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角马兽像风一般在草原急驰。
玛格丽特呢喃道出的话，自耳畔掠过的疾风一同消失在黑夜里。少顷之后，她轻抬起右手，金色的华光她身前悄然绽放，凝成巴掌大的小球，破开黑暗飘上半空，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身上宽松的修女服，自角马兽跑起来之后就嗖嗖的往里灌风，袍袖衣领都被吹的鼓了起来，而我又没穿内衬，感觉就很奇怪。
于是我将圣女殿下抱的更紧，前胸紧紧贴在她温热的后背，额头抵上去。
“玛格丽特...”
耳畔的风啸让我不自觉地加大嗓门。
“我掉进渊泥...那后来，到底怎么了？”
玛格丽特稍许沉默。
啊...
对她来说，可能不太容易讲出来吧？
就在我打算说“不想讲也没关系”的时候，玛格丽特缓缓开口了。
“那后来...我想让人将消息传出去，可尼禄枢机不允许，他宣称我的信仰偏离了神明的旨意，想把我和圣女班的人都囚禁起来，等一切结束之后再...我那时情绪很激动，就以尼禄违背教条，杀死一名教宗骑士为由，当场宣判了他的罪名...然后就动起了手...”
“再后来，我想带着圣女班逃出峡谷，可是很难...我们被抓了。就在我以为要死在那里的时候，第二军团的骑士们起了内讧...你还记得迎接我们的那名骑士长吗？”
“嗯...”
“那天晚上，是他带着手下的人救出了我，又带着我们逃到兽厩，准备离开峡谷的时候却被发现...他死在那里...”
“......”
半晌，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搂着玛格丽特的腰，能感到她呼吸的起伏，渐渐变得不再平稳。
“哈——”
她忽然腰间发力，尖呵一声猛夹兽肚，仿佛要将积郁在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一般，角马兽飞驰的速度再次加快，耳边的风啸更响。
“希尔维嘉小姐！”圣女殿下在风中呐喊，“那名骑士长告诉我说，他相信你！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你是英雄！”
“他因为相信你，所以相信我！他想让我把峡谷里的事告诉教宗大人！他说，你这样的英雄，即使死去也应该被千万人铭记，绝不能被小人冠上子虚乌有的罪名！你的英勇事迹应该被写成诗歌，被吟游诗人传唱，被永世赞颂！”
“他说他本来是想成为和你一样的英雄，可最终却变成加害你的帮凶，他有愧于骑士的称号，死不足惜！他断了自己的后路，用性命为我争取逃跑的时间，他死在那里了...”
渐渐的，玛格丽特带有强烈情绪的呐喊，自风号中转为隐隐绰绰的低诉。
“我之所以能顺利逃出去，是因为有人相信你...”
“有人愿意...用生命捍卫你的尊严和名誉...”
“而我...”
兽蹄笃速急行。
圣女殿下的话，也终究卡在了那句“而我”上，再没了下文。
我不再想问那些事了。
许久之后，我清了清嗓子。
“事情结束。告诉我，神圣教会、所有的事。”
如此说道。
“...好。”
............
小镇的位置距离王城真的很近，比想象中的还要近。
可即使如此，也让我坐在兽背上颠簸了好久好久...感觉屁屁都快要裂成八瓣。就在我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视线前方的平原上，终于出了那座熟悉的繁城与城市通明的灯火。
“到了！”
我对玛格丽特大喊。
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然升起了赤红的曦光，天边的云层被染上璀璨的光晕。过不了多久，夜色将会将彻底褪去。
曦光之下，王城巍然的轮廓逐渐清明。城市密集的火光，在视野的远方随着高低错落的建筑棋布星罗，高耸的城墙宛若有磐石之固，依然坚挺于城市的外围。只是隐约能看到有不少零零散散的亮光，排着有序的队列在城外绕行，仿佛在伺机扳倒大象的无数蚂蚁。而城东面更远处的旷野，依稀能看见铁甲卫密密匝匝营帐的一角。
还在呢...
深渊都溜进城里了。你们这样，是准备面对它吗？
“进城之后我们先一起去教堂。想要尽快找到深渊，只有我们两个的话太慢了，我需要发动城里所有的神职人员，将搜寻范围锁定在来历不明、年龄幼小的女孩身上，必要时还得求助女王陛下...希尔维嘉小姐，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否能感应到同类...呃，我是说...它的气息？”
我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
“她能，藏起来。”
按理说，深渊之间应该是相互关联的。附近一但有气息出现，我和对方都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想找出来非常容易。
可这次的深渊有点特殊...她的能力是“幻境”，小女孩或许学会了连气息也能隐藏的办法，以至于早就到了城里，躲在远处观察我，甚至对我使出混沌之力，让我落入幻境，而我却完全没能查觉她。
“我知道了...哈——”
玛格丽特催促着角马兽再次加速。
“你看...至少现在王城还安然无恙，没有被深渊袭击过的痕迹，这说明它还没开始大肆吞噬城里的子民。如果你的判断无误，它的确在城里，那很有可能，这只深渊是和你相似的存在，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和它交涉...”
一夜未眠...或许玛格丽特接连好几个夜晚都没睡过好觉，她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的，嗓子也有点哑，明显是处于一种非常疲惫却兀自强撑的状态。
“你还好吧？”我忍不住问她。
“还好。”
“要不等回到城里...”
我本想说要不等回到城里休息一下，但转念一想，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休息...其实我也很困了，虽然头已经不再疼痛，眼皮却开始打架——如果是坐在车厢里，我肯定早就睡着了。
“回到城里，你先休息一下吧？”没想玛格丽特反而转问了我。
“不用。”
听到我果断的回答，她将头侧了过来：“如果你不能感到深渊的气息，搜寻的工作你就帮不上任何忙，不如养好精神...我把你带到教堂，你就在那边睡一会儿，如果有事...嗯？”
话说到一半，玛格丽特被照明用的金光映出一半明亮的脸，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我仰起脑袋，蹙眉望着她。
“你的眼睛...”
“眼睛？”
“又变回黑色了。”
嗯？
我下意识地朝眼帘摸去，轻触一下眼皮赶快又把玛格丽特抱紧。
要不是她的提醒，我都差点忘了自己的眼睛先前还是红色...
怎么现在又变黑了？搞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啊。
“怎么回事...”
“赤瞳。”
玛格丽特又将头转向前方，低声说道：“我刚到王城的时候，看见你吞噬了罪业之火。或许是深渊强大的吞噬能力，让你的身体里有了业火之力，赤瞳正是其表现之一。”
“即使是在真理之门，能将这股力量显现于眼瞳的人也是凤毛麟角。这件事也只有教会的高层，和少数与真理之门议员有过接触的教宗骑士知道。对我们来说，拥有赤瞳的异教徒，代表着极度的危险与难以战胜。”
赤瞳...罪业之火...
我记得特蕾莎眼睛就会变红。除了她以外的真理之门...像是金面具啊，还有瓦拉尔，他们都不行。
所以这是第三阶段的力量象征吗？
我眉头皱的更深了。想咬指甲，但是不敢松开抱着玛格丽特的手，只好忍住。
先前又饿又困的那天晚上，我的眼睛就红过一次，那时候我很害怕...
可我应该把那股力量都吃掉了...
“这样...很危险吗？”
“不清楚。”
风声很大，玛格丽特的音调也提高了些许。
“对于真理之门，我了解的信息并不多，与异教徒周旋不是一名圣女的职责。但我想...那应该是一种力量的外在体现形势吧。和神迹产生的金光，秩序之力会发出相应的光芒，大体是一个性质...可以很确信的说，你吞噬并拥有了业火的力量。”
“可是，我也吞噬了...”
说到这里忽然打住，嘴巴紧紧抿起来。
我也吞噬了主教，为什么不会放金光...这样的话，还是别她了...
“哈啊~”
我假装打了个哈欠。
“这种情况对于教会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之后让教宗大人看看吧，或许他会知道些——”
就在这时，我听到前方传来脚蹄的响动。
有人...
陡然间，玛格丽特双手猛扯了缰绳，身下的角马兽忽然一声长嘶，奔行的速度骤然，颠簸着跨出几大步后，前蹄倏地抬了起来。
“啊！”
感觉身体一个后仰就要坠下兽背，我被吓的失声惊叫，马上勒紧了玛格丽特的腰，恨不得把两条腿都盘上去，小脸紧贴着她的后背，睁大眼睛。
“噗——”
玛格丽特仿佛漏了气的气球，喷出了一口长气，她忽然猛拍我的胳膊。
PIAPIAPIA！
“怎么了！”我大喊。
角马兽前蹄落下，硕大的身躯剧烈摆动着，我感觉很慌，双臂下意识又使了力气。
“放、放开...”玛格丽特气若游丝，拍打着我胳膊的力道加重，“要勒断了...”
“我不敢！”
“真的，要断了...”
“我会摔下去！”
“摔下去，对你来说...不会有事...”
“可我害怕！”
“为什么啊...”
好在角马兽很快安静了下来。等我放松双臂后，玛格丽特也终于能够喘口气。
“对不起...”
我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她道歉。
余光看见玛格丽特的手臂向身后摆了摆，对我示意安静。
“有人来了。”
前方的兽蹄声越来越近，我从玛格丽特身后将脑袋侧出来，看见一队裹着银甲、高举火把的骑兵，在薄薄曦光之下卷着烟尘，策兽奔至我们前方的不远处，逐渐减速、停驻，一字排开挡住去路。
是铁甲卫...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大声向这边喊道。
“神圣教会第八十九代圣女，玛格丽特。”
圣女殿下的轻柔的嗓音，与刚才相比多了些许冷漠。
随后就见那些骑兵悉悉讨论几句，有人再次朝这边呐喊：“尊敬的圣女大人，亚德里恩伯爵大人请您过去叙话，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