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白日剧团有一出新剧要在剧院上演,时间就在今晚,如果你想去看,现在还来得及。”
装饰简陋的小房间里,白狼与黑狼相对而坐,身下是老旧的沙发,像极了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旧货,与她们身上做工考究的新衣格格不入。
但是,没人在意,她们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衬托自己,也从不在意。
拉普兰德仰躺在沙发上,翘着一条腿,两把异形长剑就放在身侧,剑上被腐蚀出的灼痕清晰可见。
她向对面的黑狼勾了勾手指,用挑衅的语气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去看那种东西?”
相较于拉普兰德,德克萨斯的神态就显得焦躁许多。
自从回到叙拉古,踏上这片土地,她就感觉莫名的烦躁压在心头,挥之不去,起初她以为那与拉普兰德有关,就像那场毫无根据的梦。
但事实证明,两者并不相关。
即便拉普兰德已经摆脱危机,就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看不清缘由的焦躁仍然如影随形,未有半点消散,这让德克萨斯的情绪都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变得浮躁。
“放松,放松一下嘛。”
拉普兰德两手一摊,身体前倾,凑到了德克萨斯身前,低笑出声:“嘿,我大概能猜出你在想什么。”
“就在刚刚,我的家族,我的父亲,我的过去找上了我,他们就像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一样,真是稀罕。”
“或许,你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这片土地上的家族,能有一百种理由绊住你的腿脚,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德克萨斯眼角挑起,眼神凌厉,瞪过去一眼,索性闭上了眼睛,不耐烦的反问。
她现在不想听到任何话术和谜语,最好,是有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让她能摆脱所有的困扰。
可惜,做不到。
就像拉普兰德所说的那样,过去的回忆不断浮现,像是阴影里不断伸出的出手,试图将她缠绕,只有用锋利的爪牙将其斩断,才能得以安宁。
她的过去,追上了她。
这一幕,曾在梦中上演过无数次。
“我是说,没必要担心太多。”
想起林露代替她像她的父亲发出警告的场景,拉普兰德嘴角略微弯起,耐住性子,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更沉稳可靠一些。
“我们已经从过去中走出,沐浴在阳光下,再不必理会那些黑暗中的攀咬。”
“黄金树屹立于此,没有它们逞凶的余地,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未来的每一件事,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我,我们,始终都在你的身边。”
“你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萨卢佐?”
家族的姓氏让并不宽敞的房间内气氛骤然凝滞,白狼身上的气势有一瞬间的升腾,又戛然而止,好半天才归于平复。
“我代表我自己,拉普兰德,我只是拉普兰德,从来都是。”
“萨卢佐……他试图将自己的意志再度强加到我的身上,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但我需要,也不会接受。”
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徘徊,德克萨斯微微一愣,没等她说些什么,整个房间突兀变暗,像是被披上一层薄纱,从明亮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都黯淡了许多。
冰冷的气息,无声蔓延。
那是荒野的味道。
陈旧、腐朽、冰冷、野蛮,与如今的文明截然相反。
令人作呕。
“切利妮娜·德克萨斯。”
凛然杀意飞腾盘绕,降临的暗影之中,眸光闪烁猩红的巨狼自幽暗薄雾中走出,介于虚实之间的庞然身体直抵到天花板上,让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狭小。
巨狼垂下头颅,旷野蛮荒的压迫感轰然滚落,落在两人的肩头,那声音其实并不是很大,却显得异常沉重。
“看看你自己吧,如此松懈,如此堕落,如此软弱,你甚至在仿徨犹豫,可笑至极。”
“但是,总归还有一点可取之处,至少你见到我的一瞬间,想到的是杀了我,这意味着我来这一趟,还有价值。”
“……扎罗。”
德克萨斯的手掌猛地攥紧,神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声音比平时要冷冽太多。
“我想,我真的可以试一下,把你留在这里。”
“当然,你可以尝试,但结果不会改变,正如四年前一样。”
“你应当感到庆幸,德克萨斯家最后的狼,我们的交易依然成立,这代表你仍有机会还清你的债。”
“荒野一向公允。”
唰!
剑光如练,斩断灰暗薄雾,撕裂空气,从巨狼踏前的爪子上斩过。
“荒野?那便滚回你的荒野里去,别在这里扮演小丑。”
拉普兰德一手拎着长剑,扬起的嘴角勾勒出再明显不过的讥讽与嘲弄,眼中尽是鄙夷。
“无论你想做什么,说什么,我现在宣布,你除了滚蛋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萨卢佐家的幼崽?”
扎罗的前爪被切开深深地裂缝,但没有血液流出,它也并不在意,视线停留在持剑的白狼身上,略微昂起头颅:“如果是你的父亲,或许能让我看上一眼,你还不够格。”
“不要向我挑衅,幼崽,我会将你撕碎。”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能让你为所欲为?”
拉普兰德作势欲砍,又收住动作,脸上浮现出怪异之色,随即收敛了敌意,又坐回了沙发上,看扎罗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如果我想,叙拉古就是这样的地方。”
扎罗被她看的有些诧异,不过仍然没有在意,对它而言,一只幼崽的表现再怎么古怪,也不足以令它动容。
他们之间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
只有德克萨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能让它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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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这给它狂的,我都不知道它哪来的优越感,就凭它个大?我妹妹展开本体,比它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办公室内,聆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感受着扩散蔓延过来的些许黑雾,年不屑的撇了撇嘴,险些笑出声来。
她实在不知道,一头只不过是活的久了一点的畜牲,连文明为何物都不曾理解,是什么东西支撑它如此膨胀的。
无知者无畏?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越是看不清自身的渺小,就越是容易膨胀傲慢。
“说话就说话,别扯上我,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的本体?”
夕想都没想就瞪过去一眼,手中画笔在纸张上勾勒出细小的铭文,一个接一个,连成细密的图案,一座青铜铸成的门户,跃然纸上,连最细微的细节都纤毫毕现。
“我的哪有你的大嘛。”
年嘿嘿一笑,朝伏在桌面上一根手指画圈的特蕾西娅挑了挑眉毛:“你怎么说?要不要管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要向踩过蚂蚁又不把蚂蚁踩死,可是很费力的——我是不是应该这么说?”
特蕾西娅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
“你这么积极,不如你去管,我怕一不小心,就把那家伙给捏死了,等下林露回来没法交代。”
“啧,一个两个的,倒是懒的厉害。”
年吃了个瘪,面色一滞,无语摇头:“算了,我来就我来,它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断然没有轻易放跑的道理,不然要真的自己去找,还是个挺费功夫的事情。”
“不过,我视线说好,动手归动手,等林露回来,解释的事情得你们俩担着,别什么事都让我自己背着。”
“行行行。”
特蕾西娅敷衍似的摆了摆手,头也没抬:“你只管做,后面的事情,办法由我来想。”
“到时候林露觉得这么干不好,我就说都是我指使你这么干的,行了吧?”
“够意思!”
年挑起大拇指,拍着胸脯,声音都往上抬了一度:“那就这么说定了,包在你的身上。”
“且容它再说上两句,大伙听个乐子,绝对跑不了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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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要求很简单,德克萨斯的末裔,去协助我最锋利的獠牙,帮他斩断阻碍,赢下这场游戏,然后,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互不相欠。”
“你也可以试着拒绝,但,后果未必能如你所愿。”
“我没有背弃约定的习惯。”
德克萨斯看了一眼忽然态度大变的拉普兰德,又看了看被黑雾遮蔽的墙壁,先是茫然,然后恍然大悟,态度也跟着改变,将所有的急躁全都压下,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我可以按照约定,协助你。”
“但是,你确定自己仍然有能力在叙拉古搅弄风云?”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落在扎罗的耳朵里,就和嘲讽无异。
它再次向前迈了一步,沉重的压迫感倾泻而下,声音里夹杂着再明显不过的傲然:“我如何做,用不着向你解释,幼崽。”
“叙拉古只不过是我们的游戏场,你所在意的一切,在我眼中都不值一提。”
“我站在这里,与你交谈,只是因为我尚且遵守游戏的规则,不愿破坏,仅此而已。”
“摆清自己的位置。”
“那,为什么你不先试着摆正一下的自己的位置?”
轻佻的女声从薄雾中响起,一只鲜红的花臂突然搭在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肩膀上。
年从两人之间往前探身,淡紫色的眸子里满是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
“吼……”
若有若无的威胁感使得扎罗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大约是觉得羞恼,马上又向前一踏,喉咙里滚动起沉闷的低吼和威胁。
“你——”
“吼?好像谁不会一样。”
年双臂揽着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眼瞳眯起,下一瞬,狂暴的气势如山呼海啸一般在狭小的房间内炸开。
如渊如狱,似山岳坠落,洪涛倾泻,炽白色的龙兽虚影从扭曲的空气中浮现,仅有一副面孔,朝着扎罗愤怒咆哮。
吼!!!
刹那间,源于远古蛮荒的威势狠狠砸在扎罗的身上,让它包裹着黑雾的身体一阵扭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许多,险些当场溃散崩裂。
神,是神!
大大的眼瞳里满是惊惧,扎罗只用了一秒钟就辨认出它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副人类的躯壳很明显只是某个来自远古的恐怖之物部分力量显化凝聚,她的本体,毫无疑问是一头曾经主宰这片大地的巨兽。
祂们,曾被冠以神祇的名讳!
那等存在,司掌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与权柄,远远不是它们这样的兽主能够相提并论的。
自狼母登月而去之后,叙拉古有多久没有出现过神祇了?
扎罗简单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根本得不出答案,不仅如此,面对年展现出来的赫赫凶威,它连思维都变得不太连贯。
为什么这种事偏偏就让它遇上了?
一尊巨兽,一位神祇!
在叙拉古撞见这种东西的几率,比晚饭后出门散步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到的可能性还要低!
但是,它偏偏就遇到了!
这要怎么办?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的扎罗一时间慌了神。
当然,最主要的是,对方的威势实在恐怖,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杀意与重量将它牢牢锁定,让它甚至连一根爪子都不敢随便乱动。
这种情况下,它实在很难不慌。
打?头铁的直接顶上去?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不存在打的过得可能性。
兽主与巨兽之间差距,比人类与兽主之间的差距还要巨大的多,堪称天差地别,根本不存在弥补的可能。
别说它自己了,看这位的实力,就算把那些兄弟姐妹都给拉过来捆在一起,多半也是送菜的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
那么,投降?
这倒不是不可以……
面子那种东西,扎罗从来都是不在乎的。
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这位神祇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它现在要是站出去投降求饶的话,还能管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