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王赐予高文的祝福,乃是【不夜】。
这赐福,令高文得以长久的维持住来自圣者的加护,而只要能屹立于太阳下,那高文就几乎可以称作是圆桌之中的最强骑士。
换言之,狮子王的祝福,让高文能够近乎恒久的保持在自身最巅峰的状态。
为何是【近乎】恒久?
但这是极难做到的。
狮子王的祝福,可以说是来自【神明】的祝福。
想要减弱、封闭,甚至是驱除来自【神明】的祝福,一般来说,要满足的基本条件之一,
就是所采取的手段必须具备着不弱于【神明】这一层次的神秘性。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对付神,怎么也得是用上能与神相媲美的手段才行得通。
光这一点,就可以说是极难实现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高文自豪于狮子王所赐予的这【不夜】祝福,认为自己拥有了在种种境地下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力量,是算不得自大的。
毕竟,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这个世界,这个时空,他确实有着这般向世人宣告的资本。
这一次,则更是让高文心神震荡。
——世界,改变了。
抬首不见天,垂头不见地。
虽能立足,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幽邃,无边无际,分不清上下,分不清东南西北。
森森迷雾之中,有一具具残影若隐若现,那些影子就那么沉默着,齐齐五体投地,像是祷告,又如同在祈求着某种……怜悯。
高文并不算是个热衷于听故事的人,倒是他的妹妹加雷斯总是对各种传说故事颇感兴趣。
但即使是这样的高文,在亲眼目睹了这已然变换的世界后,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念头。
这简直,就像是故事里描述的死后世界一般。
而当这短暂的念头一闪即逝,紧接着涌上高文脑海的,是疑虑。
他不怎么擅长魔术之事,但该有的眼光和知识是不缺乏的。
在他看来,这骤然变换的世界,恐怕是固有结界。
只是,高文无法理解。
如固有结界这般无限接近于【魔法】的魔术,怎会……
不等高文多想,寂静的迷雾之中,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像是某种金属铸就的沉重物体,正以稳定的频率,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地面。
高文能感觉到一种震荡。
伴随着那声响由远及近,高文能感觉到,自己周遭的所有,似乎都在以一个稳定的频率震荡。
而当那巍峨的身姿拨开迷雾,踏破了朦胧的帷幕,显露出坚实且冷冽的真实之时,高文几乎是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圣剑。
就像是在一刹那间,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掌,强硬的掰扯着他的肢体,让他立即摆出了端正却带有一丝僵硬意味的架势。
是的……
在目睹了那庞然大物真容的瞬间,高文久经沙场所磨砺的直觉,令他不得不做出了这般耻辱的反应。
没错,就是耻辱。
——因为这反应,并非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求存。
相比于身为骑士的斗心,在这庞然之影面前,高文曾作为生者的生存本能,反应得更为激烈!
这对高文而言,可谓耻辱。
但比起这份耻辱引发的恼怒,困惑与惊诧,才是高文此刻脑海中最为浓厚的两种色彩。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
“郑器……”
如同从紧咬的牙根里挤压出了的声音,高文低沉的向着眼前的钢铁巨神喝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
“……”
巨神,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质问。
那双燃烧着幽幽火焰的眼眸,向着高文瞥来。
没有回应。
不。
或许,那高举起来的钢铁之拳,便是回应了!
能与圣都城壁比肩的巨大身体,却在行动之间,展现出超出了高文预料的迅捷。
面对即将下落的巨拳,戒备的高文下意识便挺剑抵挡。
这是他在战术上的习惯,相比起躲闪,有着圣者加护的他,早已习惯了以攻对攻的作风。
可是——
“咚!“
巨拳,轻易的倾轧了高文。
死后世界,也重归于那森然死寂之中。
短暂的停滞后,巨拳缓缓抽离。
没有用于立足的大地,确实难以衬托出这一拳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力道。
但残留于巨拳落处的那具破烂身体,却多少可以彰显出这一拳的些许威能。
“咳——噗哇!“
高文吐出一口带着可疑碎块的鲜血。
他的双腿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骨肉的残渣与甲胄的碎片一起粘连在腰胯上,那副模样,已不知究竟是在站着,还是在跪伏。
引以为豪的圣剑深深嵌入了自己的肩头,饱经锻练的双臂拧成了一团向外淌着血的抹布,晃悠着吊在尚且完整的肩头。
这副凄惨的姿态,便是他硬接下那巨拳一击的后果。
这种痛楚,已有多久未曾体会了?
视野被自己的鲜血所浸染,高文恍惚的意识,不由得在痛苦的螺旋中被推挤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血色的天地……
被夕阳烧红的天穹,与战士们用鲜血染红的大地,仿佛连成一线。
(是那里……是剑栏……)
紧接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是犹如被猩红之花拥簇着的战友们……
是终于松开了眉头,像是在花丛中安详睡去了的加雷斯。
(……不,不是剑栏……)
望着那被自己亲手斩下的头颅,高文想起来了。
他坚信,完美的王,就在这里了。
“高文。”
恍如成千上万数之难尽的人在同一时间张口出声,囊括了男女老少的所有特点,本该内里各异的混浊声色,却转瞬就凝成了一种金铁交戈似的铿锵。
毫无疑问,那是郑器的声音。
“残害无辜。”
“杀害好友。”
“连自己的妹妹都亲手葬送。“
“沿着狮子王那狗屁不通的路寻求救赎,这就是你的骑士道吗?”
“……”
高文没有应声。
他用颤抖的血肉和弯折皲裂的脊柱,推动着头颅向前,用牙齿奋力咬住了圣剑的剑柄。
【我等的王,是完美的。】
【她的判断、理念、行为……所有的一切,我都相信,那必定是正确的。】
【这就是我对王的忠义。】
【这就是……】
“……”
高文的喉头,鼓动着微不可察的呢喃。
那是他在试图咏唱宝具的真名。
只是,高文的一生中,并未获得诸如战斗续行一类技能的传闻。
所谓的英灵,是英雄一生的痕迹,是世间传说的结晶,是人类那宏大历史中的绚烂一隅。
英灵们往往拥有着强大的力量。
这些力量源于他们的生前的经历,也源于他们的种种传说。
可与此同时,英灵们也受制于他们的过往和传说。
所以,事到如今,以这样的身体,别说解放宝具了,就连调集魔力,都成了一种奢求。
——本该如此。
“呼呼呼……”
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高文身上发生了。
细碎又孱弱的魔力光点,缓慢的向着那柄沾满了高文自己鲜血的圣剑汇聚。
每一粒小小的魔力光点,在触碰到圣剑的瞬间,便会散发出一丝炙热。
恍如已然熄火的炉中,那一小截残存的柴薪。
这不合常理。
高文此刻,不该能做到这种事了。
可现实是,他就是做到了。
难道说,高文超越了自己的传说吗?
——但,这又如何了?
这样的解放速度,郑器只需随意再补上一拳,就能让高文化作一滩溃散的魔力,回归英灵之座。
这场胜负,已然注定,不会因为他的执着而发生改变。
然而……
郑器没有动手。
他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高文,不出声,也不动作。
恍如庙宇之中供奉的神像,任凭堂下的人是祷告,是咒骂,是虔诚,是敷衍,都是岿然不动,无声无息。
高文没有余力去在意郑器的反应了。
他那昏昏沉沉的脑海中,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仅仅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最后的行动。
竭力将那被热浪包裹的圣剑丢入空中,高文口中喷洒着血液,似是怒斥着什么一般,将这柄圣剑的名大喝出声。
“Excalibur——Gallatin!!!”
“呲呲呲!”
不对!
——是被抓住了!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竟是缩小到了足以被郑器攥入手中的大小。
紧接着,再是一眨眼……
光,消失了。
捏碎了那虚假的光火,郑器拳中攥着太阳的圣剑,俯视着神情恍惚的高文。
默然一瞬后,他将右拳,对准了高文。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谓的笑到停不下来,就是指这种事啊!!”
长戟挥动,与无毁的湖光相碰撞。
被击退的,竟然是圆桌之中单论体格能排入前三之列的兰斯洛特!
“唔!”
兰斯洛特紧皱起眉。
接了几下之后,他已经可以肯定了。
阿格规文这家伙,绝对是把施加在肃正骑士身上的狂化,也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的阿格规文,单论腕力的话,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迅速调整好体势,就要反身再同阿格规文战到一处的兰斯洛特目光一凝,迅速撤身,躲开了从阴影中投射出的锁链。
共事这么久,哪怕关系这么差,兰斯洛特也是知道的。
阿格规文的锁链,可不是寻常产物。
那锁链,有着能针对灵体,尤其是从者进行封禁的作用。
此前能抓捕到静谧,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有着阿格规文的锁链发挥效果,不仅如此,后来拘役静谧用的刑具,本质上也是对阿格规文锁链的仿制品。
虽然整体性能不如郑器的怨恨锁链,但单论针对从者的威力,一旦被这玩意锁住,圆桌之中,恐怕只有三倍高文才能靠着蛮力挣脱!
兰斯洛特是不会允许自己被这么麻烦的东西缠上的。
“我的母亲,她疯了。”
此刻的他,狰狞得像是一只恶鬼。
言语之间,锁链横飞。
崩塌的建筑残块中,兰斯洛特如同被无数毒蛇追逐的飞燕,上下翻飞。
“我不过是道具,只是为了夺走亚瑟王的王位,并将之交给母亲,我只是为此而生的道具罢了。”
“我认同这一点,我也认为,不列颠应该存在一位王,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列颠的存续,所以我为此利用了亚瑟王。”
“只是利用而已!”
投掷而出的长戟,和无毁的湖光再一次碰撞,兰斯洛特借势后退,拉开了和锁链的距离。
但同时,这也让他距离阿格规文更远了。
“我所追求的,是能认真工作的王,是能让不列颠存续下去的王,所以只要能满足这一点,谁坐在那王位上都好!”
“——我无所谓!”
他追逐着兰斯洛特。
“结果来说,亚瑟王更合适,比摩根更合适,仅此而已。”
“兰斯洛特,你知道吗——”
阿格规文沉声道。
“我,厌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