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颁奖典礼和豪骑士的授勋仪式,还是于当夜如期举行了。
如郑器所说,他总归是愿意给罗素这个面子。
哪怕他既不在乎特锦赛这个冠军,也不觉得卡西米尔有权为他授勋。
只不过,这也导致那一晚的颁奖典礼与授勋仪式,有望成为话题度前无古人——今后恐怕也难有来者相较的一桩趣事。
“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干出那种事啊。”
冠军墙展厅里,索娜仰着脸,看着那副被摆在醒目位置的鲜艳画作。
在这里,留有着每一届特锦赛冠军的画像,他们之中,有人显得英姿勃发,有人显得沉着稳重,有人显得自信爽朗。
但无一例外,每一位特锦赛冠军的画像,都是孤身一人。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冠军墙展厅本就是为了纪念、表彰特锦赛的冠军们而建造的。
常言道,武无第二。
决斗的胜者,特锦赛的冠军,自然只需要绘制下那立足顶峰的一人就足够了。
然而,从今往后,这项理所当然的【传统】,便不复存在了。
因为,在这众多冠军画像之中,多了一副可谓特立独行的作品。
瞧着画像中那一手勾着玛嘉烈,一手勾着狄开俄波利斯,脸上带着开怀笑意的郑器,索娜不由得感叹出声:“要不是装裱的尺寸有限,他怕是会想把所有人都塞进这副画里。”
“真那样,不也挺好的吗?”
一旁的艾沃娜插着腰说道。
格蕾娜蒂和查丝丁娜今天都去了零号地块那边。
红松骑士团今后既然将作为罗德岛卡西米尔分部的主要成员,那该熟悉的该接洽的,自然是一个都不能少。
索娜和艾沃娜其实也是刚从监正会那边出来,准备前往零号地块那去与大家汇合,只是途径这冠军墙展厅的时候,索娜又想起了那晚的事,不免来了兴致,就拉着艾沃娜又钻了进来。
“是啊,那也挺好。”
索娜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惆怅。
“真好啊……”
“索娜?”
“……嗯?这才进来没几分钟哎,你就呆不住了?”
从画像上收回了视线,索娜笑嘻嘻的看向艾沃娜。
艾沃娜眨了一下眼睛,挠挠头发:“呃,没什么,就是……”
迟疑了一下,艾沃娜还是选择换了个话题。
“零号地块那边,今后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这个啊……”
零号地块。
作为本次四城大联合中最特殊的一个移动区块,这里由监正会牵头出资,联合会统筹,骑士协会监督,建立了专门为感染者骑士设立的医疗收容中心。
为了能够为感染者骑士们提供更优质的医疗服务,卡西米尔方面甚至特意聘请了多家专业的医疗机构和医药企业,其中,就包括了罗德岛。
在那里,卡西米尔的感染者骑士们将会得到妥善的医疗安置。
——明面上,是这么说的。
那么,事实又是如何呢?
罗德岛方面,确实在特锦赛期间,一直于零号地块协助治疗收容着数量众多的感染者骑士,但是,仔细想想看。
那么巨大的一个移动平台,居然全部腾出,就为了让感染者骑士们在那里接受检查、治疗,同时,也在那里【生活】。
姑且不提这种对移动平台的使用方式过于……奢侈,单说【生活】这个问题。
如果卡西米尔真准备让整个大骑士领内的所有感染者骑士都集中到零号地块生活,那即便是提供了一整个移动平台,空间也是不够的。
对于数量众多的感染者骑士们来讲,零号地块更像是一座牢笼。
那么事实是怎样的呢?
在零号地块,还能赚钱的感染者,有的会重新走上赛场,有的会继续进行一些【劳务工作】……
各种各样的。
至于再也做不了骑士的,会像奴隶一般,被派去做些黑工,源石矿脉里的矿工、搬运工,那些每时每刻都暴露在危险环境下的工作,非感染者几乎是不会去考虑的。
但,对卡西米尔来说,这些工作总要有人去干。
而要是再惨一些,受了伤,连这些工作都干不了的人……
他们会从零号地块消失,从卡西米尔消失。
至于如何消失……
总之,对刚抵达大骑士领的罗德岛而言,他们曾以为零号地块是医院;对不知情的感染者骑士们来讲,他们一度认定零号地块是牢笼。
但事实上,这都不对。
感染者们在那里被冲刷掉尊严,剥干净价值,最后被送上砧板,任人宰割。
零号地块,是一座精致的屠宰场。
这就是商业联合会一直以来,对零号地块的谋划——零号地块计划书里的内容,便是对这一内幕的有力证明。
大断电事件时,索娜自联合会大厦里窃取的两份重要资料里,其中一分就是这零号地块计划书。
而罗德岛那边,因为有通过红松骑士团这条线事先了解到了零号地块真相的郑器上门主动联系,博士很快就针对这个状况从自己原本的种种策划中筛选出了最合适的方案。
于是,在罗德岛这边分化联合会内部里应外合,郑器从外部给予联合会尤其是无胄盟武力层面的重压,且红松成功窃取出零号地块计划书后,监正会终于得以通过有力的实据堂堂正正的介入了零号地块。
罗素女士在这种所发挥的作用,是让监正会方面始终未曾忘记【投桃报李】。
现如今罗德岛能够在零号地块正式成立卡西米尔分部,罗素女士所代表的监正会一系在罗德岛背后提供的支撑是关键。
官方的说法,现在的罗德岛,可是监正会极为看重的正式合作伙伴。
总得来说,对感染者们来说,现在的零号地块肯定是变得更好了——至少,那里不再是一座屠宰场。
至于今后如何……
“总会变好的。”
索娜说着,目光不由得又落到了那副画像上。
瞧着那经由巨匠之手所绘,仿佛近在眼前的郑器笑容,女孩不由得低声嘟囔了起来。
“哪怕是一小步,也确实是向前了一步……对吧?郑器。”
——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听到麦基的声音,走神的马科维茨猛然惊醒。
“啊,没什么……”
见马科维茨这般模样,麦基叹了口气。
“别有太大压力了,那通电话的含义,是敲打,也是纵容。”
敲打和……纵容吗?
马科维茨不由得回想起了那天的经历。
在豪骑士与耀骑士共赴冠军墙,并在颁奖典礼和授勋仪式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后,他和麦基,接到了一通电话。
接电话,这对作为发言人的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马科维茨觉得,那天自己所接到的电话,恐怕会令自己铭记一辈子。
电话的那一头,是一名记者。
准确来说,是一位被称为【记者】的人。
——玫瑰新闻联合报业的董事长,【记者】凯恩。
他的身份有不少,比如他是麦基的父亲……
比如,他是整个商业联合会董事会中,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正是此人,花重金从梅什科工业手中“买”下了马科维茨,让他从一介凡夫成为了一名联合会的发言人。
这一位现在正身处哥伦比亚,在他眼中,相比起维多利亚、乌萨斯,正在高速发展的哥伦比亚所带来的威胁更大。
不仅如此,对于特锦赛上所发生的事情,这位凯恩先生并不是太在意。
而他所说的那些话语,更是让马科维茨,有种聆听之间,便见天翻地覆的感觉——
【那些骑士……监正会以为他们挣足了面子?呵,面子,荣誉,这些东西他们要多少给他们便是,时间和人民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只需要几场比赛,几个新话题,民众就会忘记耀骑士和那个豪骑士带来的冲击,重新投身进新一轮的消费和娱乐中。】
【对他们来说,关注“哪一位骑士更强”,可比关注我们留下了多少糟粕重要多了。】
【卡西米尔早已离不开联合会提供的经济基础,那些征战骑士们,可悲,谁又了解过,他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已经主动向我们臣服?】
【现在,马科维茨,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些话语,时至如今,也犹在耳畔。
选择吗……
马科维茨,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麦基没有再打扰马科维茨的思考。
因为他其实,也有一些烦恼的事。
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对于再次订下的那束金盏花,麦基依然无法下定决心,自己去送这第三束。
不知道,她会不会收下……
——
“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拒收的话,我们也很难办……”
闻言,薇薇安娜看了看那束金盏花。
没有署名,花店的送货员也表示是匿名的。
以烛骑士的名气,像这样的礼物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了。
或许,又是那个找到她住所的粉丝送的礼物呢?
无论怎样,像这般的礼物,薇薇安娜是习惯拒绝的。
要送礼物的话,她还是更喜欢当面赠送。
当然,收或不收,那又是另一说。
至少,对于这样无名无姓无来由的礼物,薇薇安娜会心存感谢,却不会冒然收下。
见薇薇安娜坚持,花店的工作人员也只得是垂着头说了一句打扰了,便抱着那束金盏花离去了。
“……当面送的话,我也不会接受的,麦基。”
瞧着工作人员抱着花走远,薇薇安娜叹了口气:“至少,对于现在的你,我不想收。”
这么自言自语了两句,她合上门,回到了屋子里。
过去孤独的童年经历,除了让她有了读书的爱好,也让她有了这样独自一人时,会自言自语的习惯。
毕竟,若是不这样,兴许时间长了,她连该怎么说话都会想不起了。
既然没人陪她说话,自然就只能,自言自语了。
目光在屋子里巡回了几下,一如既往是独自在家的薇薇安娜迈开步子,沿路打开了那台漂亮的留声机。
悠扬的乐声从里面传出,是一首炎国的琴箫合奏曲。
在这乐声中,她来到书柜前,手指顺着一本本书脊游动,似乎是在寻找今天的心仪目标。
不多时,她的手指停在了一本炎国的武侠小说上。
将其轻轻抽出,来到桌前,配着一杯泛着热气的红茶,薇薇安娜拿着这本武侠小说,目光发怔了片刻后,却又是将书放到桌上,没有翻开。
然后,她伸手从自己的腰间拿下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香囊。
卡西米尔人当然没这种习惯,这是薇薇安娜昨天才拿回家的定制品。
凝视着香囊,默然半晌,薇薇安娜轻轻拉开了它,随即小心的探入手指,将那内容之物摘了出来。
是一颗糖。
被薇薇安娜以仿佛对待无价珍宝般轻柔动作拿出的,看起来仅仅是一颗随处可见的便宜糖。
身体后仰,缩进柔软的沙发里,薇薇安娜仰着脸,望着手里的糖果。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炎国的老话说得真好。”
“以前看这些炎国的武侠小说,只觉得那些豪侠们千里独行不回首是潇洒酣畅,现如今才明白得了,原来当他们离去,留下的人,也是故事里的一部分……”
“真是,见过了你,我哪还看得进别的了。”
她喃喃自语。
“……下次再见,一定要和我说说,你的新故事,郑器。”
——
“……哈?”
欣特莱雅露出了少有的惊诧神态,望着罗伊、莫妮克,以及她们身后的这家店。
“店面?你们……开了家店?”
“怎么样,不错吧。”
罗伊笑着说道。
莫妮克则是翻了个白眼:“你又没瞎,看不见?”
“不,可……”
欣特莱雅再三确认了一下店铺的招牌。
“卖洗手液?”
罗伊竖起手指:“而源石云,一共有三位老板。”
“你们……”
欣特莱雅若有所思。
“对,这不过是为了能入伙,说到底杀手啊雇佣兵啊哪里需要那么多,取条人命罢了——哦,你家主人不算,老板好像也觉得他不属于【人】的范畴。”
听到罗伊的话,欣特莱雅皱了皱眉。
“不过你怎么还留在卡西米尔?没跟着你家那位一起去罗德岛?”
“……先生他先行一步而已,我很快就会赶上去了。”
“那就好。”
罗伊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这鬼地方啊,明争暗斗可太多了,早点离开也好,反正有那位在,你不管是在这片大地的哪儿落脚,都不会受欺负。”
“至少,不会比在我们手底下干活时难过。”
“确实。”
欣特莱雅看了一眼罗伊,随即转身。
“那就祝你们生意兴隆了。”
“托你吉言咯。”
——
“两位冠军共赴冠军墙,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而且,豪骑士在之后的颁奖典礼上竟直接将冠军奖杯丢向了观众席,这无疑是一种亵渎!”
“但是,现在冠军墙展厅中,已然有了那副属于豪骑士的独特画像……”
电视机里的声音,在老旧的偏僻酒吧里回荡。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没想到话题度还这么高啊。”
科瓦尔放下喝干了酒水的空杯子,开口说道。
“要我说,就该这么干!”
老弗吹胡子瞪眼:“反正都撕破脸了,还给什么面子!”
“……”
老马丁没接茬。
他擦着杯子,望着墙壁上挂着的那柄铁锤。
“怎么了?那晚没机会用上,让你有些遗憾?”
那天晚上,科瓦尔他们本来是家伙都抄起来准备去帮玛嘉烈和郑器的忙,不过,结果而言,是该算是没赶上。
“……不。”
老马丁摇摇头。
“我只是,有些担心临光家那边。”
“啊。”
科瓦尔心领神会:“确实啊,玛嘉烈和玛莉娅,玛嘉烈的话还好,玛莉娅那丫头,怕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我懂的。”
“嘁。”
老弗撇撇嘴:“年轻人的事儿,你懂个屁,你懂能和我一样,现在又打光棍?”
“你还别不服!我当年——”
他还特意在那天之后,多订了好几箱驼兽奶,想说有备无患。
现在看来,希望不会浪费吧……
“吱呀。”
酒吧的老旧木门被推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老样子?”
看到来人,老马丁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
狄开俄波利斯在吧台边坐下。
“今天,突然想喝冰奶。”
“稍等。”
看来,也不一定会浪费了。
一边鼓捣着冰块,老马丁一边这样想到。
——
察觉到了玛莉娅的异常,玛嘉烈停下了动作,转过眼去。
“怎么了?玛莉娅。”
“……姐姐,我……”
玛莉娅欲言又止。
玛嘉烈看着她,目光越发柔和,其中带着些许歉意。
“是在想叔叔的事吗?”
“嗯,一部分是……”
玛莉娅点点头。
在特锦赛的颁奖典礼结束后,她们的叔叔玛恩纳就告知她们,自己决定离开卡西米尔。
理由的话,有不少。
但除开为了找回玛嘉烈和玛莉娅的父母这一条外,或许最重要的一点是,玛恩纳想找回自己……也说不定。
“叔叔也不是一个人离开了卡西米尔,他当年在外的经历也很丰富,你不用太过担心他的安危……话虽如此,你其实是有些无法理解叔叔他为何要离开吧。”
玛嘉烈轻声说道:“就像你不理解,郑器为何要走一样。”
被说中了心事,玛莉娅不由得垂低了头。
郑器的离开,没有大张旗鼓,也不是悄无声息。
明面上,他似乎跟随博士还有阿米娅一起,离开卡西米尔回到了罗德岛的本部,但事实上,去送行的许多人就知道,郑器所行,是条孤路。
“郑器曾这样和我说过。”
“在不同道路上行走,却依然能并肩前行的,是朋友。”
“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想了解这个人……我想,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然后,当我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意识到了。”
“我和他,终究会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在这里……”
低下头,玛嘉烈抬起右手。
忽然间,于那指尖之上,有灿金色的电光跳动。
是波纹。
对。
她与【光】的强大适应性,让玛嘉烈这辉煌的肉体,迅速掌握了那仿若太阳的呼吸!
瞧着那电光,玛嘉烈缓缓攥紧了右拳,扣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他与我同在。”
“一如,我与他同在那样。”
“他所行的正道,是与我不同的正道,我不会因此而忧伤,不如说恰恰相反。”
抬起头,玛嘉烈对着玛莉娅欣然一笑。
那笑容,真挚、灿烂,恍如初生的朝阳。
“他是我的朋友,我为他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