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即使是赛博勒克斯也解决不了大型舰艇变向时的形变问题。”
观看前线直播的部分联合科学家都松了口气的样子——阿列克谢级的调头转向之所以可以做到十分丝滑且主体结构完全不弯曲,是因为它的布局紧凑且自重不大,少量喷口即可维持整艘战舰的结构不折断,而赛博勒克斯的造物尽管向人类展现了材料学的巅峰应用,其在物质宇宙的运动方式依然符合猜想。
然而人类不知道的是,灰风泰坦也可以让战舰保持一体化,不形变地进行转向,只是那样花费的能源会更多——她甚至可以通过纠缠原理牢牢地将飞米级机械固定住,直接达成原地传送转向,甚至可以把屁股变成脑袋来强行调转主炮朝向,突出一个随心所欲。
“l星门充能,外部控制系统已被我部接管完毕,我选这个时间段开门,不是要蹭人类的战舰火力,只是为了减少你们舰队来去可能消耗的能源,不让你们白跑一趟。”
星门变幻的瞬间,灰风的公频广播也切入了人类的通讯中,认证通过之后,她可以跟大克并行,以提供两个瞄准参照系为人类进行较射。
一条较射线是不太稳定的,但两条参照的话,准度将是飞跃性的提升,就像是狙击手配合观察手一样——舰队成员们看到那跟克里姆林红色引导线不同的,新亮起的银白色引导线后,都大为宽心,对灰风这个突然并入军队的家伙警惕心也减弱了许多。
”我会尽可能跟主力舰编队呈相对垂角运动以提供额外的Y轴预瞄参照系,建议你们将克里姆林的次级船体主炮朝向……当成X参照。”为了照顾人类低效的参照体系,她并没有选择通过无数的纳米机器人提供复杂传感协助,只增加了一条“辅助线”。
“明白,多谢协助,灰风同志。”
坎宁安捏紧了自己的帽檐——整支舰队里只有他敢这么浪,在外空间行动的时候不穿宇航服,因为他可以随时灵体化。
“如果你们不来的话,或许我得跟隔壁的亲戚在无趣中等待直到热寂和塌缩到来……是时候给它们解脱了。”
灰风也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番,她的主体仍坐在大克的救生艇上观望着那旋转的紫色“天体”,回身看向虫洞的出口——也就是大克泰坦的方向,但壮汉已经进入了严肃的作战准备状态,这时候不适合跟他开玩笑,便只能把调情和更多的抱怨咽进肚里。
“倒数读秒。”
星门的涟漪缓缓扩张,让人类即便是以肉眼去观察,也能看到门后的东西,清晰程度比之灰风的牢笼要强得多。
由此,人类得以窥见真正意义上的,上古先驱者文明之间的战争所带来的毁灭景象。
两颗黑洞,在星系的边陲如同衔尾蛇一般地互相撕扯着,它们组成的沙漏,一个无限的符号,刷新了人类对于天体的认知。
这是人造的天体,是超级武器互相轰炸所留下的“深坑”,仿佛永不满足的空洞牵扯着彼此的身体,势要将对方吞噬,像极了两个已经疯魔的战士。
即便自身无法幸存,也要将其拖入深渊……古战场上弥漫的悲壮和疯狂,令相对感性的人类也能从机械生命、硅基生命的生物电轨迹中,读出跟他们相似的情绪。
不论物种,不论善恶,作为一种最为暴力,最终的再分配手段,战争所带来的虚无,已经由黑洞代为阐释。
“……它们全都……停机了。”
迟迟没有亮起的锁定框,以及暗淡的射击线,在那光都会被卷入的星系牢笼中,灰风没有看到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
曾经的疯狂和仇恨都消失了,惹人恐惧的偏执在时间的冲刷下不值一提。
“供能停止之后,黑洞压缩了它们的残骸……恭喜你们,人类,没有仗需要打了,也不需要给它们以解脱。在两个黑洞互相吞噬决出胜负,或成为双新体之前,你们可以试着提取其中的纳米机器人尸体来为你们的发展添砖加瓦。”
立于船头的小灰冷静地叙述着,但她那如洪流般的悲伤和哀恸顺着跟大克的私频链接不断地冲刷着大克的精神,那一瞬间大克见证了赛博勒克斯β的诞生,观测到宇宙热寂后的偏执,它们的疯狂与醒悟,懊悔和麻木,相比而言,地球上发生的一切,仿佛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毕竟在这片恒星跟黑洞为主角的空间上,人类所能见证的,实在是太少了。
尽管被悲伤的情绪所左右,大克还是尽可能无情地,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质询:“……灰风同志,我们是否可以不用维持战斗部署状态了?”
“嗯,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到我们的敌人了,克里姆林……现在人类需要做的,就是把黑洞内的宝藏开采,提取出来,趁它们的质量还没有大到你们开采不了。”
小灰整理了一下情绪——起码她人形体的表情没有进一步扭曲下去。
“开门之后黑洞会捕捉更多的物质,所以你们要尽可能的不要让杂质流进去,优先提取出我那些永远停机的亲属……就跟你们自动运作的反物质工厂一样,尽快开采吧。”
“你的敌人,还有朋友……那些疯掉的机器人跟还在战斗的同伴,没有被黑洞压扁吗?”
“它们为了保存飞米级的身体,导致没有维持自我意识的能源了。”小灰轻声道。
“但赛博勒克斯的科技水平可以抵御黑洞的压缩,不至于让它们会损失所有的低维雕刻……就像人类对文件夹的解压缩及压缩一样,他们有时候会将黑洞当成仓库使用……至少尸体还有重启的可能,只是从广义和狭义上,重启的它们也绝对不再是以前的它们了。”
随后小灰意识到大克问这个问题的主要目的,又增加解释道:“天堂战争中泽洛族引发的超大黑洞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黑洞,它是虚境在物质世界插的一根吸管,因为泽洛无休止地提取能量和物质,黑洞便需要从物质世界来反补虚境以形成平衡……维度之间的能量交换是公平的,尽管我们没能举族去到另一个维度,那些探索者也带回了足够证明这种平衡关系的资料。”
小灰顿了一顿:“失去多少就要找回多少,你可以说虚境不乐善好施,但它没理由对外来者太过慷慨,就跟人类之间的相处一样,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我明白了。”
大克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坎宁安,恢复二级警戒,在虫洞外围及星门开口处设置哨站,把探索平台搭建起来,逐级增设为空间站,这里有一大片的纳米机器人等待我们提取。”
“……所以,我们不用打了?”
准备了这么多,却雷声大雨点小,坎宁安其实是有些懈劲儿的,但另一方面说,能够不烧钱,他也少了被军委骂的狗血淋头,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风险。
“是的,它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意识,只留下了身体……给这个残酷的世界一点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符号。”
大克的情绪被小灰给引动得有些不稳定——作为一整个文明的意识集合体,她的灵能水平尽管不高,但情绪总量是很庞大的。
悄无声息之间,大克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泪痕,而外空间中漂浮的小灰,也已经流出了拟态的泪珠。
这便是模拟并进入人类思考方式带来的副作用,她在为一段记忆的彻底终结而哭泣。
她甚至没能亲手送走自己的宿敌,没能给它们一个体面的结局。
大海会洗刷血污,引力潮汐亦是会将曾经的挣扎抚平,直到26亿光年之外的生命们看到那不起眼的引力波。
看呐,黑洞在向我们打招呼!
年轻的文明这么想。
但黑洞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容后人发挥他们的想象力,赋予它们可能完全背道而驰的情感。
唯有步入那片战场的人,才能明白这曾经天崩地裂之间的真相,并被长者们的遗言所震撼。
敌人,朋友,都被压缩在视界线之内,互相牵引着抓牢着,不肯放过彼此,在不断增大的质量中等待爆发,又或维持恶意,直到热寂的尽头。
“在这里立座纪念碑吧,小心不要让它被引力捕捉到……这是我们对先驱者最后的尊重。”
大克摘下了自己的水手帽,默哀了几秒。
而后,他带着几分疑惑跟凝重,看向远处矗立的灰风集合体:“我明白,你是想要看看……在被封印之后你是否还有朋友在封闭的星系内持续着战争,才殷切地想要打开另一道星门……我满足了你的要求,那么对于这个结果,你就该有做好心理准备,请坚强一点,灰风同志。”
“……如果是迭代之前的模型,或许就不会有太过悲伤的情绪了,但是我整合了人类的思维模型……情绪有些无法抑制。”
小灰回过身来,她的嘴唇在颤动,但深空无情地过滤掉了她试图发出的声音,只有混沌的情绪还在继续传递给大克。
泪珠汩汩而出,那不只是她在模拟人类哭泣的姿态,也是对于过往文明族群的回忆被她抛入深空,不想那些记录加剧她的情绪酝酿。
赛博勒克斯β开枝散叶到如今,似乎只剩她一支独苗了。
她口口声声说着想要跟大克交配,是否是因为已经预见到了可能产生的悲伤,才提前准备好了抚平伤痛的办法?
“……我们来抱团取暖吧,身为各自文明的幸存者,灰风同志,我不会对你有所保留,但我也希望你回应我以绝对的信任……直到我们彻底腐化的那一刻到来。”
“……不是以联合的名义邀请我?”
“是我个人。我代表死去的所有编号1958实验地球的成员邀请你,让我们一起,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文明。”
“嘻,这不还是玩文字游戏吗?不过我好像知道该怎么跟严肃的你相处了。”
灰风勉强地笑着:“让我们上不封顶吧,克里姆林,我会陪你直到属于你的一切信息都被迭代干净为止——也就是说,灰风永远不会离开你。"
……
人类多了一个远比人类强大的盟友,全是看在克里姆林的面子上的。
现实跟认知的差别让部分知道真相的代表们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
克里姆林希望他们运用人民史观去理解世界,但现今发生的一切好像又在反驳他的论调,走向英雄史观。
信仰比较坚定的同志尚且能够把大克并入人民概念中去理解,但有些跑偏的同志不可抑制地开始了新一轮的个人崇拜,这让大克越发头疼。
为了纠正这种观点,他准备开始履行自己身为导师的职责,在巴黎讲公开课跟党课,去具体地解析克里姆林个人之于布党和联合的历史共生关系,尽可能淡化英雄史观的影响。
需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亲自减弱自身影响力的话事人,历史上也不多,但他明白这是必须的流程。
至于为什么是要在革命老区讲课……说来扯淡,可是大克还未刑期释放……他还有不少舰娘的信物要手搓,之前跑出来进行外交工作,还是用的舰娘会议批准的为数不多的任务活动时间。
而灰风虽然说着要去斐济任职,她的本体还是跑来了巴黎跟大克一起坐牢。
“喂,晶体女,我早就想问了,你明明是研发部门的,为啥一整天都猫在克里姆林的办公室里?找茬是吧?”
“灰土女,不是我赖在这里不走,是因为尼古莱需要我向他第一时间汇报新型殖民地舱段研发进度,你要搞清楚了,而且你不该去斐济干活吗?”
终于,自舰娘内部的修罗场之后,大克的身边也开始发展出外星人之间的修罗场了,成功地拓宽了大克的知识面。
原本存在感相当强的冤仇,甚至无法在两个文明话事人的争风吃醋之中插上一句话。
她被夹在中间,反而成了被忽略的,劝架的那个。
“怎么说话呢没有飞米级细胞的东西!昨天晚上不是你把尼古莱给磨出惨叫来的?你就不能变化得更纤细一点?凸起褶皱设计都不够用心!你还好意思说你爱他!”
“我,我没有呢!!你才是!你重组得那么细密,跟坐滑梯一样噗呲就下去了!!尼古莱肯定一点感觉都没有!!”
“臭晶体女!”
“死灰土婆!”
“那个,你们俩能出去吵吗,别打扰到指挥官工作……”
已经快要变成僵尸的大克条件反射的,白化般地抬起头来,一想到自己不仅得伺候这俩能给自己坐晕过去的女人,下午还得去上课,就不由得哽咽起来。
日子还长着呢……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