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人来说,平安夜并不平安。<br/> 但无论阿伯丁夜晚的街道是否安全,与会者们还是拿着特制的请柬,从远离地铁站台、公交站点的窄路上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重新开业的黑山羊酒吧前。<br/> 门口的接待人员严格地按照抵达时间和社团,将来访者进行分类,并检查了其上带有灵能印记的特殊请柬,在确认了来者是同志之后,他们肃杀的表情便迅速化开,变成了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br/> “欢迎您,汤米同志,里面请。”<br/> 由于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这场集圣诞宴跟会议于一体的活动,完全没有渗进来哪怕一个盯哨的警察或军情处探员。<br/> 从门口随手拿了一杯金光锃亮的啤酒,汤米原本那……身为会议地点的提供者之一,却依然被层层检查的小怨气,都随着口腔中爆炸的气泡而烟消云散。<br/> 当他沿着整备班的指引走入地下室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br/> 并不是因为自己熟悉的酒吧被改造成了满是红暖色调横幅的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也不是因为看到罗曼夫人正拎着一瓶伏特加对口吹——<br/> ……地下舞台的正中央站着一位舰娘,那动听的琴声,是从她手中的小提琴上划出的。<br/> 汤米从来没听过舰娘演奏隐约,尽管大部分舰娘的艺术造诣远超人类,又或者可以说她们便是“生而知之者”,但为了保持舰娘神秘而高贵的一面,寻常民众别说听她们奏乐了,连她们何时开拔,去了哪里都需要通过官媒去了解。<br/> 台上的姑娘褪去了往日内阁政府挂给她们的神性,也隐去那种远离凡世的悬浮感,她的身上并没有华丽的晚礼服,只是寻常的女仆装——如同刚从哪家的餐桌前奔忙来此,不为伺候谁家贵人,只为抱薪者们取暖。<br/> 她深情地拉动着琴弓,仿佛每个音符的跳动都寄宿着她的一段过往,汤米知道,那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br/> 舰娘拉船歌,没什么问题——<br/> 可他从选曲感觉出来了……这位英国舰娘,一定将自己最为难忘的记忆,留在了苏联。<br/> 主奏的钢琴声响起时,小提琴的幽婉便被略微遮蔽,克里姆林坐在台下的钢琴前,配合着谢菲演绎这首他也算不上熟悉的经典曲目。<br/> 他的指节跨度并不大,缓慢但有力,每一次敲击都能稳稳地压住小提琴长音中的哀愁,用更大,更雄浑的悲伤和浪漫,去护住那小小的哀思。<br/> 仿佛有一只大手,一片臂膀,在谢菲的头顶,为她遮风挡雨——<br/> 汤米说不上来,但那片臂膀的主人或许不是克里姆林,而是什么更加强大的东西,她由此自信,自爱。<br/> 一个人的悲伤看似微小,当千万人的悲伤汇入伏尔加,汇入泰晤士,我们便将湍湍前进。<br/> 最开始,谢菲是想要通过排练乐曲来展现自己对克里姆林的“小爱”,但大克的“大爱”,来自他背后上亿人的信任,这份信任的沉重感,早就融入了他琴声,让谢菲无从下手。<br/> 音乐的交流还在继续,直到经克里姆林手流出的泛音也徐徐落下,沉浸其中的谢菲和与会者们,才堪堪想起,自己似乎刚刚度过了一段浪漫又充满哀思的时光。<br/> “……”<br/> 海王星为每一位参与者送上烤猪排和土豆泥——穿行于人群之间,配合着那悠扬的乐曲,她从未感到过服务他人是如此理所当然,且令她快活的事情。<br/> “经典的俄式编曲,但是很奇怪,并没有军旅的感觉——克里姆林同志也有他浪漫的一面吧。”<br/> 懂行的乐评人赞不绝口,他们只用眼神交换意见,并不是怕自己的评价被大克听到,单纯是因为和声结束后的留白都令他们流连。<br/>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谢菲,她挪开小凳子,发出悠长的磨擦音,接着拎着提琴走至大克身边,在他的侧颊上亲吻一口,便告罪一声,端着自己的围裙去处理食材了。<br/> 今晚的大克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舰娘,他属于这些同志,属于所有渴盼黎明到来的苦寒之人。<br/> 可畏接替了谢菲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宴会主角的她只是拎着一团花花绿绿毛毛躁躁的假发走到大克的身边。<br/> 捣鼓了片刻,同志们都在等下一曲,却见大克一抬头,鸡毛似的头发把他们都吓了一跳。<br/> 深灰美瞳,红绿色爆炸头,加上尖刺挂饰跟假穿孔耳环。<br/> 这风格转换也太快了!<br/> 虽然知道黑山羊酒吧原来是搞小众视觉系俱乐部的,但他们真没敢想大克这样铁铸般的强人也会尝试。<br/> “同志们不必吃惊,既然是被群众所喜爱的艺术,自有其可取之处,我也是初做尝试——献丑了。”<br/> 说着,刚刚还在弹钢琴,细嗅蔷薇的优雅男人夸地一下站起来,蓬松的假发差点顶到天花板——从旁边拿出一把电吉他,嗡地扫过去,还摆了个标准的“摇起来”的手势:<br/> “一首《西班牙女郎》献给各位同志!”<br/> “……指挥官会唱这歌?而且是摇滚版过的?”<br/> 因为是隐藏节目,无论是在场的人类同志,还是舰娘,都一脸懵逼。<br/> 但他们绝不会猜得到——这是大克会唱的唯一一首英国民歌,因为贝法只教了这一首……嗯……船歌也算是民歌的一种。<br/> 英国水手从那个时代开始就已经很会唱些骚的,大克的改编将这首曲子变得更加重金属了一点,配上他那摇晃的假发跟弹舌音巨他妈多的异味儿英语,倒是真的有那么点视觉系豪放的味道了。<br/> 别说,还真挺不错的,跟着大克一起闹腾起来的各社团同志中,有几个会唱这首老歌的人,惊为天人之余举着扎啤杯搁那狂摇,甚至还有位在第一轮副歌结束后听明白底奏的贝斯手,冲上台来给大克伴奏。<br/> “从阿申特岛到锡利群岛足有35个里格!嘿!!!”<br/> 本该神圣的平安夜被染上了人民音乐家的色彩,以及些许不羁跟搞怪的味道。<br/> 一个月过去,可畏的革命团队从单纯的音乐社团扩展,逐渐有了司机,农夫,码头工,退役士兵和被解雇的警探。<br/> 无关乎阶级,人类对音乐的追求一直是纯粹的,简称听个乐呵——但在当今英国的社会环境中,连乐呵一下都成为了奢求,人们互相攻击,因而生出高低不等,还将自己分门别类,像极了偏激的种族主义者。<br/> 但苏维埃是包容的,大克正在用作怪和尝鲜的方式,向所有同志表达一个主题——即他尊重所有无背道德人伦的艺术形式,他们认为好的,便是好的,克里姆林跟苏联不需要一个制式的艺术环境,更不打算用联盟的喜好压倒其他地区人民的喜好。<br/> 这对汤米、吉姆以及罗曼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鼓舞,也是给他们的定心丸。<br/> 大克用音乐人的形式跟身份,向他们做出了保证,这让他们惊喜又满意。<br/> 这才是真正的心有灵犀,不需要言语的转达,比灵能还要方便。<br/> “接下来由汤米同志为大家带来《她跟我说过》——”<br/> 伸出手去拉了一把表演单上下一顺位的汤米,大克把舞台让给了各社团的同志们。<br/> “嘘——汤米你的约德尔唱法还要练个十年才能出来丢人——”<br/> “老子乐意!你管得着么??”<br/> 面对起哄的人群,兴致高涨的汤米屏蔽了那些善意的嘘声,拿起鲁特琴,开始饶舌——Reoreoreoreo——<br/> 没有祷告,没有传统的火鸡,没有咖啡布丁,也没有拐杖糖,但这个平安夜,或许是在座所有人过得最有气氛的节前一夜。<br/> 从科兹沃尔德里,或贝德格勒特的偏远之地来此的同志们,并不后悔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告别了家人,和五湖四海之同志汇聚一堂。<br/> 即使明天他们就要奔赴真正的战场,去赴死,或许也不会有遗憾了。<br/> 若要说还有什么遗憾——<br/> “同志们!”<br/> 克里姆林高举手中的威士忌。<br/> 虽然劲儿不比伏特加,但大克觉得,在英国的地界上,就该尊重英国人的传统来上这么一壶。<br/> 或许他也只是忌酒太久罢了,觉得什么都能入口了——但他对座前眸子被炉火映亮的各位朋友是真的充满了感谢。<br/> 酒能凑合,人心不能。<br/> “敬‘红狮子’!”他高声道。<br/> “敬‘红狮子’!”众人皆举杯应和。<br/> “敬马克思!敬恩格斯!”亦有人提及那些导师。<br/> “敬列宁!”<br/> “敬克里姆林!”<br/> “哈哈——等我死了你再敬我吧!吉姆同志!”<br/> 一个战士理应蔑视死亡。<br/> 但即使大克曾想过拥抱战死的荣耀,他也绝不能倒在随便什么地方,因为他要为这些期待的人,做那个星海之上的领航员。<br/> ……<br/> “……少了些人,这圣诞真的越过越不是滋味呢。”<br/> 远在纽约的游轮上,圣路易斯穿着一身异常鲜艳的亮片礼服,将自己的硕果搭在船栏杆上,眺望着纽约湾华丽的夜景。<br/> 摩天楼的灯影在隐隐的海雾间闪烁,盖过了天上的点点晶莹,人类的光污染似乎早就战胜了星空——<br/> 一想到这场游船宴会上,或许只有自己在牵挂一个只会牵挂所有人的人,圣路易斯的心底便有些寂寥,但更多的是一种怀有期待的甘甜。<br/> 能有所期待,总比完全没有目标地随波逐流要好不是么?<br/> “怎么又回到这种独自一人感伤的状态了?”<br/> 企业悄悄地靠近,在圣路易斯尚未发出一声满足叹息之前,便捏着一杯香槟,走到老友的身边,学她的模样依靠着栏杆。<br/> “还不是因为想男人了。”<br/> 她的回答出乎企业预料的直白。<br/> “怎么来找我了?今晚的主角是你才对,就算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吃也不聊,你也能带给大家安心感——”<br/> “我的胃接受不了那么精贵的食材,心也接受不了那么甜美的奉承。”<br/> “嗯哼?怎么觉得你是在拐弯抹角地埋怨我浪费经费~”<br/> “克里姆林他们也只是买了几扇猪而已,我们应该学学不列颠舰团的姐妹们,尽量把钱用在合适的地方上。”<br/> “哦?你又和他进行了私密通讯?”<br/> “什么叫私密通讯,不要调笑我……”<br/> 企业难得有些施展不开的感觉,圣路易斯式的调皮和小加加的调皮不一样,更让她难以应付。<br/> 因为这个老司姬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把话题“升华”到男女那方面。<br/> “说正经的,你看可畏发的juus了吗?”<br/> “?还没有。”<br/> 打开终端,圣路易斯看着可畏最近发布的视频,都已经被刷到999+了。<br/> 《属于全世界无产者的圣诞》<br/> 视频是可畏发布的,但里面的内容则是黑山羊酒吧里各个社团的表演,还包括大克的两个节目,这场晚会不可思议地在充满了英伦乡土气息的同时,也能唤起不同国籍平民们的共鸣。<br/> “……红狮子和黑山羊……都是背离群体的异常者,但非常符合他们要做的事情。”<br/> “到底谁是黑山羊,谁是红狮子呢~”<br/> 圣路易斯星眸微抬,接着拿过企业手里的香槟:“需要更正你一下,企业,这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只是他们的。”<br/> “……你说的对,但我还得看,还要等。”<br/> 企业叹息一声:<br/> “在战场上我绝对不会优柔寡断的,奈何……圣路易斯,真希望你是那个替我做决定的人啊。”<br/> “别有太大压力,等着伊丽莎白给我们带回好消息吧,你看,现在的纽约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br/> “缺了人心?还是缺了危机感?”<br/> “都不是~是缺一场大雪哦?平安夜怎么可以没有一场烘托气氛的雪呢!”<br/> 闹够了以后,圣路易斯放下玉臂,呐呐道:“……上帝已经不再注视我们了,企业。我们要靠自己了。”<br/> 企业于无言中继续浏览juus上的新增会话。许多人都被可畏的视频给炸出来了——这是克里姆林在和她们一起过节的证明,也抛砖引玉,将许多平日不发表内容的姑娘带了进来。<br/> 他虽然没有在公频中说一个字,但他一直和舰娘们在一起。<br/> 【佐世保罕见大雪,有我巴掌的一半大。】回守重樱的能代发出了颇有少女气息的自拍——她手中的白晶居然能挂住,撑到拍照的一瞬间,可见室外有多冷。<br/> 【贝尔法斯特这边的雪一直没化,今天又开始……虽然气氛很到位,但清雪难度也增加了。】<br/> 有人欢喜有人愁,贝法的juus充斥着一种并非显摆,而是发自内心的困扰。<br/> 雪白的女仆不喜欢雪,因为这个冬天的北爱尔兰并不好过。<br/> “……”<br/> 企业默默地合上终端。<br/> 我们想要的大雪,还在别人那里啊,圣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