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海域之外一切风平浪静,但只要越过了某个界限之后,风暴便会突然袭来,它不仅是起到了一定的隔断作用,也是一种简单的防御,即便连拉沃斯都不认为单纯的风暴对于防范外敌有什么作用,但它就好像某种仪式感,某种提高“犯罪成本”而设置的表面安保工作一样,象征性地提供了一点安全感。
——就像塞壬在控制星区外围所设置的诱饵锚一样,只是一种拖延时间的方法……同理,战舰核心们的抵抗,也不过是拖延了肃正主力6年,换算到地球上的一场战斗中,可能也就6个小时……不,可能只有6分钟。
主机还有数百年的时间去进行它的实验,可能千年,但正如拉沃斯所说的那样,相对的时间在宇宙庞大的帷幕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一场简单的局部战斗都要数十年才能打完成的情况中,千年不过转瞬即逝。
正因为如此,克里姆林家乡的毁灭似乎也十分的微不足道,它只是人类损失掉的一座哨卡,50亿人口的消失,在名为太空的大海上翻不起一丝浪花,甚至很难看到涟漪。
但……它的泥土之下充满了先驱者的遗骸,这让它变得不同。
当文明的最后一位幸存者心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之际,行星的核心都仿佛被更甚于它高温的炽烈情绪起搏。
战舰核心无法让高浓度的泽洛尘产生共鸣,只有被先驱者们认同的飞升者,才能够得到这些失去了自我意识,只保留善意跟希望的灵体的帮助。
仇恨的种子在克里姆林的心中恶毒地生长着,但他始终没有完全地坠入寻仇的疯狂中去,不只是因为他的定力够强,也是这些善意、有共情心的,但无主观意识的灵体在帮他把怒火分散开来。
在这种怒火分散过后,塞壬们只能瑟瑟发抖地跟在大克的身后,她们总感觉海床随时处在翻腾的边缘,比海底地震,海底火山爆发更恐怖的灾难时刻酝酿着,它们是克里姆林愤怒的具象,就仿佛他是这颗星球的意识本体一样。
【……尼古莱……】
“我在收敛自己的情绪,不要打扰我。”
抬手制止了拉沃斯担忧的话语后,他皱着眉,将眼角的泪痕抹去,更快速地飞向镜面海域节点,把一众塞壬远远甩在身后,只有拉沃斯贴海飞行能勉强跟上他。
风暴的入口处在伊尔库兹克的赤塔方向,镜面海域的背面通向南极,也是姑娘们“寻回作战”的起始点。
几个月来她们兜兜转转在风暴之中飘摇,但从未放弃找到她们的指挥官——勉强压制住愤怒跟悲痛的克里姆林无法无视掉这份沉重的情谊跟信任,他将“救出”这些为他奋战的姑娘排在了缅怀逝者之前。
一个猛子扎入海水中,在拉沃斯担忧的注视下,壮汉顺着“泽洛”们的指引,从海底扯出了一枚藏得很深的镜面海域生成器节点。
“……”
大克如针尖般锐利的灵能刺入它的械体结构中,瘫痪了它的定位功能,很快,海面上本就有些混沌的景象便被更厚重的乌云和雷霆所覆盖——那正是被控制台调控出来的反常气候,也是害联合舰队无法突围的因素之一。
泽洛尘缭绕在克里姆林的周围,它们没有任何延迟地读懂了大克的意图,瞬息之间,风暴跟雷霆便被一股荡开的浅蓝色波纹给吹散了,露出其下蔚蓝的大海,以及海上伤痕累累的姑娘们。
“——指挥官!”
……带队的黎塞留在天朗气清之际,并没有立刻看向太阳的方向,她手中的旗帜低垂着,但下巴依然昂着,朝海面上湿淋淋的男人大喊一声。
“呜呜呜,明明是想去救你的(抽泣)!怎么又反过来被你救了啊!”
“太好了,没有少肉!!骨头还硬朗!”
“您到底去哪里了啊啊——”
“赶紧联络参谋部!还有企业她们!!咦!!怎么联络不上!灵能讯号还是发不出去!”
各种各样的尖叫和喜极而泣的动静把大克的耳膜震得嗡嗡响,让他突地有些恍惚,被姑娘们挂在身上揉搓这里捏捏那里,然后全身都是软糯或充满弹性的触感,仿佛这些可爱或性感的精灵要用自己的灵与肉一同将他裹成包裹打包回去。
“……抱歉,没能派上用场……我们在暴雨中侦查,前进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出口……最后还要仰仗您解围——让您费心了。”
黎塞留的裙子断了一大截——她的脸颊上多有跳弹留下的弹痕,右手简单地用绷带跟填充泡沫修缮了一下,跟旗杆强行绑在一起,看得出来她已经握不住旗帜了——
即使她看上去凄惨了许多,但她的心气仍保持着,在她的指挥下,身陷重围的姑娘们跟暴风以及不明塞壬搏斗了数月,仅阵亡了一人,在大克看来,这份战绩不可谓不优秀。
“……辛苦……你们了。”
似乎是稍显红肿的眼眶让姑娘们意识到大克的哭泣并不是因为跟她们久别重逢,试图也往大克嘴里塞果子的黎塞留顿住了踉跄的脚步,周边跟大克关系匪浅的同志们也都自觉地稍微给他让出了一点距离,等待他的情绪平复。
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坚强得仿佛没有弱点的铁人,主动拢住了黎塞留的身躯,眼睛抵在她的肩头,迎来了第二轮情感爆发。
“唔……哈,哈哈……黎塞留同志……哈哈……”
抽泣中带着几分苦闷的笑声,眼泪浸湿了黎塞留的肩头,也让黎塞留跟着一起心酸了起来。
她并未流泪,只是同样用力地抱住大克,数月的追寻跟努力让她对克里姆林的那种朦胧的爱发酵,催化出了更加强烈的情感,但在这一刻,她任由大克宣泄,因为区域公频的重新建立,让在场的每一个舰娘都体会到了大克失去家乡熟悉的一切的苦痛。
“……我在这里,克里姆林同志。”
她受伤的手似乎还在渗血,但她仍揽着大克,哪怕那会造成剧痛。
“我爱你……我们都爱着你,不要担心,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走到最后。”
“……”
马格德堡望着在黎塞留怀中哆嗦着的克里姆林,鼻头抽了一下,大大咧咧地,单手搭在了大克的肩上,再次选择用自己身体的贴靠把体温传递过去——他的衣服完全湿透了,本该规整的领带和肩章都歪歪斜斜,头发更是打着柳,看起来寒冷已经入侵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这个时候,来自舰娘的体温,或许能让他好受一点。
而后是埃姆登。埃米尔的鼻尖先是越过马格德堡的肩头,而后吻在大克后脖颈上,呼气轻轻地顺着军装的领子渗入,带来一丝暖意。
她的头发仿佛褪了色的镀金怀表般,已经没了当初的靓丽,但她不顾自己的损耗与伤势,没有抱怨任何东西,尽自己所能地表达着跟大克同在,会一直陪着他的情感。
黑白埃姆登见状也挤了上去,一位从后面抱住了黎塞留,另一位抱住了大克的右半肩。
可怖从后面揽着大克的腰——因为身高稍有些够不上,看起来就好像她贴着大克的后腰撒娇一样。
几十艘船围着大克,将他一层一层地抱住——抱不到他的就抱住自己前面的同志们,仿佛一朵收束的鲜花,静待着黎明的绽开。
塞壬们追至此处,当她们看到大克被几十艘破败的舰娘团团包围的时候,还以为大克本人也悲剧了,还想往里面探探头,但氛围上又让她们无处见缝插针,十分的焦急。
这当中属拉沃斯最倒霉,她完全无法融入进去,因为她只要敢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外围的舰娘呲着牙警告——
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导致克里姆林不得不面对后续悲剧的罪魁祸首,能允许她站在外面看着而不是舰炮相向,还是因为大克流出的情绪和一些琐碎的信息中,姑娘们读出了她如今跟大克的关系已然逆转,不再是敌人了,否则就是拼着抛锚,她们也要把拉沃斯先按死在这片海域。
“……谢谢。我好多了。”
“再抱一会儿也没关系……这对我来说同样很难得。”
黎塞留在极致的气氛下坦明了她对克里姆林的爱意,自此不再有任何的羞涩,在自己爱的人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接受他的软弱和诉苦,鼓励并成为他的避风港——为了自己的爱人勇敢地闯入危险之中,还有如此之多同僚见证爱情,所有法兰西式的浪漫条件都满足,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爱可以冲淡仇恨,也可以让人,身为一件武器的克里姆林曾经不置可否,但寻回凡人的情绪之后,他相当庆幸姑娘们在这个关键时刻用关怀,让他认识到自己不是孤独的。
“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给我们互诉衷肠……抱歉,我若是没有了你们,就会变成‘失去一切’的人了。”壮汉缓缓起身,来自舰娘的体温让他重新焕发出生命力,先驱者们对他的开导也奏效了——现在的他再次背起了责任,不再代表他个人……至少不再代表一个颓丧的文明幸存者。
“愿那些同志能够安息。”
“他们都是勇敢的战士。”
从大克零散的情绪中知晓了一切,她们尽管心中也有些失落跟低垂,但她们也产生了一些可称之为黑暗的念头——
指挥官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那我们所组成的舰队国际……以后就是他唯一的家,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不用整天害怕他会离开我们了。
甚至有些心性偏激的舰娘,都开启期待大克带着满腔的仇恨把她们当成复仇的工具轰向肃正,因为这样她们就可以释放出全部的爱跟努力,去报答指挥官。
但大克注定要让偏执者失望了。
仇恨虽然是老朋友——也许很多伟大的胜利都始于仇恨,但胜利并不代表克里姆林的最终追求,也不代表人类的未来,它只是一个调节剂。
“我必须办成——当危险来临,人类可以放弃一切分歧同仇敌忾,地下的同志们如此,我相信联合也能做到,已经有先烈为我们探明了道路,绝对不可能走错!”
前言不搭后语,但这就是他在频段中流露过情绪之后,于现实必须发出的呐喊。
“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但我也绝对不会让牺牲者蒙羞!同志们的愿景由我来背负,即使这会让我粉身碎骨——!活下去!我们要一同生存下去,让那些试图消灭我们的恶魔被不屈的火焰焚烧殆尽——”
“噢!!噢!!”姑娘们应和起来,发出了只有进入过大克心海,足够了解他后才能发出的共鸣。
拥抱着大克的残破舰队如同桥梁的承重柱,在泽洛尘构成的大气壁垒上短暂地穿出了通往星空的通道。
克里姆林并没有重新被她们的精神抬上虚境,因为质有余而量不足,同时先驱者们还在贯彻着他们最后的使命——保护这处世界不被恶意所窥探。
由悲伤转向昂扬,大克的转变就仿佛疾风骤雨一般,看傻了所有的塞壬,但她们难免被其感染——当镜面海域敞开之时,她们重建了跟驻地的联络,得以把外界发生的一切变故传回所有好奇着的同伴那儿。
此处文明最后的幸存者回来了,他带着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的崇高理念,以继承逝者不屈意志为名,要带着包括塞壬在内的所有舰娘,在宇宙这片无情的猎场上骄傲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