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根亲王早上醒来的时候脑瓜子嗡嗡作响。<br/> 她觉得是有几十门炮在自己头旁边狂轰滥炸了一晚上把她震成这样的,其间还混杂着飞机引擎的轰鸣,动力不小的那种——<br/> 她甚至幻听到了德式穹甲被凿穿的吱呜声,一度在梦中以为那是自己被炮击了,还磨着牙有些后怕地确认了一下舰装的完整性。<br/> 然而舰装还是非常的完整,紧身衣上也没有一点缺口。<br/> 是做了一场吵闹的噩梦吗?果然最近的战斗烈度太高,把她也打得神经质了?<br/> 她的理智在劝说她——那只不过是宿醉之后的隐约不适罢了。<br/> 唯独黑眼圈有点突出——按理说,舰娘就算是休息不好也不会对美丽的容颜有任何影响,但这稍微有点粗糙的眼角,还是让她眉毛跟眼睫毛跟着一起跳了跳。<br/> 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难?不然的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br/> 她检查了一下通海阀还有穹甲结构——都是完好无损的,说明大克把她送回来以后就撤了,一点都没带留恋的。<br/> 按理说是这样……本能地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她心里慌得很,好像在失忆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故。<br/> 她有点恼怒,又有点头疼地扶着舱壁,一路缓缓走到了餐厅——<br/> “欧根姐,昨晚睡得怎么样?”<br/> 尼米早早地就在餐厅开始忙活了,系着围裙举着煎锅上下翻飞——今天大家的接班时间调的比较开,因此她起得很早,打算给所有人准备一份丰盛的早点。<br/> “有点不太舒服……昨晚喝太多了……”<br/> 从某种角度上讲,欧根诠释了舰娘也并非完美的,她们强大的肉体有时候连酒精都排不干净,但这些弱点与其说是弱点,不如说是某种让她们更有人性的“设定”。<br/> “我竟然睡了八个小时……这是我被捞上来以后睡得最久的一次了吧。”她翻出已经变成怀表的列宁纪念款,呐呐一阵。<br/> 最终她忍着不适和不爽,拉开椅子坐到桌前,直接顺着椅背一瘫。<br/> “昨晚欧根姐你闹得太厉害了……以后喝酒请务必要收敛一些……”<br/> Z-23还是没有数落她,只是把鸡蛋和培根盛好,端到魂儿都缺了一半的欧根面前,随后——<br/> “把这个喝了。”<br/> 尼米推了一碗亮黄色的汤过去。<br/> “这啥?”<br/> “醒酒汤,虽然现在喝可能不怎么管用了,但有总比没有好。”<br/> “你准备的?”欧根捂着脑袋问——<br/> “指挥官同志准备的。”<br/> “……哦,指挥官……他醒的还挺早?”<br/> 那看来他昨晚应该是没有和其他舰娘相处太长时间?<br/> 来不及想了——欧根就着凌乱的发丝一顿猛灌,随后眼神涣散地卧在桌边,静待酒精带来的痛苦离她远去。<br/> Z-23有些怜悯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叹了口气。<br/> 她今早其实已经见过齐柏林了,舰娘身上的很多变化在同类间是很好辨认的,而无论是气质,还是“气味”,航母女士都本该更加血腥一些,但现在,就如同被什么猛烈的酒给冲洗了伤口一般,带上了非常重的伏特加味儿跟烟味儿。<br/> 而且她早上爬起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奔着浴室去的——一般来说,她每天只有晚上会入浴。<br/> 舰长同志不是傻子,她其实已经预见到了某种发展,但其间的转折连她这个吃味的旁观者都有点猝不及防,因为大克是最先抱着欧根去卧室的,然而欧根的气味依然纯粹,倒是齐柏林……<br/> 所以为啥是齐柏林先遭殃了呢?<br/> 她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甚至忘掉了自己锅里还煮着土豆,直到淤锅,内容物啪嗒啪嗒地掉下台子才慌忙回去收拾。<br/> 可以看出来,其实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但舰队里的气氛又好像不那么尖锐了,通过某些手段得以缓和。<br/> ……<br/> “6月3号,克里姆林进行例行炮管清洗,检查炮座转速和急停速度,确认正常,继续执行斐济主岛的防御工事建设任务。”<br/> 相比平时,克里姆林睡得很少,但依然神清气爽的,记录和检查工作都没有落下。<br/> 至于齐柏林,她已经彻底趴窝了,躲在自己的房间中,盖着毛巾被,动都不敢动一下。<br/> 六个核心区造成的伤害……就算是换了战列舰过来,也多半吃不消,她没被炸散架已经相当坚韧了,把德意志精钢的厚重和延展性发挥得淋漓尽致。<br/> 大克还大方地给她准备了一些巧克力,而根据布里诊断的意见,以齐柏林的优秀体能跟身体强度,今天晚上她就差不多能恢复了,还能参加晚间集训和炉边晚会。<br/> “所以到底齐柏林的通海阀是怎么启用的?”<br/> “这个,就要从一头北极熊南渡说起了。”<br/> 面对布里疑惑的追问,克里姆林只能含糊其辞。<br/> 他今天罕见地没有抽烟,在检查完舰艇设备后,和布里进行了一些后勤的汇报工作。<br/> “戒指已经打造完毕了?”<br/> “是的,除了戒指,建议指挥官也为每个舰娘准备一套新的舰装,用‘红尖尖’丝化的衣物,能够加强婚舰的战斗力,而且就算不穿在身上,只放在舰装空间中,同样可以加强战斗力——”<br/> 布里依然挥舞着硕大的钻头,在拥挤的走廊中非常占地方,她递过来三个小小的白色盒子,即使是无忧无虑如她,也对那里面的东西流露出几分渴望的情绪来。<br/> 但她对大克的好感度落下了战斗舰艇一大截,现在刚达到80,应该不能通过高烈度战斗在短期内提高了。<br/> “原来如此,为女伴选购衣服吗。婚纱也可以?”<br/> 克里姆林注意到了布里那种留恋的情绪,他还以为布里是希望自己珍重她的杰作,便郑重地接过。<br/> 那么,最好能把水晶编成婚纱——<br/> 他都说了要办全套,一身婚纱肯定是少不了的。<br/> “婚纱?”<br/> “布里同志,你懂得礼服设计吗,就是宴会及典礼相关的那种正式衣物?在此基础上进行修改就行。”<br/> “有数据库可以做参考布里——而且到时候征求一下舰娘们的意见不是也不错吗?”<br/>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去问问齐柏林对新舰装有什么要求吧。”<br/> “布里?”<br/> 总觉得今天的指挥官相当有干劲儿,而且健步如飞,这就是胜利带来的自信跟改变吗?<br/> 真好!<br/> 布里笑眯眯地一蹦一跳地跟上了大克。<br/> “……总觉得布里小姐太单纯了!这样下去很可能遭到指挥官毒手!”<br/> U81从两人的身后探出小脑袋,“水下骑士”也说不出今天为什么特别担心布里,就一路不急不缓地在暗处监视着他们。<br/> 事实证明,哪怕大克跟齐柏林的气味儿都混在一起了,他暂时对布里还是没有任何想法,也让U81松了口气。<br/> “婚纱……婚纱吗?”<br/> 随着危机的解除,小潜艇开始幻想自己长大后身披白纱的样子,但因为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舰体变长的可能性,这种幻想被她自己给残忍地掐灭了。<br/> “唔唔,果然U81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啦,还是到资料桌下躲着就好——”<br/> 然而她并没有立刻回到会议室跟指挥室去,而是鬼使神差地摸进了大克的房间。<br/> ……<br/> “婚纱?”齐柏林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br/> 她如今的卖相真的挺病弱的,颇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但就算是这样,枕着床头的她也能随时用掌风把溜进来的蚊子直接按死在空中。<br/> “对,考虑到你那比较特殊的偏好,我觉得直接给出几种款式,不如让你自己选择艺术元素。”<br/> 克里姆林的语调中透出一股心疼劲儿来,但面上为了让布里少知道点龌龊,还是很收敛的。<br/> “偏好……艺术元素?”<br/> 齐柏林有些微妙地眨眨眼。<br/> 不行,现在的她比之之前冷厉的样子杀伤力太足了,一时间大克得捂着鼻子跟她说话,以防止鼻腔毛细血管破裂。<br/> “想想看呗,你喜欢什么?”<br/>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这句话我挺喜欢的。”<br/> 她这一早上都在捣鼓大克给她的录音机,能听的歌儿虽然少,但都挺合她口味的,就算站不起来,全身都燃起了一股力量感。<br/> 但这么一说,大克也犯难了起来:<br/> “你喜欢这段?我很欣慰……但是文字元素有点加不到婚纱上……”他寻思难不成在婚纱上套一枚袖标?严格说来倒也不是不行吧……<br/> “可以把字绣上去的布里!要俄文还是德文?”<br/> 然而小同志已经开始兴冲冲地进行记录了。<br/> 克里姆林越发傻眼。<br/> 就算是在苏联,他也很少见会把类似的标语、歌词或者名言金句放在婚纱上的新娘。<br/> 不,去掉很少,是根本没见过……可能是他很少离港,孤陋寡闻了还是怎么的——<br/> “你确定吗??”他木然地再次询问。<br/> “能做到的话就这样办吧,对了,我喜欢黑色为主色调的衣服,红色做辅助,紫色也可以,但不要用太多的白色和绿色的布料。”<br/> 她顿了一下,目光在克里姆林硬朗的脸上停留很久:“要有长手套,还要有半透明的长袜,记得上装不要约束得太紧,给我留出足够的空间。”<br/> “嗯嗯,布里~”<br/> 铅笔上下飞舞,最终布里大致敲定了一张轮廓:<br/> “就这些要求吗布里?”<br/> “能不能增添一点毁灭的元素?像是爆炸、破碎、扭曲和痛苦——”<br/> 随着要求的递进,航母女士也开始露出本性。<br/> “……你确定这些元素适合出现在神圣纯洁的婚礼上??”<br/> 克里姆林瞪大了眼睛。<br/> 他觉得自己果然是修正齐柏林还没修正彻底,虽然口头上齐柏林已经同意了跟他了解苏维埃的精神内核,但某些劣习依旧困扰着她——<br/> “而且婚纱不该是白色的吗?”<br/> 黑色的,带着骷髅头爆炸纹还有国际歌的婚纱?那是什么鬼?<br/> “作为新时代的锋尖,你应该不会制止新事物的出现吧?”<br/> 齐柏林安静地注视着他,唇角带着浅笑,似乎有霞光飞上两颊:“是好是坏,也得摆在面前才能彻底分明,不是吗?”<br/> “如果觉得成品不好看的话,到时候再改也还是来得及的。”<br/> 布里在旁边复议。<br/> 她似乎对新奇的设计也很有兴趣。<br/> “虽然你说的乍一听有点道理……晚上记得提醒我,我给你弄点书来看。”<br/> 壮汉按住了自己的眉心,也强行压住了额头跳动的血管。<br/> 现学现卖有一手啊?但你的知识掌握程度照着Z-23同志还差远了。<br/> “成品需要多久?”<br/> 齐柏林语气略显温柔,连布里都能感觉出来那股突兀的变化。<br/> 就好像毒蛇磨平了自己的毒牙,蝎子自断了尾巴——可能形容得有点过分,但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br/> 而且,她既然一直在追求灭世的快乐,按理说应该对自己恶语相向才对?<br/> “大,大概三天就能交付使用吧布里?”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怵了——她甚至觉得那个每天都想着怎么“吃”了自己的航母才更真实一点。<br/> “我静候佳音。”<br/> 她眉眼稍稍弯了弯,仿佛以往的暴戮都是特技,是演出来的。<br/> 这绝对不是齐柏林伯爵啊——她是不是被调包了布里??<br/> 后勤舰哆哆嗦嗦地跟着指挥官走出船员休息区,往餐厅走的路上,还在不停地纠结。<br/> 还好,审美方面还是对得上号的,不然布里绝对会让指挥官小心一点,据说塞壬也会装扮成舰娘的样子靠近各个港区的大人物窃取情报,只不过那是早期的都市传说——<br/> “喂——你还好吗?”<br/> 正赶上欧根从餐厅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br/> 克里姆林看她快要撞在墙上的落魄样,立马上去扶了一把。<br/>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对我使坏来着?”重巡的乱发洒在大克肩上。<br/> “没有。”大克眼神十分坦荡。<br/> 只是这个问题的话,确实能表现得坦荡一点。<br/> “那就,奇怪了……”<br/> 欧根栽在他的身上:“呜,头,头好痛。”<br/> 明明还没有疼到不能忍受的程度,但她的眼角噙着泪花,在诡异的自我厌恶中,被大克拖回了大副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