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距离夜之城几十公里的荒野之外，但菲利克斯所带领的联合军队，还是有条不紊地支棱起了大帐篷，就像阿德卡多们那样，将大地变成了族群的广场。
联合军队有来自许多方面的助力。
其中主要是NCPD和各大公司的机兵部队。
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就地解散，踏上了返回夜之城的道路。
因此，这支部队的人数，迅速缩减到了原先的一半还要少。
更别提其中相当一部分，还都是从欧洲支援过来的安保人员，真正属于网络监察的直属作战单位，还要更少。
但这也从侧面可以看出，网络监察强大的社会关系和资金力量。
他们打击流窜AI，是没有任何直接收益的。
但是建立于夜之城的黑墙崩溃，对于他们而言，将会是在北美的一次沉重的声望打击，更有可能导致整个北美市场的失去。
对于网监而言，这些结果，才是最大的损失。
不过一旦能保证自身在夜之城的地位，长时间合作垄断网络环境带来的受益，别说是这样一支联合部队了，就是多来几支、多来几次，也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罗琦知道，超级公司都一样，无论欧洲还是美洲的，从来不做亏钱的生意。
但是从个人而言，他对这个菲利克斯的观感还算是可以的。
“你这是走的流浪者风格？”
当菲利克斯终于忙完以后，罗琦被他的信息叫到了扎营的核心地带。
在这之前，他正打包了一堆好料，和素子坐在山坡上，对着夜晚的月亮吃完饭呢。
不得不说，这些公司对自家部队的待遇是真的没得说。
至少在服役期间，很少有克扣伙食和补贴待遇这种事情。
当然，这种美好的情形，将会一直持续到你和公司的签约关系中止。
至于那之后，是幸运地净身出户、从此失去饭票，还是倒霉地一身伤病被踢出单位，或者干脆直接为了公司而战死，就只能看运气了。
素子从前在军用科技特种部队服役，经历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绝对的典型——
进入即巅峰，离开则失去一切，甚至更糟。
军用科技这种世界数一数二的军事复合公司都如此，其他资本表现也不会优异到哪里去。
当然，如果像菲利克斯这样老练的指挥官，肯定是被当宝贝一样养起来。
所以罗琦从他这里拿到的东西也格外的上档次。
移动餐车，或者说移动厨房，用以作为这些作战单位在野外的进食补给中心。
感谢烹饪设备科技的进步，菲利克斯随时都能享受到煮制的红茶和冰爽的啤酒，以及经典风味的烤肉和烤香肠。
“跨国作战，我宁愿不带枪都不能不带我的厨师，我可以不用上一线作战，但我实在不能忍受那些蛋白条和营养膏的味道。”
菲利克斯一边大口地吃东西一边和罗琦攀谈。
罗琦原谅了他的“无礼”，或者说，完全能够理解这种没有时间吃饭的忙碌。
“比大不列颠群岛的‘美食’还要糟糕，糟糕很多。”
“我表示同意。”罗琦点点头。
虽然英国的食物土壤确实很贫瘠，但至少在2077年，世界各地的美食在当地都有市场，市面上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正常的。
但蛋白条和营养膏这种合成食物，的确是太恶心了。
一开始或许会觉得味道不错，但是新鲜感过了以后，只会觉得每一次到了餐点，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进食”。
单纯是为了活着而摄取营养物质，仅此而已。
这是淀粉，这是蛋白质，这是维生素，这是调味剂，这是油脂，这是糖……
一眼看下去，那均匀的膏状物质，似乎并不是能吃的东西，而是一个化学成分表。
呕。
相比之下，毫无新意的炸鱼薯条，简直就是美食。
果然这种东西还是得靠衬托，罗琦无奈地笑笑。
“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地方。招待不周，只能委屈你在恶土上待着了。”
菲利克斯一边把叉子上的香肠咬得油水乱滋，一边说道。
“还不错，有一种还算亲切的感觉。”
罗琦笑道，“我和流浪者很熟，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每一天的日常。”
“是啊，流浪者风格，这就是我向他们学的，他们扎营的技巧的确很高明也很巧妙。”
菲利克斯说道，“我的队伍里有一些流浪者出身的家伙。”
“欧洲也有流浪者？”
听到这里，罗琦好奇地问道。
德国并不大，城市化程度也很高，理论上没有美国这么大的幅员版图供人群过“公路生活”。
“没有，欧洲那里是另外的情况。”
说到这种历史遗留问题，菲利克斯也觉得有些头疼和无奈，“他们有的是战争老兵，有的是安保公司的前员工，还有去欧洲找工作的雇佣兵，是他们教的我。”
罗琦其实对欧洲那边的流民情况也有些好奇，但还是忍住了心情，没有追问。
因为菲利克斯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要说。
“我的情况你已经清楚了，现在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菲利克斯看起来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之前不是已经讲过了，一个兴趣使然的路人罢了。”
罗琦微笑着回答道。
“那除开兴趣之外的部分呢？”
菲利克斯的眼神告诉罗琦他没有那么简单就能被糊弄过去，“我是为了流窜AI而来，你又是为了什么？”
“一样。”
罗琦的前半句话让菲利克斯露出了警惕的眼神，不过很快就又被后半句打消了。
“只不过你是为了黑墙的安全，我是为了城市的安全。”
“你是谁的人？”
菲利克斯觉得罗琦不像是那种觉得自己背负着英雄使命的正义感路人。
从这个言谈举止看来，似乎并不简单。
“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我自己。”
罗琦摇摇头，“不过硬要说的话，那么我们或许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说着，他伸出了右手。
“华裔夜之城人，一个平平无奇的暴恐机动队，你可以叫我Lucky。”
“又是平平无奇？”
菲利克斯似乎get到了罗琦“谦虚”的梗，笑着用没沾到油的那只手反手握了握。
“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罗琦说道，“不过今天我是用私人的身份，所以没有任何后援，也不带着任何的利益关系，你大可以放心。”
“担心网络监察来的人搞不定？”
菲利克斯没有看他，继续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罗琦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不过并不反感。
“有一部分，不过就算搞不定，也就是看看罢了。”
罗琦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主要还是过来看看，物理打击的方法，对流窜AI到底有没有用。”
“此外，还有一个叫做‘奥特’的流窜AI，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
“奥特？”
菲利克斯抬头看了罗琦一眼，“看来你确实盯了这个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多关心了一点罢了。”
罗琦没有否定。
他其实对流窜AI并不是很上心，但是鉴于强尼这层关系，想要完全无视，也是很难的吧。
而且流窜AI的野心，虽然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对夜之城造成什么巨大的损害，但这玩意儿就跟今天见到的这个隐藏于地底之下的服务器一样。
在真正的灾害爆发出来之前，你永远也不知道隐患积蓄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尤其是奥特，她还并不是一般的流窜AI。
继续放任它这么无限制地进化下去，迟早有一天不只是夜之城，整个人类都要为此买单。
“夜之城附近最大的一个流窜AI个体，活动范围从亚洲到美洲乃至整个环太平洋地区，重要盯防对象。”
菲利克斯想了一下，就把记忆里的东西给说了出来，“怎么？有兴趣？”
“算是吧。”
罗琦无奈，他哪能直接给对方说，这个AI是自己兄弟强尼的前女友，而且还有一堆惊天大密谋呢。
“那你算是来对了。”
菲利克斯在平板上一划拉，看了眼信息，然后说道。
“今天这个地方，就是奥特的其中一个据点，同时还有一些小型的AI。”
“流窜AI也能合租？”
罗琦原以为这个地方只是一个不知道哪儿的“窝点”，网络监察只是打响个第一枪而已。
谁能想到，这第一枪，直接就开到了奥特的头上。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其他AI就是她制造出来的。”
菲利克斯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
“这里是它的其中一个据点，我们不知道其他地方还藏了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恐怕不会很简单。”
何止是不简单……
罗琦觉得看到这种“AI操纵着机器向人类发起攻击”的画面，已经足够离谱了。
但在菲利克斯口中，这好像就只是一起很普通的民事纠纷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得不说，到底是网络监察的部队，估摸着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种情况，已经轻车熟路得很了。
“你以为太平洋里那些游来游去的潜艇是自己产生了意识吗？还不都是流窜AI在后面操作。”
菲利克斯露出了老司机的笑容。
“每年都有船沉到海里去，如果不把它们打掉，国际航道就永远是这种半死不活几乎瘫痪的状态。”
“运输成本下不去，对于全世界的发展来说，都是不利的。”
这话倒是不假。
比起加大十几倍成本走空运，直接打掉流窜AI，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别说打掉流窜AI了，流窜AI都快反攻过来找他们人类了。
知道了罗琦也是“执法者”中的一员，菲利克斯对他的戒备就更少了一些。
他可对NCPD这样的城市警察部门太熟悉了——
如果不是网络监察给市政府施压，告诉他们黑墙出问题所导致的毁灭性后果，估摸着这些穿警服的家伙还是会和他们欧洲的一样，继续混吃等死、屁事不干。
就算如此。
在今天的作战中，在交战开始的时候，也是他们表现得最差劲。
明明是SWAT特警部队，装备和训练都算是优良的精英，却还是表现得非常差劲。
加起来甚至还不如罗琦。
毕竟都是同样给予火力压制支持而已。
但如果罗琦知道菲利克斯的内心想法，估计会直接笑出声来。
在暴恐机动队还没从NCPD中完全独立出来的时候，在整个部队都还在草创阶段的时候，暴恐机动队，也曾经被叫做“C-SWAT”过。
其他国家和城市，类似的赛博人攻击小队，也都是这种风格的名字。
C所代表的意思，就是Cyber和其衍生词——
赛博特警，专克各种赛博精神病和电子叛乱。
但是在夜之城，因为历史的特殊原因，最高武力战术部还具有独特的执法地位和最高的战术地位，这个就是菲利克斯所想不到的。
对方没问，罗琦也懒得费劲去解释。
至于NCPD的特警队很拉胯这一点……
就更不需要什么解释了。
他们的拉胯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完全不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虽然能被武装分子在交火中击溃这一点，怎么看都是城市治安、枪械管理和植入体管控出大问题，但作为精英，这也太丢脸了。
每次提到类似话题，罗琦想到的都不是NCPD的未来在哪里。
而是开始琢磨暴恐机动队的常规部队。
在NCPD中可以被称为精锐的家伙，在暴恐机动队只是完全不能独当一面的小跟班，这不是浪费，这是对他们和市民的生命安全负责。
他们的平均战斗力水平，要高于特警队，但也有限。
可以作为正式队员和预备队员领导的战斗小组中的战力补充，却不能直接扔出去面对赛博精神病的威胁。
否则伤亡率能直线上升到很恐怖的程度。
但战斗力是一回事，战斗意志就又是一回事了。
SWAT欺负欺负小罪犯轻轻松松，但遇上硬点子，就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过话说，你们带这么多人和武器入境，市议会那边是怎么同意的？”
正是因为严重的治安问题，所以对于这种大规模的武装组织，而不是什么成群结队的臭鱼烂虾，夜之城都是很警惕的。
“因为我们是网络监察。”
菲利克斯露出了些许的得意。
“如果不愿意让我们入境，那就让他们自己出钱出力去解决问题吧。”
然后到时候黑墙一垮，大家一起拉大闸。
在这样的利害关系下，只要市议会的不是什么大聪明，基本都知道要怎么操作。
网络监察虽然吃得多，但是负责的也多。
在夜之城的每一家公司，都要对他们的行动承担一定的义务。
有的出人，有的出军火，有的出钱……
反正总得给点什么。
这就是垄断所带来的利益啊——
罗琦这么感叹道。
荒坂有本事自己搭建自己的内部网络，有本事在网络上大力打击针对荒坂的敌人，但却没本事保护一座城市。
为了自己的乐园不被摧毁，荒坂的确付出了很多。
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网络监察。
虽然他们今天在战斗中损失了很多，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有了流窜AI的威胁，他们的维护费用将会大幅度降低。
而从流窜AI身上“爆出来的道具”，也将会有一些说不定的价值。
“转送总部。”
看到属下发过来的各种消息，菲利克斯很快地做出了各种决定。
然后看向了罗琦。
“抱歉，今晚会很忙，恐怕不能和你多聊了。”
随时都有新的事情需要他来做决定，更别提各种意外性十足的事件。
打扫战场是一件很费工夫的事情，尤其是这种信息量极大的战场。
EMP听起来是对电子设备特攻的手段，但实际上在保护措施到位的流窜AI服务器面前，破坏性并非绝对性的。
绝大部分数据被保存了下来，作为战利品被网络监察收拢整合，然后传输回自家总部。
他们为了派遣部队和战斗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此时，流窜AI的技术结晶和数据残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补偿。
还是那句话——
公司从来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那里面是什么？”
罗琦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道。
他知道这对于奥特而言，很可能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折”，但依然想知道究竟具体是什么。
“战斗AI相关的机器学习。”
菲利克斯想了想，告诉了罗琦，“高级流窜AI的常见手段，进化出专门的联合单位负责特定工作。”
“也就是说，我们摧毁了奥特的子AI？”罗琦问道。
“确切来说，是它整体的一部分，这些子AI并非具有独立地位的流窜AI。”
菲利克斯纠正了一下罗琦的说法。
“这样的攻击对于流窜AI绝对是有必要的削弱，你不会想直接面对一个全盛状态的数据流敌人和它的集团军的。”
“好吧。”
罗琦心理稍微安定了一些。
这是他完全没接触过的战斗类型，在这次战斗之后，才稍微有了些经验，可以为以后的行动作为参考。
“更让我好奇的是，你看起来很有经验。在欧洲那边，流窜AI的情况如何？”
“不好。”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然后又很认真地摇了一次，“很不好。”
夜已经深了。
除了这片营地，大地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
月光在浓厚的云层遮盖之下，变得无比黯淡。
只有一路从扎营区延伸出来的纤细照明灯杆和高功率照明塔，点亮了必要的区域，在这片区域照出一条由光线构成的长龙。
人们还在忙碌着，在这大战过后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