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查到。”
罗格结束了通话,对着罗琦轻微地摇头。
Hyperion,亥伯龙神,乱七八糟的希腊神话中的十二泰坦之一。
他老娘是盖亚女神,子女辈里有个叫宙斯的。
但这对于找到亥伯龙公司并没有任何帮助,因为有太多的产品型号甚至组织被以神灵的名字命名,但却没有一家叫做“亥伯龙”的注册公司。
连军用科技的相关文件中也没有这样的字段出现,和当初的“若克曼科技”一样。
更深入的调查需要时间,到时候兴许会冒出来一些有价值的零星线索。
但总而言之,知之甚少。
抱着感谢和些许遗憾,罗琦和素子离开了来生。
赫尔曼还在为罗格工作,试图找到一种能够将强尼·银手的灵魂印记进行无阻碍转移的技术。
在这里,没有什么荣华富贵,但是同样也没了荒坂和康陶对于他无限的追杀。
从荒坂叛逃,并且放了康陶的鸽子。
罗琦敢说,只要安德斯·赫尔曼不是傻蛋,就不会离开罗格为他提供的庇护。
否则他面临的将是比现下痛苦无数倍的煎熬和折磨。
但与之相对的,罗格自行组建的实验室缺乏设备和人才,尤其是技术储备,几乎完全是靠赫尔曼一个人以及手底下的几个普通实验员撑起来的。
生物芯片的技术,对于2077年来说,就像是大白菜一样普遍。
只要是稍微有些规模的公司,都会开展相关的研发甚至生产。
所以不需要找特别的科技公司,只要是数得上号的超级公司,都有着实力强劲的研发部门。
就像安德斯·赫尔曼当初在荒坂的relic实验室那样,作为前任的设计师,他也并非不可替代,甚至v2.0的relic在他离开之后进行的改动,导致他这个原设计者都快看不懂了。
但也就是想想罢了,面对relic和其代表的意义与价值,没有公司会帮助他们的,只会占为己有。
有时候,没有进展,也代表着没有意外和失败,至少没有变得更差——
罗琦是这么安慰罗格的。
而罗格却没什么反应,她还没到要一个在她看来的小屁孩安慰的地步。
“看到了吗?是那个人诶……”
就在罗琦走出来生地下大门,行走在冗长的走廊的时候,旁边零零散散的街头男女开始窃窃私语。
说话的是两个穿得五颜六色的女人,有的颜色来自他们身上的战斗冲锋衣,有的颜色来自他们五花八门的植入体和聚合塑料皮肤,看色调估摸着是莫克斯帮的。
“这么多人,你说哪个?”
她旁边那个涂着绿色口红的太妹提着一把刀,捏着一罐汽水吨吨吨。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总是挎着一把武士刀,背着阿贾克斯,浑身上下看不出来一点改造的痕迹。”
说话的女人一头挑染的荧光粉色,里面掺杂着几根渐变的黄色,摇头晃脑的。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是真皮科技呢,也或许身体里都换了个精光。”
一头海带绿的小太妹不以为意。
“至少看上去干净啊,听说他是给罗格办事呢。”
“你没看到他身后那个女人吗?一身的军用级义体,撕碎你就跟捏小鸡似的,怎么?想当他马子啊?”
“啊,不,我最近对男人没想法,我对那个女人比较有兴趣。”
塑料质感的粉毛在照明灯下转了个身,醒目的色彩发出夺目的光芒。
又是光污染的一天。
“又换性取向了?那个芯片后遗症这么多的吗?”抹布绿小太妹打量了同伴上下一眼,无奈。
“我是无所谓了,反正它能让我脱胎换骨,至于谈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随便吧。”骚粉色头发的女人舔了舔下嘴唇。
“你说了算……等等,你不要摸我啊……”绿帽低声叫道,一巴掌排开了同伴摸向自己的咸猪手,“嘶……去旅馆……别在这里。”
后面的罗琦没听到,因为他已经走出了地下室。
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就像一步一步地从深渊中走向光明,一步一步地跨越今世和来生。
外面还是很热闹,围绕着这处沃森区的地下世界中心,附近已然成为了条子们最不爱来的黑色地带。
条子越不爱来,那些不希望看见条子的人就越爱来。
就像当初的亚特兰蒂斯俱乐部一样,围绕着它的地区,也是犯罪率奇高的法外之地。
有人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成群结队地招摇过市,或者是发生点吵吵闹闹的争执,角落里有人在光明正大的交易小玩意儿,还有人拿着刚出炉的烤合成肉啃得满嘴流油。
隐隐约约都能听到远处有枪声,有时候就一两声,迅速归于平静,有时候却会逐渐蔓延,噼里啪啦打成一团。
罗琦在这个时候,一般不会选择出警,而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夜之城太大,他一个人太小,对这一切做不了什么。
就算风风火火地席卷了这里,也大不了是这些街头巷尾的老鼠苍蝇四散飞走——他们总能找到新地方的。不在这里乱来,就在别处乱来,反正天下总有他们去的地方。
就算大力清洗一遍以后,不出一个月,回到这里,保管看到更繁荣的新景象。
而在高楼的阴影最底端,还有这么一批人,静静地缩在垃圾和废物之间,守着自己连遮风挡雨都不能保证的小破窝。
对于他们来说,加入帮派也许是唯一的出路了。
“行行好,请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一点食物吧……”
看到穿得光鲜亮丽的罗琦和素子走过,那个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努力响了起来,拖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尽力地做出乞讨的姿势。
那是一个女人……男人……
不,罗琦分不清楚。
在脏兮兮的外套和蓬头垢面的遮掩下,他看不出来那究竟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声音也近乎于完全嘶哑,只是机械式地对所有过往的路人重复着这句话。
他,或者她,身边的孩子,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而是像一只羽毛凌乱的灰扑扑的小鸡,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用转动得比大人要快些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和身后的素子。
这样的环境里,出不了朴实善良的孩子,只会为穷街陋巷的混混群体贡献新生的血液。
如果他……或者她能够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罗琦赫然发现,他竟然也分辨不出那个孩子的性别。
就像不是专业的人,通常分辨不出动物的性别一样。
他们活得就像这个世界、这座城市的累赘,然后在一次次的清扫中作为一切“罪恶的源头”,被无情地……
扑杀。
夜之城没有驱逐这个词。
卫生与公众服务局,那个叫做麻生夏子的飛鳥派老阿姨就在其中担任高职。
虽然这是个边缘部门,但是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无家可归者来说,他们就是最大的天敌。
生死之敌。
当年为了避免造成各种流行病和瘟疫,最重要的是防止这些底层人污染了高层人的空气,夜之城市政府大力扑杀了方圆不知道多少里地的所有禽类。
这种扑杀方法很简单,投放能够污染生物基因的元素。
也许是经过基因工程的动物,也许是一种特殊针对该物种的病毒。
总而言之,这座城市的肮脏物种——蟑螂、老鼠、苍蝇、蚊子……包括流浪汉,全部都被层层的扑杀和围捕限制在了最恶劣的阴沟里。
好了,让我们庆祝吧。
现在不会再有什么禽流感或者什么流感袭击体面的公民了。
前几周卫生与公众服务局对下水道进行过高温杀毒,没有得到消息的流浪汉死了不少,据说统一运到城南的垃圾填埋场埋了,烧都没烧,直接倒点药剂给融了,算是杜绝了瘟疫的可能就算了事。
对于官方来说,这是他们为夜之城的进步做出的贡献。
你看,多么辛苦啊。
我们连垃圾都不处理,直接倒在露天的垃圾场里,可我们竟然大发慈悲地花了人力物力去处理这些流浪汉的尸体?真是太辛苦了,付出的一切值得相应的荣誉和夸赞。
好吧,罗琦必须得承认。
如果他们处理的仅仅是街头巷尾无人认领的尸体,那么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些贪吃懒作的部门,好歹干了些事儿,在夜之城算是难得的正经部门了。
但问题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本来也不用死的。
对于这些为了活命逐渐变得精明的流浪汉来说,拖家带口地躲避官方的人员,无论是卫生与公众服务局的,还是NCPD的条子,甚至是政府部门的文员。
只要他们看到穿着制服的人,心底的求生欲望就会被条件反射式地触发。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
除了个别方便一刀切的地方,这种高犯罪地区的藏污纳垢之所,他们基本从没来过。
整个夜之城,除了公司广场全天候高强度巡逻的重要区域,其他每一个地方,几乎都能找到流浪汉的身影。而卫生局的家伙,如果上头没有文件颁发,或者局长脑子抽抽想要搞什么“大扫除”,那么这些人多半还是比较消停的。
比如市政府大楼后面的巷子里,就有流浪汉的窝点。
罗琦向前走了两步,给对方扫了点钱。
这年头,几乎每个人都装有植入体,就算没有,也多半能搞到一点破破烂烂的芯片,就连乞丐都是如此,因为这可比随身带着一大堆钢镚方便多了。
再说,现在也没人随身带着现金。
“谢谢,谢谢!愿上帝保佑你,神与你同在,先生!”
那个大人连忙做出感谢的姿势,趴在地上压低身躯,深深地低下头。
罗琦的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着说不出话。
“谢谢……”
那个孩子学着自己的大人,也低低头,麻木地看着罗琦。
这个年纪,理应是在学校的。
罗琦不知道这个小孩的准确年纪,因为对于严重营养不良的人来说,用外表判断年龄,是很难的一件事。
约摸只有七八岁,但也许是看着瘦小,说不定有十岁。
“有机会多读书……”
罗琦的话刚说出口,就愣住了。
他只是下意识地一说。
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小孩子总是要去接受义务教育的。
但夜之城没有。
夜之城的教育系统很艰难,尤其是对于接受教育的孩子的家庭而言。
有门路的学点技术,有钱的上个大学;穷人不配接受教育,富人要接受贵族式的私人教育。
受居住区域限制,很多穷人所在的高犯罪率社区,使得他们的孩子只能在附近的小学上学。一般来说,这种设立在没人要的区域的小学都烂到了极点,从这种学校毕业的学生大多会升入被称为“污水池”的中学。
从大崩溃时期之后,美国的经济一蹶不振,教育系统更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这类得不到改善的垃圾学校,一般有超过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的学生不能毕业,堪称是“辍学工厂”。
而这样的辍学圣地,在经济崩坏前,全美就有数千所,而2077年,这个数字要更少。
不是因为教育环境改善了,而是学校的数量大幅度减少了。
它们在源源不断地向社会输送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年轻人,差学校和不良的社会风气就这样不断地相互影响,形成一个死循环。
虎爪帮什么人最多?
每年读到一半辍学的平民少年最多。
在学校,他们学不到任何有用的知识,因为连老师都是大名鼎鼎的垃圾人。
还要忍受巧立名目的各种高昂费用,哪怕接受的是“免费的义务教育”。
同时也学不到一门谋生的技术,甚至连为自己挣口饭吃都做不到。
许多人在虎爪帮的修车厂或者别的什么小作坊干活,一年下来学到的技术,比过去十年都要多。
贩毒、走私、抢劫、勒索、火并、保护费、组织卖|淫、器官倒卖、黑义体改造……
一切他们在帮派里学到的东西,都比学校里学到的更加有“钱途”。
流浪汉的孩子还是流浪汉,平民的孩子还是平民,精英的孩子还是精英,资本家的孩子还是资本家。
阶级从未有过如此的固化局面。
因为上下流通的渠道被截断了。
这种渠道叫做……教育。
教育不能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的资本家,但至少能让这些流浪汉重新回归吃饱自己的饭的平民身份。
罗琦突然开始有些明白,那些离开城市的流浪者,以及混迹街头的帮派成员,究竟是来自何处了。
他们曾经也许拥有一个不算美满但还不错的家庭,也许有着不算富足但也温饱的生活。
但,他们最后还是成为了被这座城市所抛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