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五十四台为您带来最新的国际消息,当地时间5日,一个贩毒团伙冲进墨西哥南部格雷罗州,圣米格尔-托托拉潘市的市政府,向正在开会的市长和官员开枪。事件造成包括市长、前市长在内的20人死亡。目前的调查信息显示,此次枪击事件与两个敌对犯罪集团的争斗有关……”
在不远处的电视机里,吉莉安·乔丹,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今天的操蛋事儿。
“嗤……嗤……”
罗琦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边,左手拿着一颗红澄澄的苹果,右手一下一下地用大拇指推着刀背,正在削皮。
只是这个画面不仅不温馨,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诡异。
因为他手里拿的是武士刀。
苹果在他的手里不断旋转着,最终,一长串宛如艺术品的果皮,完整地从刀尖滑落,被他的手指头一勾,落在了垃圾桶里。
把褪去了橙红色外皮的苹果在手里轱辘转动,右手的刀面来回切割翻动,一块块大小均匀的果肉就蹦蹦跳跳地落入碗里。
“哧”地一下插上牙签,罗琦叼着没剩多少的苹果核,把盛满了苹果块儿的碗放在了萨莎的胸前。
萨莎看着这一碗陌生的水果,呆呆的有些出神。
“这是给我的吗?”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看向罗琦,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啃干净了果核,拿着一块微湿的毛巾擦拭着手里的武士刀。
洁净后上除锈膏,彻底擦拭完毕,最后喷上一层薄薄的保养油。
锃光瓦亮,宛如刚刚出厂时一般崭新。
荒坂三郎的“觉”已经战痕累累,在彻底维修之前不再适合使用了,实际上,除了这些有来路的宝刀,被罗琦砍断的“现代工业的造物”已经数不胜数了。
就和枪一样,刀也需要爱惜,但总归是消耗品。
“术后可以吃点草莓苹果之类的水果,对身体有着良好的恢复效果,还可以提高人体的抵抗力。”
罗琦说道,然后在空中挽了一个快到看不清的刀花,再一眨眼,已经收刀入鞘,就好像不是顺着刀鞘回去的,而是像光一样流回去的。
“吃吧,吃完该上路了。”
这话说得倒是惊悚。
不过倒是没别的意思。
萨莎·雅科夫列娃,自从被罗琦带出生物技术大楼以后,已经过了许多天了。
创口没有再恶化,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并发症,但是伤得不轻,起码得卧床几个月,毕竟老维可是说她伤到了器官、幸亏来得及时。
作为曼恩团队的一员,他们是不至于丢下她不管的,但大家本质上是合伙人,没办法一起行动的话,也就只能保持这种“半退出”的状态了。
不过选择了雇佣兵这一行,收益总是和风险并存的。
他们能掏干净腰包请罗琦来救人,已经算是夜之城里极为难得的好队友了。
虽然最后罗琦让他们用人情来抵账来着。
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生命安全,而是康复期间的照料。
老维是开义体诊所的,不是开家庭医院的,这里没有太多空余的空间留给病人。
米斯蒂的主业也不是当护士。
所以在萨莎没办法自己照顾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她需要换一个地方修养。
“她没有家人,而且最近有些伤心过度,尽量不要刺激到她。”
米斯蒂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罗琦记得清清楚楚。
话好几次到了嘴边,都因为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而收住了,最后还是蹦出来一句。
“我送你去医疗中心吧。”
罗琦有一张暴恐机动队给他的身份卡,能够在医疗中心享受不在价目表上找得到的特权。
毕竟暴恐机动队以前就是设立在医疗中心里面的,这多少也算是历史渊源了。
这张卡罗琦给斯汀斯和他的警员们用过,给大卫的老妈用过,现在,萨莎也算一个。
“谢谢。”
萨莎躺在床上好几天了,此时有些开始怀念起阳光的感觉。
曾经盛放着苹果的碗静静地放在柜子上,牙签躺在里面,一干二净。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要怎么才能被送到那里去呢?
这样的念头刚一出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整个人离开了病床。
“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罗琦整个抱了起来。
身上的毯子一卷一裹,然后萨莎就和紫菜卷一样被包了起来,被罗琦的双手托着。
她很轻,即便身上装了义体也不算重。
尤其是对于力量惊人的罗琦来说的确如此。
巨兽就在隔壁克莱尔的车店里停着,罗琦把她安安稳稳地塞进了副驾驶座,然后系上安全带以后,这才绕了半圈,坐进了车子里。
引擎发动,开始爬坡,然后前边儿的自动卷帘门升起,在巨兽离开后又自动落下。
医疗中心很近,甚至也在小唐人街的范围里,北面就是荒坂海滨。
而罗琦来这里,除了送萨莎,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
屋内的谈话,因为罗琦的到来而停止了。
他打开了大门,走进了这间有好几个其他同样卧床之人的病房,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肩膀靠墙,双手抱胸,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冷冰冰的露西。
还有坐在床边椅子上,身上穿着那件EMT外套的大卫。
他刚才似乎正在努力地解释着什么,表情紧张纠结极了,此时看到来者,一回头后什么话都忘了。
“很高兴见到您。”
罗琦走了过来,站在床边,静静地和这个躺在一片柔软的洁白中的女人对视。
“葛洛莉亚·马丁内斯女士。”
“你好……”
虽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看到罗琦这种无论在哪里都显得整洁利落得有些过分的打扮,那种对陌生人的排斥和提防,还是稍微消退了大半。
至少比那个话也不爱说,看着就跟个不良少女似的家伙好多了。
“请问你是?”
葛洛莉亚忍不住问道。
她从罗琦的着装上感觉到了一种精致的气息,但和那些有钱的人不同,他的衣着在拥有很强烈的东亚式风格的同时,又兼并有着现代的干练。
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一看就很贵的名牌,但却有一种一尘不染的干净。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宛如深渊般的眼睛,这让整个房间的似乎都陷入了一种不一般的氛围。
“大卫的朋友,你可以叫我Lucky。”
罗琦也找了个椅子坐下,免得让对话的架势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和高高在上。
“我听大卫提起过你,很感谢你救了我们母子,但我们除了感谢,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了。”
葛洛莉亚的嘴唇很白,但还是努力地在床上点了点头。
看起来似乎比萨莎还要虚弱很多。
罗琦在心里忍不住想到。
再联想一下紧急医疗技术员(EMT)们的工作环境,以及葛洛莉亚为了大卫而加班加点的工作,这样的身体情况也纯属正常。
就算是没有车祸,若干年以后,大卫只怕也会受到母亲健康状况急转直下的病危通知书。
这几乎是拿命在熬。
所以今天受到大卫的请求,来劝说这位母亲,罗琦就早已经明白了对话的方向。
第一点,就是绝对不能否认她的付出。
葛洛莉亚并不需求任何的回报,她想做的唯一一点,就是看着大卫成功,不要再成为自己这样的人。
不过虽然如此,但大卫毕竟是她的孩子,在感谢母子安全的前提下,她还是对罗琦这个并不了解的陌生人保持了应有的警惕。
特别是大卫对他推崇备至的样子,让她尤为担心那种被欺骗的桥段发生在自家人身上。
夜之城缺乏爱与信任,但其他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可从来不缺。
至于大卫究竟有什么值得人费尽心思去欺骗的价值,葛洛莉亚和大部分母亲一样,根本不会去思考,毕竟自家的孩子在自己心里就是最好的。
但事实上,她想得没错。
对于罗琦来说,大卫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苗子,最重要的是,心性不错。
“没什么,救死扶伤也是治安的一环,保护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在目的上,和惩凶除恶是一致的。”
罗琦微笑,用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破了葛洛莉亚的“招式”。
他其实挺讨厌那种说话还要技巧和算计的感觉,那样活得太累。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了自己孩子的人,罗琦并不反感运用一些“语言的艺术”。
大卫有给自己老妈介绍过罗琦,但有些事情还是当事人亲口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重新认识一下,最高武力战术部,特殊行动官,罗琦。”
罗琦微笑着说道。
他特意隐去了自己的所属,也就是“一队一组梅丽莎手下的队员”这个身份,而是用了一个听起来逼格很高,长官们思前想后、专门用于赋予他一些自由活动权限的名号。
当罗琦看见葛洛莉亚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首先是在和一个“母亲”谈话,而不是别的什么。
在她面前摆弄自己的权力、钱财、名望,这些都是虚的。
她可以自己承受最危险最短命的工作,但却一定要把大卫送进最稳妥的荒坂学院。
从里面毕业的学生可以获得进入荒坂工作的机会,就算不行,也能去别的公司。
这注定是一条同样艰辛的路,但比起她的一生,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罗琦想要说服她,要么彻底把“加入荒坂”死路一条展现给她看,要么就给她一个更加心动、足以改变主意的选择。
而他的策略是,再加上第三招。
“暴恐机动队?”
葛洛莉亚立刻反应了过来。
对于这座城市的人,后面的名字远远比前面那个官方的说法更加“亲切”。
“没错,很感谢你们这些技术人员的善后,这座城市的治安不仅仅依赖于打打杀杀。”
罗琦诚恳地表示了感谢。
这是真心的。
当然,也包括那些NCPD的家伙们,只是他们中的有些人实在是有够混蛋,所以他在彻底了解之前都持保留意见。
而EMT们……
罗琦听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从现场偷偷带走一些“收获”的惯例,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上面的人希望得到好处,对于他们这些奔走于第一线的人而言,也是一种对不容易的生活的补助。
他知道这样子合理消失的义体或者武器装备大部分会以新的方式,改头换面地出现在街头黑诊所里,变相地提高了管制物品的持有率。
但这是比犯罪和罪犯更加难以根除的东西。
从严重性和危害性上来说,有更多的赛博疯子和暴恐分子等着清除,有更多的犯罪案件等着破获。
从堵不如疏和替代性的角度而言,在找到一个更好的机制扭转这种局面之前,一味地狠抓这类行为除了竹篮打水和做无用功以外,没有太多意义。
经典的例子就是“以工代赈”——
在灾害时期可以招募灾民,在生产过剩时期可以拉动需求。
让人们为了重建自己的家园、建设基础设施工程而工作,以此换取赈济和额外的劳务报酬,既能有效地恢复灾后生产秩序和运行能力,也能增加国民的收入,刺激消费和生产的均衡。
绝对比无脑砸钱要聪明一万倍的做法。
如果有类似的措施,想来EMT们也就不用如此为难了。
但在夜之城想要施行这类政策,只怕是还没落实下去,从上到下的利益都已经被市议会和公司的蛀虫们瓜分干净了。
这才是罗琦几乎不考虑这类操作的原因——
首先得有一个正常一点的社会,才能考虑其他别的东西。
就像你不可能要求一个卧病在床的重伤员去锻炼健美的体型、做好个人卫生一样。
这些同样重要,但更大的问题还堵在路中间呢。
“不过我听说,你已经被医疗中心开除了?”
罗琦上一句话刚刚夸完EMT们,下一秒就把葛洛莉亚拉回残酷的现实。
一个必须卧病在床、身体虚弱的员工,他们会继续提供福利、保留岗位甚至给予无薪假期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葛洛莉亚出事的时候,并不在工作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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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之城就是这样,和其他城市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加严重。
同样的情况,在大东京地区,也就是东京都市圈或者首都圈有着更为离谱的版本。
琦玉、千叶、神奈川还有东京都。
罗琦至今没有去过日本,不过听荒坂寒江说过,普通人在那个城市里生活就像在慌乱拥挤的人潮中勉强站立,一旦倒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苍白的葛洛莉亚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罗琦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更深了。
“我会找到工作的,以前是,以后也是。”
葛洛莉亚的态度很坚定。
“但很遗憾,医生告诉我,你的状况很不乐观。”
罗琦拿出了一份存在PDA里的报告,“就算彻底恢复,也没办法继续高强度的劳动,据我所知,除开高额的医药费以外,您还有多项欠款,而这都是普通的工作无法满足的数额。再进一步说,夜之城的失业率可不是闹着玩的。”
“……”
葛洛莉亚被罗琦的一整套连环打击给说得沉默了。
大卫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好像经过这一次以后,苍老了许多。
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仿佛看到了老态。
这都是常年积累下来的旧疾,再加上缺乏保护和健康的饮食作息,营养缺乏以及过度劳累,她折的寿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不想大卫孤苦伶仃的话,就好好活下去吧。”
罗琦的语气很是平静,但平静中带着无比的诚恳。
他对很多人都有一种无声的敬意,尤其是孩子的父母,这让他能感受到切身的触动。
“至少他还能有一个母亲,而不是形单影只。这座城市会吃人的,他以后能走多远是自己的本事,但只有家庭能让他活得像个完整的人。”
这句话是罗琦见了许多人、看了许多事以后的感慨。
事实上,在夜之城,孤家寡人才是常态。
杰克也说了,在这座城市里,找到能被称为“家人”的人,是比很多事情都更重要的。
因为人即便再怎么义体化,也终究是人。
抛弃得太多,身体的躯壳和内在的灵魂,就会剥离、扭曲、破碎得越彻底。
就像赛博精神病一样——
首先他们是精神病发作了,然后才是赛博精神病。
关注心理健康,在夜之城就像一个向来陌生的议题,罗琦在这里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与人文关怀相关的内容,就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乎似的。
也许就是这种环境,才更加促进了精神问题的泛滥吧。
罗琦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总部的心理专家聊一聊这个话题,说不定又是几篇论文以及研究方向。
“……”
而在他们的身后,孤单地抱着自己的露西,有些怔怔地出神。
罗琦所说的那些东西,就像萦绕在脑海里的飞花萤虫,把她丢进了过去的回忆和当下的认识之中,宛如漩涡。
家人……
是什么?
她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整个世界就像对她充满了敌意的热带雨林狩猎场,哪怕微不足道的小点,都可能是辨别不出来的毒虫。
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走,宛如颤颤巍巍的钢丝,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信任。
这种奢侈品不属于她。
如果今天的罗琦走进来,开始像大部分人那样,极尽所能地向大卫的妈妈展示自己的可信,那么他也就是这普罗大众的一份子了。
但他没有。
大卫坐在他旁边的时候,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睛里,偶尔会流动着希望的温暖的光。
从没见过,素未听闻。
大卫母亲的梦想,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和他联系起来的吗?
在这一刻,“别人”这个概念,在她的脑海里模糊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利用”和“被利用”,原来还存在别的关系。
但那会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就算强迫自己去相信,那么又又一次被欺骗的代价,会是什么呢?
信任的成本太高,这是她一直深深畏惧的东西。
而罗琦的谈话还在继续。
“就算退一万步讲,大卫真的有办法继续在荒坂学院待下去吗?”
罗琦看着她,露出了一点略带悲悯的气息,“他在那里无论怎么表现,都是一个不入流的‘异类’。这并不来自于任何其他的部分,完全实在是并非一个世界的人——同学们会讨论他,和他搭话,产生交集,但永远不会把大卫当成和自己相同的一类人。”
荒坂塔的样子,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慢慢浮现出来。
“那是他们的人生轨迹,仅仅读一个荒坂学院是不够的,对于那些人来说,这是跳跃的阶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不过是华贵的金箔包装罢了。”
如果继续读下去,大卫的最终归宿,也不过是成为一个荒坂的底层公司狗,然后在向上攀爬的路上,逐渐丢掉自己的一切。
个性,良知,共情,真实,最后就是完整的自己。
戴上不属于自己的面具,咧出伪善的笑容,和心里还有外在的恶魔达成交易,最后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向上攀登。
梅瑞德斯和乔安妮已经是这样的人了,她们的意识根深蒂固,即便是罗琦也对她们束手无策。
已经染红的白纸,是回不到过去的。
而始终活在底层,生活也并没有更加如意。
对精力和健康的无限压榨,每时每刻即便不去在意、也依然缠绕在心头的愁绪,足以在经年累月的折磨中压垮意志的高压。同样被工作时间和公司义体搞得无法脱身的生活,选择离开又要回归一无所有的代价。
他们换了一身更体面的西装,但也只不过是在人潮涌动中站立得更加光鲜而已,至于什么时候会倒下的虚弱,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看得出来。
如果公司狗都那么称心如意,也就不用去挤以廉价和肮脏拥挤著名的NCART了。
夜之城是一个囚笼。
这里的边界没有栅栏,却困住了无数的灵魂。
而他们耗尽一切的收获,就仅仅是活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彻底失去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而活”的能力,成为万千囚徒的一份子。
罗琦就这么静静地说着,把自己所知道的故事,普普通通地陈述出来。
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但有些故事,即便只是旁观,也足够触动人心。
等他停下的时候,床上的葛洛莉亚·马丁内斯女士,已经彻底泣不成声。
眼泪从她的眼睛里不争气地流淌出来,然后滑过脸颊,落进洁白的枕头里。
她看着大卫,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脆弱过。
是“母亲”这个身份,让她变成了巨人。
但无论是义体上的巨人,还是心灵上的巨人,超出负荷的压载,都足以摧毁真正的那个自己。
大卫看着自己的妈妈,感觉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一些。
就像自己,从原本的那种日子里被释放了出来,然后看着生活的真实原貌发愣。
而那些的同学影子,就站在遥远的高处,用一种怜悯的视角看着他们这些站在地面上、连阳光都稀罕的普通人,最后摇摇头,转身离开,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
他们,比自己记忆里的荒坂塔,站得还要高,还要更高。
“我们这么努力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卫突然间开始感到迷茫了。
过去的日子里,那些遭受的恶意和排挤,在这一刻全都汇聚起来了。
它们不再有不同的理由,而是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否定。
因为贫穷,所以他们的一切都毫无价值。
“我们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命运这条长河所选择,但是不向随波逐流妥协,就是不向命运妥协。”
罗琦说道。
他看着大卫,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只有死去的东西才会随波逐流,夜之城也许快死了,但我没有。”
一种不甚显著,但与众不同的气息,在罗琦说出这句话以后,慢慢地逸散开来。
“你呢?”
“我、我也活着。”
大卫脱口而出地回答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一种一闪而过的感觉。
那就是自己真实地存在着。
这是一种不会被任何人否定的存在——
大卫·马丁内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上。
“权财也好,名望也罢。有的人总是在看着别人的人生而活着,却忘了自己究竟长什么样子。”
罗琦说道,“记住,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或者炫耀给谁看,而是因为你真的想要好好活着而努力得来的。”
“……比如?”
大卫似乎明白了一点。
“比如今天工作,明天摸鱼。”
罗琦大大方方地进入了“开摆”的状态。
“工作是为了赚钱,也可能是为了兴趣爱好。摸鱼是为了保持身心健康,人嘛,总是需要放松的。”
如果梅丽莎在这里,多半会直接把罗琦给拆了——
这就是你摸鱼的借口?
“做的时候好好做,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然后爱干啥干啥,你又不欠这个世界什么。”
罗琦说着竟然真的打了一个毫无形象可言的哈欠。
“想学习可以自己搞资料,再说了,夜之城又不是只有荒坂学院一个高中给你上,那地方还贵得要死。你很聪明,保持兴趣和对好奇与新事物的探索心,它们会是你研究和挖掘知识的最好的老师。”
“流浪猫在外面都能学会察言观色来躲避危险的人类……哦,差点忘了,夜之城几乎没有什么猫了。”
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学习,也许学会嚎啕大哭呼吸新鲜空气,就是第一次学习。
大多数情况都要用摸爬滚打来吃一堑长一智,但抱着一颗善于观察的心去摸爬滚打,总不至于这一跤摔得太亏。
葛洛莉亚太保护大卫了。
等到夜之城啃完了她,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下一个啃的就是大卫。
她懂得罗琦所说的,但只是说不出来,把用语言表达不出来的、所有的情感和美好愿景,都寄托在了对他未来的期冀里。
也许这就是大部分家长的样子吧。
“真见鬼,夜之城这地方简直他妈有病。”
罗琦突然叹了口气,忍不住骂道。
如果是和平年代,大卫和葛洛莉亚的生活,本不应该如此。
“我这里有几份工作可以提供给大卫。”
就在大卫轻轻握着妈妈有些冰凉,但总归不再冻人的手,母子带着些许伤怀情绪对视的时候,罗琦很精准地打断了他们的情绪。
虽然夜之城很操蛋吧,但生活还得过啊,偶尔emo一下得了,睡一觉起来,明天还得为“把这座城市烧成灰”以及“给荒坂塔来个二次原”而努力嘞。
大卫哆,麻溜滴。
“丽兹酒吧或者云顶,晚班去看场子,闹事的人很少,同事都是武德充沛的小姐姐,还有重火力以及自动炮塔看门,你站着装高手就行了。”
罗琦突然间改变了画风地说道。
“不行,那种地方,大卫会学坏的。”
葛洛莉亚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冷了。
印象分-5分。
“啊……卡桑(妈)……”
大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葛洛莉亚给枪毙了一个工作。
“那就下一个。”
罗琦露出了“我早知道这个根本没戏”的表情,“NCPD实习小警员怎么样?偶尔跟着做一做外包任务,平时主要负责跑跑腿,做一些琐碎的工作。”
“不行,当条子……当警察太危险了。”
葛洛莉亚,印象分-2分。
“啊……卡……”
大卫刚要说点什么,就被葛洛莉亚用一个虚弱但坚定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罗琦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晃一晃的。
果然,进入了“亲妈”模式的葛洛莉亚,能直接短暂地屏蔽病痛带来的削弱。
“那就暴恐机动队,装一身军用级义体,和我一起杀赛博精神病去。”
罗琦直接加了个猛料。
“你敢。”
葛洛莉亚眼睛都圆了。
印象分-10分。
“好嘛,合着暴恐机动队在您心目中形象这么糟糕,还真是让人伤心。”
罗琦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也就是开个小玩笑,打个岔,毕竟以大卫目前的水准,实在是弱得有够呛。
葛洛莉亚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罗琦带着杀了好几个赛博疯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当场气晕过去。
“要不去生物技术高校的附属学院上课?或者新美国的那边的学府也行,就是距离远了点。”
罗琦建议道。
“……太远了,还是不去了。”
葛洛莉亚明显地心动了一下,但还是对大卫孤身出国这件事情表示担忧。
对于夜之城来说,严格来说,出城就算是出国。
但一个在意大利,一个在新美国,的确算是千山万水以外,哪个亲妈能放下心?
“要不去给中间人做实习助手,平时算算账联系联系人什么的,难度不算很高。”
罗琦想到了来生。
罗格手下有俩附属的中间人,一个是艾萨克,一个是和黑手重名的摩根。
尤其是后面这家伙,刚来夜之城没多久,上手的业务也简单,手里没自己人,刚好大卫可以和他学点东西。
“不行,他不能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
葛洛莉亚保持了自己的坚定态度。
“……”
大卫沉默了。
他觉得要是这个时候罗琦把带着自己干过的事情和老妈说一遍,今天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医院了。
非得被虚弱的亲妈来一个回光返照式“打死你个不孝子”。
露西也沉默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一伙人,在大卫老妈嘴里就没个好的。
尤其是看自己的眼神,就差没明着说——
你这个坏女孩,不要来勾引我家大卫,他是不会和你走的!
虽然不懂这种情绪是怎么冒出来的,但露西还是觉得自己好委屈。
“我本来还想说在动物帮、瓦伦蒂诺帮里有认识的人,可以给他整点门路呢。”
罗琦自己否掉了被葛洛莉亚视为“洪水猛兽”的选项。
“要不,义体医生怎么样?”
思考了一圈,罗琦在那些家长们最喜欢的“医生”、“律师”和“老师”等职业里挑了个听起来就不错的。
“我认识两个好医生,就在科罗纳多农场东边儿,嘶……那不是离你们家很近吗?”
罗琦突然意识到。
“我们家就在河谷区,确实不算远。”
大卫终于有机会说上一句话了。
“米娅和奥克塔维奥,经常帮当地的穷人和孩子们做手术,半慈善性质,最近经常在跑急救单,人手不够充足,但收入不会很高,你要试试吗?”
罗琦大概介绍了一下情况。
说起来,他俩的生意还是自己帮忙弄的。
就是不太安全。
每天都要带着一两个佣兵,基本是来自同样被罗琦牵上线的阿德卡多布赖特家族的流浪者。然后驾驶着一辆移动手术室,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做一些不需要交火的急救任务。
因为是罗格的关系,所以抽成不少,但单子的价格很高,所以总是有得赚。
“如果是正规的医院就更好了。”
葛洛莉亚叹了口气,但她知道不能嫌弃,毕竟这是人家给的工作,纯属好意。
“我在这行干了很久,说绝对安全是不可能的吧?”
“嗯哼。”
罗琦没有否定。
老维虽然是义体医生,但不怎么喜欢有助手,米斯蒂是护士,不太一样。而且他喜欢清静,没闲工夫带学徒。
克莱尔开车店纯属兴趣,再加上以前是军用科技的工程师,手艺在这里,做的都是少量的定制生意。
克里那边档次太高,他不喜欢和小屁孩打交道,大卫也玩不转。
认识的人很多。
但是从葛洛莉亚希望大卫进公司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她的确是明白街面上的工作的辛苦和不安全的。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对自己不了解的行业抱有一些幻想。
大概有点类似于对现状的不满进而产生的错误判断。
实际上,这年头就没有什么理想的活法,这就是夜之城。
不过,罗琦其实还有一个大杀招没用。
不就是稳定嘛?
不就是公司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对梅塔公司,罗琦是欠维多利亚很多人情的,这个以后迟早会偿还。
而对荒坂公司,他刚才才和荒坂寒江发过简讯来着。
业务都是刚刚起步,生产恢复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来自荒坂安保的大规模部队正在进入并且驻扎,员工内部的问题逐一筛选清理和审查,工厂和物流仓库的事情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多。
她需要大量可靠的职员。
大卫的才能在理论学习和战斗中已经验证过了,至于有没有其他的天分和兴趣,就看他自己的了。
“好吧,我们又回到了开头。”
罗琦笑了笑,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表情。
“我有一个朋友,她最近手里拿到了几家产业,刚刚起步,很缺人,也许大卫可以试试?”
“新公司?”
葛洛莉亚问道。
“可以这么说,刚刚完成破产收购,现在还没开始生产。”
罗琦解释道。
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大卫起码再不济也能靠脑子干点简单的琐碎活计,毕竟这可是顶着压力在一群精英里冒出来的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啊。
光靠死读书可做不到这一点。
“能告诉我公司的名字吗?”
葛洛莉亚有些心动地问道。
“公司名字暂且不知道,不过老板姓荒坂。”
罗琦平静地说道。
然后大卫就看见自己的老妈眼睛里冒出了明亮的光芒。
好!这个好!
哎……
罗琦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说对大公司的迷信听起来挺蠢的,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所能想到最体面最好的工作,就是这个了。
不过大卫能懂就好。
“非常谢谢你,我们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葛洛莉亚虽然激动,但是脑子没烧糊涂。
罗琦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您想要从大卫身上得到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葛洛莉亚在等待一个答案,略微紧张。
“你知道在夜之城的大街上找一个孝顺的好孩子有多难吗?”
罗琦叹了口气,笑道。
“其实很简单,我只是看中了大卫的能力、天分还有心性,我觉得他以后一定能帮得到我,这对我的价值肯定更高。”
“而且,他真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