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车上的人被撞了个半死,但是NCPD的警车还是够结实的,没有因此抛锚。
罗琦的巨兽在前,载着一个轻伤的警员。
另一辆车由斯汀斯来驾驶,副驾驶是另一个轻伤员,后排躺着那个没事还能“哼哼”几声的倒霉蛋。
因为追逃犯而撞车,这压根不会打消他们的积极性和仇恨。
又时候人们并不太理解NCPD对于罪犯那种莫名其妙、有些“过激”的态度,究竟是从何而来。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
当你成天看着周围的同事甚至是自己,在执法过程中,被负隅顽抗的罪犯伤害,甚至因此殉职,那么也是很难就不在执法的过程中带上个人情绪。
再加上市政府和NCPD的首脑们对这种暴力执法的风格并不排斥,也就造成了如今这般对峙的情形。
他们做错了吗?
也没有,只是不够好罢了。
他们就是对的吗?
也并不,毕竟NCPD的问题也是有目共睹。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例如警匪关系和社会治安。
在医疗中心外,包扎好了手腕的斯汀斯和罗琦并肩而站,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外面的人造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沙尘暴最猛烈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但天空中依然是阴霾沉沉,万物无光。
只有在这人造的封闭式绿洲里,才能感觉到一些宁静。
医疗中心建成已经很多年了,几经翻新和扩建,已经成为了一个集成医疗、交通、饮食、康复、养老等多功能的巨型复合体。
光是NCART的轨道交通在这里就有多达两条轨道、四个站台。
能来这里治疗的,至少也是家境殷实的市民。
更不乏那种一个医疗团队专门负责的权贵,上个厕所都有几个护士和保镖前呼后拥的。
当然,那是在上层区域。
不仅最好的病房和医疗资源是他们的,连只能远远观看的人造绿洲和广场也是他们的。
“让一下。”
一个穿着医院制服的护士,带着一个圆头圆脑的运输机器人从走廊穿了过去。
罗琦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又把收回来的身子舒展开来。
这样的繁忙情形,也以不同形式在这众多环形楼层之间上演着。
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
“听杰克说,你也是海伍德人,是真的吗?”
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一些不方便讲给下属、尤其是瓦伦蒂诺帮的话,就可以说出来了。
罗琦看着他,表情很平静,就好像在闲聊一般。
“在这么高的时候,我是和杰克是在一片街区一起长大的。”
斯汀斯比划了一下。
高度很低,大概也就是不到十岁的样子。
罗琦算了算。
那大概得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没想到时过境迁。
杰克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佣兵,和神父的关系匪浅,不再是以前那个小贼了。
斯汀斯则成为了NCPD的警官……
“斯汀斯……警监?”
罗琦看着他胸口制服上那枚金闪闪、光亮亮的警章。
老实说,他压根弄不清楚这些警衔和图案之间的关系,每次差不多不是用扫描仪,就是偷偷用PDA上NCPD官网查。
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制服,发光的“NCPD”胸牌,动态可互动的身份牌。
一看就是个当官儿的。
距离坐办公室的大老爷还有好几级,但是比警探和警督要高上一些。
“警监,去年年中升的。”
斯汀斯似乎对这个没什么好骄傲的,只是很平淡地回复。
不过面对罗琦,他一点也没有那种上级面见下级的架子。
NCPD的官威可甩不到暴恐机动队脸上来——
当初大重建时期,那个执法部门支离破碎、名存实亡的年代,人们只知道暴恐机动队,而不是NCPD。
更别提实际权力了。
斯汀斯警监能调动多少警力?
马斯特警监能调动多少浮空车?
当双方的实力用数量来衡量时,单位都不同,就应该知道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了。
老实说,斯汀斯也没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和暴恐机动队在一起聊天。
而且对方还帮了自己和属下一个大忙。
伤口感染,在这个抗生素贵上天的年代,绝对是个大问题。
“你对这座城市感到失望吗?”
罗琦突然转头,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斯汀斯似乎没想到暴恐机动队感兴趣的话题,竟然是这个。
“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后说不定也会死在这里。”
罗琦忽略了眼前这些鸟语花香的和平,“犯罪率每年都在攀升,NCPD却越来越虚弱。”
“看不到希望。”斯汀斯说道,“罪犯总得有人来抓。”
“我听出来了,你恨这座城市,但更恨带来这一切的人。”
罗琦看着他。
“这是你说的。”
斯汀斯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哪怕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变化。
他是NCPD的警官,有些话能说,有些话……
知道就好。
在罗琦的视线里,他看到了斯汀斯一脸阴鸷地看着那些在花园里颐养天年的老不死。
杰克当时和他说过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海伍德的人,骨子里流的都是海伍德的血。
警察抓小偷。
就像那童年的扮演游戏,有人干坏事,有人要阻止别人干坏事。
但这都是人民之间的事情。
NCPD也许腐烂了,但至少有些人还多少留着点荣誉感。
对于公司,绝大多数的海伍德人,都把他们恨到了骨子里。
是谁让街区如此贫困,是谁让流弹从树梢上飞过,是谁让孩童清澈的眼眸里,看不到天空的太阳。
斯汀斯这个海伍德土著很明白。
远远比罗琦这个后来者要更加明白。
因为那是一种从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就刻在基因里的世仇。
他沉默惯了。
言语不多,心情已经写在了脸上。
“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罗琦问道。
斯汀斯没有回应,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有一次,我出外勤,接到的是NCPD的任务。”
罗琦双手交叉,看着远处的绿洲,但是思绪已经完全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很热,沙子好像要被太阳蒸起来一样,一直从机舱外往里面灌。”
“科罗纳多农场,有个六街帮的犯人被劫了。”
“等我到现场的时候,我只看到几个穿着NCPD制服的家伙倒在地上,趴在烫得要命的地面上。”
“后面那个家伙想逃到南加州去,被我在边境墙附近给炸死了。”
罗琦没有叹气,就好像提到昨天晚上夜宵吃了什么一样。
“后来,我和V,也就是杰克旁边那人,打电话的时候,有人在街边打枪。”
“这一次是V动的手,把那些虎爪帮都宰了。”
“但还是有两个警察死了。”
“一个被人打了好几枪,流了很久的血,另一个被人一喷子打在脸上,整个头都烂了,然后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把还活着的虎爪帮也像那样一脚踢了下去。”
说到第二件事的时候,斯汀斯已经开始转头,看向了他。
“真正让我开始思考某件事情的,是那天晚上。”
罗琦回以一个同样毫无波澜的目光,就好像疲惫极了,用力地抬着眼皮上的肌肉,才能不至于低垂下去。
“一群漩涡帮宰了两个警察,警车都还没来得及处理。”
“说起来有意思,我那天想带点热的回家来着。”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叫瑞吉·洛布……”
说着,罗琦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微微松垮下去了一些,摇了摇头。
然后从兜里掏出PDA,给斯汀斯转过去一份拷贝资料。
“这是我在他的身上找到的东西,那时候那些漩涡帮,刚动完手,还没来及毁尸灭迹。”
斯汀斯的眼睛泛起一阵蓝光。
【对话记录:
福尔特局长:瑞吉,我的孩子,有件急事
瑞吉·洛布:没问题。随时待命。
福尔特局长:我们接到举报,城北工业区发现一辆可疑的货车,窗户贴着胶带,没有车牌
福尔特局长:无人机画面显示里面有人
福尔特局长:可能和你们的案子有关。但你必须赶紧行动
瑞吉·洛布:明白。我们这就去。
福尔特局长:谢了,瑞吉。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福尔特局长︰能和你们这样的小伙子共事真是光荣
瑞吉·洛布:谢谢局长】
几秒钟之后,斯汀斯眼里的蓝光迅速变成了红光,然后恢复了正常。
他快速地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有看过。”
“无所谓。”
罗琦翘起了嘴角。
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两个人之间恢复了沉默,又有几个零零散散的病人从他们附近路过,他们就和两个电线杆一样,静静地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有的时候我会想——嘿,我究竟保护的是市民,还是那些吸着人血、不干人事的混蛋。”
罗琦突然笑了起来。
有些渗人。
斯汀斯听过这种笑声。
常见于那些走投无路、自寻死路的赛博疯子。
诡异、疯狂、让人寒毛直竖。
这种人在犯罪的话,你是很难阻止他的,除非将他击倒或者击毙。
否则他会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去完成自己想要做到事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袭击威尔顿·霍特座驾的人|肉|炸|弹。
那人当场炸得粉碎,但是霍特只是受了惊,结实的车子几乎没有什么大问题,甚至连重大损伤都算不上。
事后并没有媒体报道这件事情。
当然,那是在选举期开始之前的事儿了,否则非得被政敌拿出来大炒特炒不可。
那时候斯汀斯还是个探长。
不过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沉默是金——
忘掉你看到的,继续做你该做的。
疯狂的笑声还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霍特火冒三丈的惊怒斥责已经响起。
听到罗琦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斯汀斯上半身的肌肉一下子就绷紧了。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和一个暴恐机动队转化成的赛博精神病,破坏力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学得很像吧。”
罗琦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我听过很多赛博疯子的声音。”
“有愤怒的嚎叫,也有痛苦的嘶吼,还有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
“但是最多的,就是那种不明意义的笑声。”
“你很难想象,那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坠落进深渊前,无法回头的灵魂最后一次的哭号。”
处理一个赛博精神病,能够给每一个经手的暴恐机动队带来比普通案件更多倍的心理压力和心灵创伤。
罗琦总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生活上。
或者其他有意思的地方。
每消灭一个威胁,生活就会更加美好——
但是那些赛博精神病的生活呢?
他们也曾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过希望和憧憬,愿意以爱去怀抱一切的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大人也好,小孩也罢。好人也好,坏人也罢。”
罗琦开始一幕幕地播放着回忆里不愿提及的画面。
“什么样的死人我都见过,而且见过不少,唯独那些权贵的尸体见得不多。”
“……?”
斯汀斯看着罗琦,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罗琦回以一个冷静到异常的眼神,面无表情,又好像有很多表情。
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像穿透了空间,正在直视着自己的内心。
“荒坂三郎都能死,为什么像杰瑞·福尔特和威尔顿·霍特这样的人不能?”
从罗琦口中说出的话,就和孩童天真的询问一般,但却让斯汀斯瞬间毛骨悚然。
“你想打他们的主意!?”
“你疯了?!”
斯汀斯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走廊上其他看向自己的人,深呼吸了一下。
等到他们转回头,确定没有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容后,他才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了罗琦。
可罗琦只是靠着栏杆,没有任何奇怪的表情。
轻松得就像出来晒太阳一样。
“你在开玩笑,对吧?”
斯汀斯脸上的肌肉有些控制不住了,抽抽了好几下。
“一半。”
罗琦说道。
“你想报复他们?”
斯汀斯松了口气。
他最近几年还从来没觉得这么折腾过。
摸了摸额头,竟然都快渗出冷汗来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很平静的家伙,是真的会去做的。
该死,自己还真的以为暴恐机动队也有正常人了!
“不是那一半。”
罗琦摇摇头。
然后在斯汀斯又一次血压升高的惊恐注视中,说道。
“荒坂三郎不是我杀的,但是那个叫杰瑞·福尔特的婊子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