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之丘，吉尔伽美什王眺望着远方。
那是波斯湾的方向。
距离提亚马特苏醒，至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八十个小时。
老实讲，就算是吉尔伽美什，也不得不承认，郑器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计。
在过去这接近八十个小时的时间里，竖立在波斯湾的防线，那直入云霄、远抵天际的壁垒，竟是没有向后溃退过分毫。
按照他原有的计划，抵挡提亚马特，为后续行动争取时间的这一步，是该由伊什塔尔所持有的神兽，那头天之公牛古伽兰那来完成的。
毕竟，那时候，除却交付给这头苏美尔最大的神兽来做之外，便是他吉尔伽美什，也再难想出该将如此重担委托于谁来抗。
可即便真能让天之公牛来做，以吉尔伽美什的预期，能抵挡住提亚马特神几个小时，也已经能算是取得了相当出色的成果了。
这非是吉尔伽美什在小瞧天之公牛。
正相反。
不如说，正因当年亲自同这天之公牛对抗过，吉尔伽美什才有信心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天之公牛。
——所以，也正因如此，他才最能明白，面对提亚马特神，郑器这接近八十个小时的不退、不屈、不败，究竟是达成了何等惊人的伟业！
“这下，人情可欠大了啊。”
吉尔伽美什低声呢喃道。
他的脸上，挂着感慨与赞赏意味的笑。
再有约莫十六个小时，冥府之门的准备就能完成了。
届时，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这最后一步，就是要同壁垒那一侧，正和提亚马特神相抗衡的郑器联系上，将这接下来的计划告知于他。
想要让提亚马特神坠入冥府，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这大概也是眼下最大也是最后的问题。
该如何与壁垒那一边的郑器取得联系？
那壁垒不只是阻拦了生命之海与拉赫姆们的登陆，也令陆地这一边的他们无法观测到壁垒的那一边。
为了同提亚马特这个前所未有的对手全力一战，如蓝染他们，都早已在战斗打响之前，便被郑器召回了死后世界。
要说吉尔伽美什察觉不出郑器这想要单打独斗到底的心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察觉归察觉，该做的，他终究是不会含糊。
吉尔伽美什知道，看似肆意妄为、任性无度的郑器，在大是大非上，必定是不会犯糊涂的那一类人。
因此，只要能同郑器取得联系的话……
“……我不记得你是这么害羞的性格啊，来都来了，何必一直偷偷摸摸的躲在那里？”
沉思的吉尔伽美什忽然出了声。
片刻的沉寂后，于他身后的阴影里，有一道带着兜帽的身影略显佝偻的探出了半身。
“为什么，偏偏在最后……”
依靠着台阶，背对着吉尔加美什，金固闷声嘟囔着。
最后时刻，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这个，曾与友人许下誓言的天之丘，这个誓言之地……
他也说不上来原因，被郑器打飞之后，他的精神多少有些浑浑噩噩，最后会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这具身体自己——
但，为何偏偏是在最后，在这个地方，遇见了这家伙！
“说什么蠢话，还不是你自己胡闹？真是，本来还想着寻一处安生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头脑，没想到还是免不了要劳碌。”
一边说着，吉尔伽美什转过身，一边朝着金固的方向走来。
“别过来！”
“哦？”
吉尔伽美什脚下不停，眉头紧皱：“亏你拖着这样不像话的身体，东倒西歪的，还能冲本王喊得这么中气十足啊。”
径直走下了台阶，吉尔伽美什打量着瘫坐在地的金固。
这是谁来都看得出，已是命不久矣的状态。
如果此刻能扒开金固身上残破的衣料，还能清楚的看见，在他的小腹上，那延伸出大量奇异纹理的印记，已然凝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莲华之形。
只待金碧纹理遍布金固全身，这印记就会盛开，从而完成最后一步。
“看来你是被郑器教训过了。”
吉尔伽美什沉下声：“罢了，本王就暂且饶过你的任性，但是，不许你暴尸于此，立刻站起来离开这里，只要如此我便不问罪于你。”
“……吉尔伽美什，你——”
又是这种感觉。
是因为被吉尔伽美什如此小觑？
还是因为一见到吉尔伽美什就又生出这种感觉的，没出息的自己？
金固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哪一边而恼火了。
但他还是被这情感驱动，颤颤巍巍的想要爬起身。
可是，不行。
做不到。
他就要死了。
“怎么，站不起来？”
眼底没有生出一丝怜悯，瞧见这一幕，吉尔伽美什只是稍一挑眉。
“诸神最高杰作，就这样而已？”
“可、可恶——”
金固咬着牙，奋力一挺身。
他竟然真就撑起了身子，虽然踉踉跄跄，仿佛下一秒就又会栽倒下去，但他确确实实是重新站了起来。
“居然……居然偏偏是被你这种家伙看到……这种——这副模样！”
望着摇摇欲坠的金固，吉尔伽美什轻哼了一声。
“说起来，都怪郑器那家伙动作太快，到最后，这玩意都没能派上用处，啧，丢掉又太可惜，给你吧。”
说话间，不等金固反应，一团金色的光辉便被丢到了他怀中。
只一接触，金固就立时感到浑身多了一股力气，本来扎不稳的脚跟，一下就生了根。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光辉已然钻进了他的胸腔之内。
“居然能当作炉心啊，这杯子除了拿来装酒，看来还是有其他用处的嘛。”
“——你做什么？！”
捂着心口，感受到自己重新获得了一线生机，金固难以置信的瞪着吉尔伽美什。
他知道刚刚钻进自己身体里的，是乌鲁克的大杯。
在他身上，乌鲁克的大杯完全能替代圣杯，作为新的魔力炉心发挥公用。
“我是金固，是被提亚马特创造出的存在，是你的敌人——”
一连串激烈的言语，像是早就上了膛的弹药，自美丽的人儿口中蹦出。
他扭紧了面目，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了最后的话语。
“我……我不是你的恩奇都！”
“我只是、只是被放入了不同心脏的人偶而已！！”
“这种事本王当然知道。”
谁知吉尔伽美什只是平淡的应了一句。
“那——”
“哎！真麻烦！不说明白你就不懂是吧！”
乌鲁克的王叱喝出声。
就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他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恩奇都，是使用着他身躯的其他人，可即便如此，你仍是本王要庇护，不，是本王友爱的对象。”
“那家伙，他老是兵器兵器的说自己，呵，要真如他所言，那本王爱护你不是理所当然吗？”
“就算内心迥异，灵魂有别，你的这副身躯，仍旧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天之锁！”
“换句话说，就像是那家伙的后续机体！”
“——既然这样，本王偏袒一下你，又有什么不好！”
那话语过分任性。
可也正是由于太任性，才显得无比真挚，毫无疑问是发自真心的。
面对这样真心的任性，金固一时间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是那样傻愣愣的看着眼前这闪耀的人。
“哼，就这样吧，本王还要忙着联络郑器，想办法要他别那么倔，至于你，在提亚马特神陨落之前，能跑多远跑多远，要是成功活下来了，就随心所欲的过下去吧。”
“等、等等！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无关乎母亲和出身，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只要那是你真正想做的事。”
背对着金固，远去的吉尔伽美什挥了挥手。
“别整天摆着好像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的脸，你现在不是还有着自由吗？”
“自由……”
垂下头，金固双目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重新抬起头。
“……什么自由啊。”
“明明，是连会选择的【自我】都没有的人偶而已……”
他转过身，朝着远方看去。
那是波斯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