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生命的长跑到了尽头。
焚尽后的躯壳坠向了大地。
魔行者倒下,卖凉粉的倒下,迷途和迷途雀也倒下……
互相攻伐、干扰、撕裂着的身份,在终结的时刻归于平静。
随着倒在餐厅的门口,归于平静。
明明狂奔了那么漫长的距离,倒下时却几乎还在原地——
道路本身仿佛化作了一台巨大的跑步机,履带不断地向后退去,只有全速奔跑才能留在原地。
明明只是从原地力竭并倒下,落地时却摔的粉身碎骨——
跑道的后方仿佛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亦或吞噬一切的巨口,在无法跟上时便被抛飞甩出。
正如那个名为Therun的怪谈故事里,岸边露伴和桥本阳马的赌注一样,败者最终从「跑步机」上飞了出去,落下了被杠铃砸出的「裂口」,掉下大厦摔死……是一样的。
“……”
迷途倒在血泊中,扭曲而残损的躯体不断散射出电弧。
一边流血、一边漏电,鲜活的机械,死寂的生命,如此矛盾的姿态,但如今已经抵达灭亡的边缘。
唯一的好消息是——酒气终于散了。
现在,他再次取得了「清醒」。
哈哈,清醒,但也仅仅只有清醒了,可以用来清楚地死个明白……
故障的身躯动了动,在地面上艰难地拖动,想要爬向某个地方。
他想活下去。
他说过的,创作者比一般人更惜命,因为死人不能完成作品。
他真的想活下去。
而简直像是种莫大的讽刺一样,他先前迫切寻找却毫无所获的,那个最显著的逃生通道,『系统』的界面,居然在这个时候,重新从他眼前冒出来了……
这可真搞笑啊。
“……”
他伸出残损的手,挣扎着摸向那视野边缘的操作栏:
【菜单】
【账户及系统】
【退出登陆】
【您是否确认登出游戏?(当前副本的任务会被保留,但任务世界的时间不会停止)】
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退出的操作有这么麻烦?少废话啊,确认,快给我确认!
“咔!”
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
桥本阳马捏住了那个“是否确定”的提示框,用力一攥,将那系统弹窗掐的粉碎。
“你要去哪里?”
“……”
游戏系统,像是任何正常的电子故障一样,雪花屏闪烁,然后所有的界面消失了。
呵,哈哈哈?
迷途甚至感觉有点可笑。
这就是,神吗,把岸边露伴吓到后怕的东西……
的确是,很吓人啊。
泄露着电和血的躯体彻底垂落在地,连爬行的余力都不再有。
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唯独那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意义的高速思考,还在正常运行。
迷途不禁开始设想,走马灯似的,从脑海中闪过各种假设:
或许,就连这么逼真、这么恐怖的情节,也依然只是那游戏公司的演出效果。他将会无事发生地回到个人空间,去给这垃圾游戏写个大大的差评,并向有关部门举报它;
或许,游戏确实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他们也不想真正伤害到玩家,他会因为“数据未能正常回传”而无法获知这段记忆,就好像这一场没发生过那样,半懂不懂地继续玩这游戏消遣;
或许,赫尔墨斯和酒神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神明,游戏和所谓的现实都只不过祂们的玩物,一切都将就此画上句号;
或许,或许“现实世界”、“游戏玩家”什么的才是假的,只是醉酒给予的幻觉,他其实一直都是猩红剧团的一个演员,因为演出不符合预期而被淘汰,正要迎接他真正的死亡……
或许……
还可以有无数个或许。
作为一个作者,迷途雀可以说出太多太多经典的、离奇的,亦或者令人发指的转折方式,给眼下的故事编纂出无数种可能,但……
或许,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或许了。
心脏停跳、动力炉熄火。分不清具体是哪个,但支撑着这具身体的生命之源枯竭了。
『魔行者的冒险,好像即将抵达终结』
旁白在说话。
『迷途已然抛下了那诸多错综复杂的思绪,在一切杂念消退后,他脑海中还留存着最后一个念头——』
这个不明所以的,作为魔行者能力的一部分存在着的旁白,依然作为旁白存在着。
明明连系统都被捏碎了,它却还在……
『那么,迷途。听好,你还有最后一点魔行者能量』
不,那好像,不能说是旁白了。
它是在直接对我说话吗?
『如果说,现在真的就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话,在死亡正式到来前,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最后,吗……
魔行者通透的机械眼扫视着伏地的角度所能看到的一切。
如果,真的是最后的话……
至少,要把这个信息,切实地送出去……
迷途用尽全力,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在仅存的一丝魔行者能量的推动下,魔行者的的圣兽陀螺自手腕上弹出,划过弧线飞向天际!
“嗯?”
桥本阳马惊讶了一下。
但都还没来得及躲闪,他便意识到这攻击根本不是朝着他来的。
陀螺的飞行轨迹以极大的角度偏离了,莫名其妙地向上空划去,割断了架在空中的电线,让那线条垂落下来,指向地面……
“打偏了吗,还是说……”
桥本阳马自言自语着。
但他说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迷途最后僵硬地笑了笑,注视着某个从远方刚刚出现的金发人影,机械眼中的光泽黯淡下去。
最后的信息……
一定要……
收到啊……
耗尽了能量的陀螺在空中炸裂成碎片。
宣告魔行者的精神,彻底终结。
——
赢了!
乔本阳马狠狠地按下遥控器按钮,从容扶住跑步机,侧身,看见那个该死的混账从破窗跌落最后一幕。
他无意走上前去俯视,也不在乎在他要求迷途来跑之后,他们俩是如何直接出现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的。
只要是在健身,就无所谓。这一点,就连命运也会帮助他。
不过是在公平的游戏中将试图加害自己、阻碍自己健身的男人彻底击垮而已。
这个过程本身作为健身的一部分才是现在的桥本阳马所最重视的。
至于那个死去的、多余的、碍事的家伙,他的命运早在他犯下罪过时就已经注定了。桥本阳马无意浪费时间确认他的下场。
这和昨天的游戏不一样。
就在昨天,同样是在这里。
他桥本阳马,在公平的战斗中击败了名为岸边露伴的男人。
那时的游戏和现在的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曾输过一次……不,那不应该称之为输,名为岸边露伴的漫画家做了弊,让他作为“健身者”的荣耀蒙上了耻辱。
所以他必须赢回来,在真正的,公平的游戏中赢回来,用敌人的血洗净耻辱的灰。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赢了游戏,但岸边露伴,那个男人,第二次取巧了。
耻辱未能以罪人的血清洗,跌落悬崖的居然是作为胜者的他。
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
即使那家伙承认了自己的“罪”,即使那家伙卑微地认了负。
无法忍受。
这不过是开胃小菜。不过是个野草一般的路人而已。
“神”的荣耀必须以“罪大恶极者”的血洗净。
迟早有一天,他会再次找到那个爱耍小伎俩的男人,和他真正完成一场真正公平的赛跑游戏。
——就像今天这场一样的,完美的赛跑游戏。
桥本阳马长出一口气。
恐怖的热量从跑者身上膨胀出来,在他身后凝聚出人类不应直视的神之形体。
“……那么,继续健身吧——”
这么开口的瞬间,某种灵觉使他转头。
在那里的是谁?
站在破开的窗口边,偷取本属于胜者的俯瞰之特权的人,是谁?
女人?男人?
金发的?黑发的?
分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
不会错,那就是岸边露伴!
卑劣者,狡诈者。
逃跑的猎物,无知的罪人。
哈!
桥本阳马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今天,真是最美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