你受了那样大的苦,现如今身子还弱成这样……她竟然还有脸到我们家门前?住一段也罢了,生了不知哪里来的贱种也罢了,竟然临死前还敢那样折腾你……她不知道你病着吗?!”
         “徐宁!那不过是个弱女子,而且你也知道那是临死之前!”
         张煜声音也高了起来,
         “临死前烧得糊涂,哪里知道我病不病?”
         “她不知道你病不病,你自己却也不知道吗?她将你缠在她病床前一天一夜不得休息,你自己也发着高烧!梅香劝你去休息你也不去,难道府上那么多下人,一定要你守着?你为何要对她那么尽心尽力?若不是管家怕你出事,去府衙里将我找了回来,我根本不知道你又病了,更不知道你竟然拖着病体去照顾她!何况她死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那些话……我可是亲耳听到了!果然是贱!货……见了个男人就想贴上去,贴不上我,便对你起了歪心思……”
         “徐宁!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分了!”
         “究竟是我过分,还是你……”
         “我怎么样?!”
         张煜从不愿抢白徐宁,哪怕是争吵中也是一样。徐宁脾气暴躁,他是知道的,也更知道那人本来就心直口快,却没有恶意。
         可这次他真的忍不住打断了徐宁的话,这在从前几乎没有过。徐宁自己也发现了异样,顿住话头,偏头看过来。
         却发现张煜已经是唇青面白,微微喘息。他那双桃花眼眸子颤动,两只手用力握住椅背,依旧能看出他气得发抖。
         徐宁心下一凛。
         张煜本来就心思细腻,是个操心的命。可他身子现在一年弱过一年,最受不住思虑过度,更不要提怒火灼心。若真的叫他生了一场大气回去,只怕今晚都过不去,直接就能怄得他再病一场!
         该死,该死,这几年他不就是顾虑张煜的身子,才对他千依百顺,连话都不敢说重一句。可今日却这样失态,要与他这样吵上一架!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女人,和她留下这一对小杂种!到如今,他还是忘不了那一日他被梅香从府衙中连夜找回来的情景——
         满府的人都被张煜赶出了房间,连靠近房门都不许。唯独他自己一个人和那女人留在里面,门窗也闭着,似乎唯恐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一样。
         可张煜的禁令管得了旁人,当然管不了他这个主人。
         他心中惦记着梅香所说,
         “夫人已经一日夜没睡,自从那女人将他找过去,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夫人脸色就差到了极点了!我们都怕那女人藏了祸心,要害夫人,想劝夫人回去休息。但夫人不肯,还将我们都赶了出去——大人,我中间擅自闯进去一次,见夫人脸色是惨白惨白的,站着都好像有些不稳当似的!我去扶着夫人,他却不许,叫我出去,说他自己在里面就可以,说他与那女人还有话说……可夫人分明是撑不住了的,握着我手时候,他掌心里冰冷,但身子却滚烫!我劝不动夫人,但我真的害怕,夫人的身子根本煎熬不起,现如今就只有大人您能管得了夫人了!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那女人说不定有些问题,说不定她用了什么邪法,将夫人的心神也给魇住了!”
         这所谓“心神魇住”的说法,徐宁当然不信。但他从来对那女人都有最深的戒心,他怎么知道那女人会不会临死前故意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刺激张煜?
         可他没想到,在他推开那扇房门前,听到的却是那女人气若游丝,却挣扎着吐出这样一段话:
         “这是我的命。我真的恨,恨得死不瞑目!你这样好的一个人……我这辈子冷暖自知,从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可唯独你……你这样的人,我却唯一对不起的是你……我真的不稀罕欠别人情,更别说是你!
         张煜啊张煜……
         为何当初我在那座庙里看到的是徐宁……而不是你?”
         徐宁头皮一麻,一股怒火腾地烧到了天灵盖。
         什么庙?
         还能是什么庙!
         当年他被这女人一眼看中,就被纠缠不休的那座庙!这一年多他最恨的就是当初他为何要答应同僚一起去这座庙……不然,他与张煜恩爱缠绵的小世界,怎么会顷刻就被压得粉碎?
         这女人……这女人却在此时说这种话……她究竟想干什么?
         死皮赖脸缠着自己还不够,还要觊觎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谁害得张煜到今日,她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