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宫廷氛围——大克并非没有体验过,刚入伍时他只觉得自己和那种金碧辉煌沾不上一点关系,但随着军衔的晋升,在跟老军官们的关系越来越熟后,他也被带入过那个不属于平民的世界。<br/> 他曾在冬宫和苏联同志谈笑风生,在白金汉宫和时任海军元帅的老坎宁安会面过,也在纽约帝国大厦55层跟蒙大拿那个吊人碰杯庆祝。<br/> 海军是昂贵的军种,军官的培养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军官俱乐部平时的舞会也是不少的,而多国的舞会,一方面是要照顾军官们的心情,让他们感觉到被重视,一方面是为了给今天的朋友,未来的敌人一个认识彼此的机会——这跟红海军的歌舞会有本质区别。<br/> 从侵略性来讲,海军的强度还要排在新出现的空军之前,大家心照不宣,在宴厅中维持一幅良好教养的表象,暗中物色自己的盟友,标记自己的敌人。<br/> 越是装潢华丽的场合,就越是包藏祸心,这是大克本能下的判断。<br/> 不过黎塞留为他准备的宫廷舞会,怎么看都像是单纯的玩乐,这让他十分不适。<br/> “告诉我,你需要的,你期望我做的一切。”<br/> 香槟晶莹修长的睫毛在布满亮片的吊灯下,浮出一片彩虹色。<br/> 搭在大克肩上的手施力不多,仿佛她的身子非常轻盈,但那同样是个假象,眼前的女人是一艘META战舰,如果她不是配合着大克那随性的舞步,两个人就会被因彼此庞大的吨位,僵在原地。<br/> “我现在没有需要你完成的任务,香槟同志。”<br/> 大克脸上的疑惑不显,可他也不想面前的女同志徒增烦恼:“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大家可以在这雷雨之夜载歌载舞,搁置窗外的枪炮声,仿佛它们根本就没发生?”<br/> “指挥官,你来参加这场悬于云上的舞会前,不是已经准备好当一个旁观者了么?”<br/> 香槟不解道:“为何又在此刻患得患失起来?”<br/> “因为我见过鸢尾的舰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后,觉得在培养各位的同理心这方面还需要走很长的路。”<br/> 大克直接道:“而且,说我没觉得对不起铁血的各位是不可能的,我跑过来参与这次宴会,也有把自己从乱局里摘出去的意思。”<br/> “您不愿意在铁血的变革中充当一个重要角色,又觉得自己是在逃避战斗。”<br/> 香槟用的是肯定句。<br/> “……最理想的情况是舰长同志跟施耐德同志可以在革命中大放异彩,俾斯麦在迷途知返后帮衬她们,但……”<br/> 铁血姑娘们在前线忙死忙活,他倒好,跑过来跟法国人玩浪漫,实在是有点不对味儿。<br/> 人的情绪、思想是时刻在变化的,不存在始终如一的精神世界。<br/> 大克有一个很长远的目标在前面牵着他,但他会对细节的处理感到迷茫也是可以理解的。<br/> 香槟无机质的面庞微微浮现出笑意。<br/> 老实说,这样一个缺乏表情的姑娘突然笑出来,带给大克的不是惊艳,而是惊吓。<br/>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让香槟看出端疑。<br/> “只要不质疑自己的最终目的,过程如何,是需要强求的吗?”<br/> 香槟的话说得比较文艺,但大克这次不打算接受黎塞留的提点了。<br/> 他觉得,不只是恶毒和埃吉尔,连这位相处时间不久的香槟同志都是如此地了解他,甚至懂得如何快速地开导他。<br/> 就好像他才是一个问题儿童,身边围了一圈经验丰富的政委,天天轮轴陪着转,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br/> “裟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哀如沧桑。”<br/> 香槟微微睁开眼,比之威胁黑恶毒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的光温柔得多,甚至有些宠溺。<br/> “……你是在劝我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么?以及,世间事无长久?”大克有些不确定:“不对,你是说你想普及这种宫廷舞会?让工人阶级也能参与?”<br/> 以前咋没觉得法语翻译成俄语还是这么晦涩难懂呢?<br/>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br/> 香槟很开心大克能够听懂她的意思:“除此之外,于指挥官,有时候舞会确实是浪费和奢靡的象征,但对鸢尾的大家,这只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是刻在回忆中的‘寻常事’,当塞壬入侵,铁血侵占鸢尾的领土后,她们便投入到仿佛无穷无尽的战斗中去,几乎再不能享受到这样的闲暇时刻了。”<br/> 她舞步幅度突然大了一点,就好像大克在她头顶张开大手,牵着她做出一些非常优美但像是牵线木偶才能做出的动作:<br/> “诚然,你将闲暇和团聚带给了鸢尾,若是你想要取缔这些活动,没有任何一个舰娘会反对,但——”<br/>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说以后你们可以找个朴素一点的地方去办……”<br/> 大克眉角狂跳,可能是刚刚跟恶毒的“小玩笑”引起了香槟的警惕,但他又不会叫停已经开始的活动,那他反而是走形式主义了。<br/> “……指挥官,在英国没参与过这类活动吗?”<br/> 香槟仍在提问。<br/> “这不是因为我刚进门就看到路易九世穿成那个样子么……再加上规格比我在不列颠参与的庆祝性宴会大得多……”<br/> 说着,大克还是没忍住瞟了一眼路易。<br/> 那大白腿简直可以跟头顶的灯对着发光。<br/> “……就当是鸢尾在感谢您的付出吧——指挥官,也不是所有法国舰娘都对付得来这种场合。”<br/> “比如让巴尔,哈……”香槟终于开始说人话了,这让大克轻松了不少:<br/> “……能说说你对舰队国际的看法么?我照着我的模拟人格还有什么欠缺的——另一个我总结过什么比较有用的,可以在深空之中沿用的经验道理?”<br/> 大克认为香槟是一个非常值得求教的舰娘,她心中藏着许多经纶和故事。<br/> “指挥官,告诉我你所追求的终点——是无人能及的丰功伟业,君临世界的顶点,亦或只是经营好属于自己的一隅天地?”<br/> “……”<br/> 大克非常想凶一下香槟——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br/> 但批评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很难朝对方平静如水的面容发泄恶意:<br/> “我希望创造一个没有剥削的世界。我知道这很难,甚至比君临顶点什么的还要难,但我一直将它作为我的最高目标。”<br/> “那么,我会给予你永恒的守护,指挥官。”<br/> 香槟主动抬高大克的一只手,在他怀中转了一圈,虽然主炮看上去稍有些贫瘠,但香槟的舰尾丰满的触感,随着旋转的碰撞,深深刺入大克的脑海。<br/> “进入深空之后——没有什么比‘联系’更重要,指挥官,这便是你的模拟人格得到的答案。”<br/> “联系……”<br/> 还没等大克细品,香槟便朝他微微欠身,小步退开:“互相碰触的温暖……令人难忘,香槟已经满足,请允许我,为你引荐其他女士。”<br/> “……?”<br/> 大克的脑袋差点引爆底火,以每秒钟300转的速度打到天花板上去。<br/> 怎么跳着跳着就换人呢?还是说你们鸢尾也搞彼得那套“时间控制”理论,每个人均分跳舞时间的?<br/> 香槟莲步轻移,踱至路易九世身边,将神色同样肃然的她牵起,并亲自将她的纤手递到大克面前。<br/> “……最原始,最令人忌惮的冲动,但只要是指挥官,就没关系——”<br/> “???”<br/> 不,你这慷他人之慨的行为给我有点整不会了。<br/> 脑袋微斜,有点被点破的莫名气恼,但大克最后还是牵起路易的手。<br/> 他已经偷瞥路易很多次了,搞得路易也不确定自己是脸上沾了脏东西还是黎塞留的“战术”真的管用——这时候再晾着对方在那坐如针毡,不是他的风格。<br/> 大克老老实实地面对了自己的欲望,跟路易用有些别扭的姿势往舞池靠,但同时想着今天晚上要不就用天城来解解馋算了……欧根和齐柏林不行,她们现在都在德共会场待命。<br/> “我不介意被当成一件鸢尾的礼物送给指挥官,也请您在跳舞的时候好好直视我的眼睛,明明面前有一位淑女,却在想着她人——这是十分失礼的。”<br/> 路易突然出声,由于身材过分丰满,她光是和大克保持平举手臂的姿态,都会有部分炮塔跟大克的甲板上下磨擦。<br/> “……不要随便就把自己物化了,路易同志。”<br/> 大克略有些尴尬地回过头,因为他刚刚在尝试给炮座泄压,一直看着路易的脸或者往下看哪怕一瞬,都会令他前功尽弃:“好吧,我承认,我有的时候会为自己的龌龊找借口,刚才只是在分散注意力。”<br/> “……刚才的我很引人注目吗?”<br/> 路易也注意到了大克的变化,轻咬着下唇。<br/> 她不知道该做出害羞还是什么别的讨人喜欢的模样,实际上她对此几乎没有羞耻感,她只是想要在简单的事情上获得大克的认同,就好像她身为科研船,一直在尝试融入已经有了自己圈子的舰队一样。<br/> “……你会感到不适么?”大克越说越没底气。<br/> “不,我对此并不反感,如果我换一件衣服,做一些轻松的事情,便能让您获得快乐的话。”<br/> 路易九世骑士宣誓般的语调相当有力沉稳,跟她的装束形成强烈的反差。<br/> “……”<br/> 直球。<br/> 壮汉也抿着嘴,生怕自己粗重的喘息多漏出一点去。<br/> 随着大克的舞蹈走形,路易试图纠正,这俩人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反而有种扭曲感,就差把舞蹈给踢成正步了:<br/> “抱歉,先放我休息一下,我得缓缓。”<br/> 跳了半截,大克就已经不太行了——<br/> “指挥官,不用感到自卑——您的主炮非常宏伟,是我此生仅见。”<br/> 路易九世这个直脑筋还没明白自己只是在火上浇油,甚至试图用自己的腹肌去贴合,挤压三号炮塔,但因为上面的两座炮塔已经无法再压缩了,只能作罢——<br/> 或者她知道,只是认为大克就算继续展示主炮轮廓,对他人也造成不了困扰:<br/> “香槟没有帮您处理好再跟我交换位置——我也有责任解决同僚留下的问题——我们可以去休息区——”<br/> “不,求你了,别再说了。”<br/> 大克几乎是被路易搀扶着坐回了餐席上,掐着额头呈半失意体前屈状:<br/> “怎么又是这样……”<br/> 他打定主意,以后舰娘再邀请他去类似的不怀好意的舞会,他要么不去,要么绝不下场和任何一个姑娘跳舞,不然迟早威严扫地。<br/> 不过听周边鸢尾舰娘的窃窃私语,她们好像完全没有对自己产生负面的评价。<br/> 黎塞留目光也微微偏移,她现在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大克刚进门时偷瞄路易的样子了。<br/> “您一直跟舰娘相处,这应该是常态了。指挥官,每个女孩子都是如此靓丽,恐怕您挪开目光也没有办法的——我还是坚持我的建议,去休息区,由我为您解决一下。”<br/> 路易一幅古板骑士老实人的样子,但她该懂的啥都懂,还在用无比直女的思维,准备给大克“解围”。<br/>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德国人的酒店,还是在这种特殊时期……”<br/> 大克很想说你TM现在才是令我尴尬的主要“施暴者”!<br/> “没有用的,我舰体会自动修复,填补缺失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排班,心理上很疲惫,但还一直没办法戒……苏卡。”<br/> “我很想表示同情,但您不会接受他人的同情——您是一位真正的战士。”<br/> “……那还真是多谢你夸我嗷。”<br/> 路易九世那鬼见愁的行为模式不仅让大克无奈,也把旁边围观的一众鸢尾船给逗乐了。<br/> 黑恶毒直接从椅背后面冒出头来——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嘲笑,连黎塞留都背过身去,香肩稍稍抽搐了两下。<br/> 路易还在不知疲倦地劝说大克:<br/> “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人会说闲话。看她们的样子,她们都迫不及待想要当那个帮您解决问题的人——?唔?”<br/> “……你给我过来。”<br/> 大克周身的灵能波动逐渐变得漆黑,他单手拖着重巡,大步流星地往隔间方向去了,显然是不希望继续被鸢尾娘们儿们看笑话。<br/> 他头次明白了,老实人也能对他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