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了。<br/> 汉斯接到通知回家等着，但闲来无事，准备上街跟女朋友买盒哈密瓜味儿的小雨伞的时候，就被训练有素的收银员从身后连打数枪当场昏厥——<br/> 等醒来以后，本该出现在周身各处的剧痛却一点都没感受到，只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大概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br/> “我是被人袭击了么？？”<br/> 隔帘后，在并排的床上躺着的安妮一看汉斯醒了过来，赶忙给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并让他千万别离开床铺。<br/> “怎么回事？安妮！你没事吧？？”<br/> 上午遭受枪击重伤，下午人就醒了，胸口开的洞也被填平了，这让汉斯有些怀疑人生，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由美转噩的梦。<br/> 门口守卫的女人听到他的声音猛地一回头，把汉斯给吓得一哆嗦。<br/> 分辨舰娘和普通人类的途径有很多，最简单的便是观察对方身上是否有有“瑕疵”，具体到毛孔大小、皮肤光泽，绒毛分布是否规律美型，以及衣物的质量跟动作利落程度等等——<br/> 人类女性很难模仿得来舰娘，汉斯一眼便认出了盯哨的人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保守派舰娘沙恩霍斯特——虽然被称为“丑陋的姐妹”之一，但沙恩抛除遮住失明眼睛的眼罩有点吓人外，她的面容本身是完美无瑕的。<br/> “汉斯预备学员，情况有些复杂，我这里有一份你的遇袭报告，你读完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br/> 这个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舰娘非常有军队作风地将一份文件夹放在汉斯的床头柜上，还抬头看向挂钟：<br/> “……现在是……26号下午3时，距离你遭到枪击已经过去了6个小时。”<br/> “6个小时？我身上的伤？”<br/> 他诧异地在全身上下摸索。<br/> “你的校长为你找来了最好的医疗设备，不要太过惊讶，这就是现代医学的奇迹。”<br/> 沙恩淡淡道。<br/> “校长……啊。”<br/> 是克里姆林，他人在柏林。<br/> 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不然自己和安妮真的可能交代在超市里。<br/> 汉斯一方面在后怕，觉得自己太缺乏危机意识了，不明白灵能者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另一方面庆幸于克里姆林居然为他这么一个小卒子调来昂贵的医疗设备，实在是恩情厚重。<br/> 但是他现在仍分辨不清敌人和朋友，在他单纯的人生当中，从没需要将自己放在一个复杂又危险的立场上，去拥抱这个社会的黑暗。<br/> “袭击你的人……警方正在调查，或许军方也会介入，你受伤还需要调养，我就不多打搅你了，等外面那群人议论出个对错来，我们再把你转移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你可以相信KMS，在我们的保护下，你是安全的。”沙恩好像对这位学员失去了兴趣，又或者她需要立刻汇报情况，直接推门出去了——<br/> “议论……对错？吓！！”<br/> 汉斯于茫然中，突然被门外一阵嘈杂的争吵声给吓得立起寒毛来。<br/> “我们用应急医疗设备救回了一个铁血政府本救不回来的人才，但现在你不让我们探望他了解情况——也不让我们追究责任，俾斯麦女士，我可以理解为，这是铁血政府在保护迫害工人出身灵能者的势力吗？”<br/> “克里姆林先生，在铁血境内，铁血公民的安全问题应由铁血警方和KMS共同负责——给我们一些时间深入调查，我们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汉斯才刚刚醒过来，他受到了非常强的精神冲击，不适合与人谈话。”<br/> 冷静的女声渗出丝丝疲态。<br/> “我可以不见汉斯，但我需要铁血共享调查情报，你得知道——柏林灵能学院建立的初衷是什么，我们又付出了多少代价，我不能任由我的学员，万里挑一的人才暴露在不知道哪来的恶意之下。”<br/>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怒意：“如果铁血跟KMS保护不了我的学生，就由我亲自保护他们——”<br/> “克里姆林先生——您怎么看普通人和灵能者的冲突问题？”<br/> “您认为此次袭击是想要攻击您的西进策略还是攻击铁血政府？或者这是**犯罪？”<br/> “大量培养灵能新秀是否会加剧铁血的社会矛盾？？”<br/> “我是《世界报》的记者，请问您怎么看待铁血政府对新建柏林灵能学院人才保护的不重视态度？”<br/> 乱七八糟的记者涌入医院内部，汉斯不知道为什么治病救人、戒备森严的地方他们都能对规矩视若无睹地闯进来。<br/> 他只知道，自己挨枪子儿这事儿可能会导致铁血政府在外交关系和公信力上变得十分难堪。<br/> 他很想冲出去，叫停那些借此搅动风雨的媒体，告诉他们自己没事，但他也怕鲁莽的行为给俾斯麦和校长带去更多的麻烦，打乱他们的计划。<br/> ……<br/> 大克今天才终于弄明白一件事。<br/> 那就是在如今铁血发展的趋势下，人类跟舰娘的矛盾，是不可能凌驾于灵能者和普通人的矛盾之上的。<br/> 他的好心，反而是把主要矛盾转移了，这跟他的初衷不符。<br/> 因为舰娘是旧剥削阶级的老盟友了，而新出现的灵能者可能会成为新的剥削阶级，少数开明的旧统治者们会尝试接纳灵能者跟他们并肩，但不是所有的统治者都开明大胆，他们大多是不愿意接受变化且胆小如鼠之人，不愿意有人和他们一起执刀分享蛋糕，而是更希望把灵能者当成刀。<br/> 因此他们会不留余力地攻击灵能者，掐死一切没有背景的苗子，除非那个灵能者主动联系他们，并被掌控在他们的手中。<br/> 这次袭击，经过克格勃和史塔西的联合调查后，被定性为“恐怖袭击”——产生恐惧和威逼以影响受害者之外的观众。<br/> 目的么——让平民出身的灵能者晋级、筛选速度慢下来，或者让他们恐慌，去主动寻找靠山。<br/> 克里姆林对隆德施泰特的偏爱……那五个显赫家族灵能学员的名额，也让很多旧势力不安起来。<br/> 除了隆德施泰特支付了足够的代价，其他门阀找不到除了普选之外的路子，只能在事后接触预备学员，而汉斯这个人，他是一个特例，他不仅是平民，在入选后甚至没有跟任何势力做过接触，所以他被标记了，成为了一个警告符号。<br/> 不是汉斯不想接触其他势力，而是因为他也被KMS跟史塔西单拎出来做了一个实验——事实也证明，那些门阀、集团的默契，以及埋在默契之下的不安感达到了巅峰。<br/> “汉斯受到袭击，坐实承担保护责任的KMS跟铁血政府办事不利，后来者会更倾向于依附大家族跟大企业，就这么简单？”<br/> 大克放下了罗恩和Z-24联名的分析报告：<br/> “受到威胁的学员可以向苏联以及总院请求保护——这样人才绝对会外流。”<br/> “那他们就会用各种外交手段抗议抵制您的保护行为，哪怕那铁血灵能者在普查出表的当天死在他们的故土上，他们也是荣耀的铁血人。”天城说不上是在讽刺还是在陈述地，轻飘飘地提醒道。<br/> “就不怕我真的把赞助撤回吗？”<br/> 大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还有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不去袭击德共上夜校的灵能学员？”<br/> “因为他们是您的人——在门阀眼中。直接动您的人是找死，但去动没有势力的家伙，不过是一种人才垄断策略罢了，类似的手段，陆军大臣也用过。”<br/> 天城看向一旁眉头紧皱的俾斯麦，觉着俾斯麦如今的处境，其实跟长门当初极其相似，都是享有极高的声望和号召力，但对政府内控的能力较差：“主上，Z-24的计划还要实施吗？”<br/> “箭在弦上了。”<br/> 大克双手交叉：“戏演到一半，干脆就演完，看看那群家伙有什么反制措施也好。”<br/> 他随后松了口气，用揶揄的眼神看向铁血领袖——<br/> “记得手下留情，我可不希望你把我看好的学员打进医院去。”<br/> “我不敢保证不出差错。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做有损德海威严的事情。”刚刚在门口跟大克吵得凶的俾斯麦罕见露出了几分疲态来。<br/> 配合大克这边倒是没有问题，但听过他跟天城的各种分析后，俾斯麦又有些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亲手肢解铁血。<br/> “确立新的统治阶级，还要将部分被旧势力当枪使的舰娘，递交给灵能者？”<br/> 俾斯麦手里捏着高脚杯，但里面一点酒水都没装，她单纯是想抓点什么东西来缓解紧张：<br/> “灵能者要同时攻击舰娘和贵族资本，他们会在国内树敌过多的——”<br/> “不，是舰娘和贵族资本在同时攻击人民以及人民中脱颖而出的灵能者。”<br/> 大克摆了摆手，啪地拍在茶几上——“但最终舰娘会意识到她们也是人民的一分子，并背弃旧势力，这就是我们想要看到的。”<br/> “……希望你有收拾残局的能力。我必须承认，我的水平可能负荷不起后续的乱象。”<br/> 俾斯麦沉默了足足五分钟，还是选择了相信大克。<br/> 她这是服软了，在战略上被完爆了，在收拢人心上也玩不过大克，最后如果连铁血的内务都搞不定的话，那就彻底该退环境了。<br/> 俾斯麦突然想要退休，或者去基尔港当艘支队旗舰，而不是在国会大厦每天看三十斤卷宗，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br/> 她放下高脚杯，招呼了一声沙恩准备出发——这位俾斯麦的近侍脸色很不好，她其实比在座的任何人对那些德国灵能预备役都有责任感：<br/> “为什么不让我去干掉那些宵小？”<br/> 两人大步流星地走出医院，后面跟着一串KMS的后勤兵和保安人员。<br/> “俄国人手里握着足够他们动手的理由已经很久了，知道为什么克里姆林还没行动吗？”<br/> 俾斯麦头也不回地说：“他是在保护德意志的革命自主性和纯洁性，这个男人有种病态的洁癖，一定要按着他理想中，每个国家都被培养出革命血脉和革命种子的步骤来。”<br/> “我不明白。”沙恩短暂地露出茫然的神色。<br/> “我也理解不了……身为意识形态上的敌人，我们掌握着现实的武器，却输给了用思想当武器的理想主义者，还输得很彻底。”<br/> 俾斯麦咬了咬下唇，还是有些不甘心：“或许正确的思想真的能够改变世界吧。”<br/> “咔——”<br/> 推开门，俾斯麦便看到了医院门口的抗议人群。<br/> 说是抗议人群，但这些人并没有堵塞紧急医疗通道，也没有发出震天的口号，而是非常有规矩地站在大路的两侧，他们一半是德共的人，一半是自发请愿的民众，而中间，站着的自然是施耐德学员和她的老师们。<br/> 他们用冰冷沉默的眼神和超绝的纪律性，攻击着俾斯麦，还有她之前试图保护的贵资联合体。<br/> “这是一支气焰高涨的军队——他们手中没有武器，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但他们强大的意志足以击垮这世上任何一支正规军。”<br/> 只是扫视一周，俾斯麦甚至连自己的回忆录该怎么写都想好了。<br/> “俾斯麦大公。”<br/> 人群中间的施耐德单手握拳：“霍亨索伦的手段令人不齿——在议员有三分之一霍亨索伦成员的情况下，我们不相信德国政府会彻查此事，你们应付媒体，解散专案警员的决定已经暴露了——”<br/> “俾斯麦姐。”<br/> 尼米也冷着小脸，在施耐德旁边为她站场：“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可以不让指挥官插手，但身为学院导师，我有权追究袭击我学生的人！既然没有政党和团体愿意收容他，就由我们来保护他！”<br/> “……你们居然威胁我，还想当众抢人？”<br/> 俾斯麦强撑着塌下腰的冲动，摆出一个霸权统治者的形象，怒目瞪视着尼米和施耐德：<br/> “卫兵，把这些人清出去。”<br/> “议员老爷们给不了预备役的人身自由和尊严，德共能给！”<br/> 然而还没等后勤兵们上去控制这些赤手空拳的民众，施耐德的眼中便划过一道青芒——<br/> 耀眼的灵能闪电在中间的柏油道上劈开一条焦痕，溶解的沥青边缘还微微透着红色，将攻击性诠释得淋漓尽致。<br/> “KMS的各位人类士兵、雇员——你们是相信一个连自己公民都保护不好的政府，还是相信跟你们一样贫苦出身，在尝试努力为这个国家带来正面改变的同志们？”<br/> 施耐德一边向前，成片的闪电同步在她的额前生成，朝俾斯麦劈去，沙恩一个激灵，抬手挡在领袖身前，认知防护被辟出一道凹痕，连她的手都被灼出了一丝焦黑——<br/> 尽管那并没有造成伤害，还是令沙恩一阵恍惚。<br/> 尼米未提供任何帮助，她的灵能从始至终都未动分毫，全是那个学员，用自己的意志“扭曲”了现实造成的。<br/> “公然堵塞医疗要道，占用公共资源，非法集会，还攻击KMS在役战士——”<br/> 俾斯麦将铁十字旗往地上一戳——<br/> “……这是政变吗？回答我，施耐德女士。”<br/> 到了这个关头，她的表情反而变得无比平静。<br/> 俾斯麦明白大克的仰仗究竟在何处了，如施耐德这样的灵能者若是得到充分开发，数量何止千万，她最终只会被淹没，那些狐假虎威的财阀也一样会被这新时代的洪水冲垮。<br/> “不，阁下。”<br/> 施耐德依然没有停下她的步伐，直到她走到居高临下的俾斯麦身前三个身位为止：<br/> “这是革命。”<br/> 明明是在仰视对方，此刻的施耐德又仿佛才是俯视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