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搞人事调动。”
在一间背靠窗户的办公室座位后面,一个中年男人有些不满地看着邮箱里的信件,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在他的身后,是夜之城的市中心。
如果以公司广场为中心点进行划分,他所在的大楼处于办公圈和商圈的二环地带。
从这个高度,可以很好地一览夜之城的景色。
当然,从更高的高处俯瞰全城,那是更内圈的公司大楼才能享有的待遇。
不过他对于这一点并没有什么意见。
站多高的位置,看多远的风景,对于他这种奋斗了半生的人来说,很公平。
虽然总是被各种公务,主动或者被动地驱使,但公司同样也赐予了他名利,这都是予取予求的交易。
为此,他可以昧着良心去帮公司坑蒙拐骗。
不,那应该叫做商业策略,毕竟在业界,又有谁不这么做呢?
总得有人干脏活儿。
挑挑拣拣那是真正的高层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在成为那样的人之前,这些都是必由之路。
又一次的出差,又一次的上太空,对他来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这次的工作是公司安排给他的。
公司对于他的工作很满意,尤其是在他的努力下,公司获得了许多“忠心耿耿”、“为了公司的发展而不断努力的人才”,这让上级领导意识到了他的价值。
所以才会把这种看似枯燥,但实则是一种信任的工作安排给他。
前往近地轨道的科学实验空间站,对近期有特别进展的火箭推进实验室进行一次新的人事安排。
从电脑上把相关的文件和调动下载下来,他把芯片和出差必备的东西塞进了随身的公文包里。
接入仓的抬头显示器上,智能管家为他标记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后起飞的航班。
对于许多人来说,航天依然是一项神秘的技术。
但对于轨道航空来说,这只不过是生意的一种形式。
而他们,已经很熟悉地精于此道。
在离开办公室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天空。
是深邃的暗蓝色。
“今天走这么早?又出差?”
门岗和他打招呼,就像是对谁都那么熟悉一样。
他只是点点头,并非不想回答,而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开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一年中的绝大部分天数,都花在了公司的工作上,就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
哦,差点忘了,他已经没有家了。
自从几年前妻子,现在应该叫前妻才对,和他离婚以后。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孩子。
他曾经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没有找到孩子的重要性,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的他,看别人,总有一种奇妙的感受。
未成年的孩子是预备役的成年人。
而成年人则是预备役的公司人。
至于那些不能走入正轨为公司创造利益、为社会提供贡献的人。
都是社会的边角料罢了。
所以他总是很难对那些拖家带口的中年人,和他一个年纪的人产生共情或者理解。
只有没有价值的人才会像蟑螂和老鼠那样越下越多。
而那些有价值的人……
姑且称他们的后代为可能成为有用之人的苗子吧。
秩序。
只有秩序,在公司引导下的秩序,才能给这个混乱的城市带来繁荣与和平。
新美国不行,欧洲也不行,夜之城……
只有夜之城是个好地方。
伴随着凌乱而没有逻辑的思绪,他在车辆的自动驾驶下,进入了莫罗岩的轨道航空航天中心。
在这个地方,无论你要去多么远离夜之城、远离地球的地方,来自轨道航空的航天器或者航空器,都会忠实地把你送到。
忠实。
这就是在公司秩序下的井然有序,他喜欢这种感觉。
跟随着全自动系统的引导登机,这是他在无数出外派中已经熟悉的流程。
窗外是夜之城,远处的太阳逐渐落山。
海洋,天空,那都是在地面上看这个世界的说法。
当随着发射载体伴随着飞行器一起被送入高空以后,你能看到的只有一种颜色。
那就是深邃的暗蓝色。
据说在东非本部,也就是轨道航空的大本营,肯尼亚的内罗毕,打算开启一个“跨时代”的项目。
一旦建成,将会彻底改变当今世界的格局。
掌握了制空权,就能赢得战争。
掌握了天空,就能赢得世界。
轨道航空掌握的全球份额和地位与日俱增,那么他为公司所做的这一切都将变得更加有意义。
也更加有利可图。
航天飞机进入最后的发射阶段,所有乘客已经全部入座。
目标,近地轨道。
……
JOF。
JohnsonOrbitalFacility,约翰逊轨道设施。
轨道航空所属的主要中转站之一,在这里,乘客们可以从航天飞机转乘太空运输梭,前往各自不同的目的地。
这里的一切几乎都是轨道航空的财产——
于地面上的轨道航空航天中心配置的航天飞机,于工作空间站组装的太空运输梭,甚至是整个悬浮于地球近地空间的轨道设施。
这是OA在宇宙空间里的实力展现,几乎不亚于他们在地表上表现出来的那种统治力。
比起其他的空间站,JOF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宇宙平台,承载着人员和物资的集散功能。
大面积的开放式平台,密密麻麻的层列式宇宙港口,丝毫不比地面要少的货运无人机和传送带,还有一闪一闪的信号指示灯。
这里有着几乎通往目前人类在深空中的所有探索点的班机。
包括轨道航空的某处工程空间站。
“见鬼,这些家伙怎么到处都是。”
拒绝了反复纠缠自己的女人的“热情邀约”,他有些匆忙地登上了一艘小巧的单座太空梭,然后在引擎的推背感牵引下,缓缓离开了身后的轨道设施。
有物流的往来,就有经济的流动,于是便有了以此为生的人,更有了暂居或者定居于此的人。
矿业城市,贸易港口,都是这么把人口聚集起来的。
即便在太空,这个规律也依然适用。
既然有了人,于是便有了吃喝拉撒的需求,还有了七情六欲。
神神叨叨的占卜师,鬼鬼祟祟的窃贼,浪荡轻浮的妓女,游手好闲的混混……
很难说,这样的人群,究竟是出现在中世纪城镇的泥泞街道上,还是出现在现代城市的大街小巷,亦或者太空时代的宇宙轨道设施平台里。
近地轨道可以说是人类最容易触及的宇宙领域,同时也可以认为是宇宙空间的“最低层”。
同时也是最低端和最混乱的密集所在。
他打心里瞧不起这种环境,所以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因为项目变更,他即将前往的工程空间站也要进行一次班底重组,有新人加入,也有老人离开,然后整体在加装大功率推进器以后,将会迁移到新轨道进行全新的工作。
包括在自己主导下签署了合约的那些工程师和技术人员。
他享受这种掌握生杀予夺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至今为止所作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值得的。
看,没了自己,他们什么都做不成。
远处的轨道设施平台在逐渐变小,然后消失在视野范围里,不再发出任何肉眼能够捕捉的可见光波段反射。
之后就是漫长的航行。
漫长到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似乎完全没有动弹,只是这么静静地悬浮在地球上空,仔细盯着一个地方死瞅,许久才能意识到地面并非静止的,而是在缓缓流动。
而到来也跟离开一样。
先是远方出现一个小点儿,即便努力地循着导航去对照,也很难发现它究竟是在前面的哪个区域。
直到能够明显地看见它,从黑暗的宇宙背景中分辨出那反光。
然后就是迅速的扩大,还有略显磨叽的缓慢入港流程。
这样的经历,几乎是每一个来到太空的人都要体验的,尤其是像他这样在太空出差的人。
一开始还会觉得有些新奇,尤其是微重力的环境下,那种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的感觉,但时间久了,很快就会觉得重新平常起来。
太空梭入港。
只有系统在欢迎他的到来,孤零零的、冷清清的,就好像没有人呆在岗位上一样。
不过也是。
太空里没有空气,传播不了声音,必须得进到密闭的室内才能重新让耳朵活过来。
双向承压舱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短暂的声音流过他的太空服表面。
他的双手抓在扶手上,缓缓飘入其中,随即身后的舱门自动关闭。
压力平衡,过滤清洗,然后内侧舱门打开。
工程空间站很大,所以留给人员的活动空间也不会像那些小型的一般逼仄,甚至专门预留了一段舱体供进出的员工更换常服和太空服。
“奇怪,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更换完衣服,还自己的身体一个轻松后,竟然发现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空间站因为即将进行工作交接所以暂时停止了工作,机器的轰鸣声都停止了,只剩下空调系统还在工作,这可以理解。
但人呢?
他循着窗户往外看去。
设备们不复往日的嘈杂,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没有了大气层的缓冲,来自太阳的光线直剌剌地打在整个空间站平台上,看起来有些晃眼。
“难道都跑到中转站去喝酒潇洒了?这些玩忽职守的混子,让我逮到了有好看的。”
他有些不开心,但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在工作交接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条令要求工人们必须待在岗位上,整个空间站应该由轨道航空的后勤支援部门完成迁移之后,再进行人事任命和重回岗位的工作。
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得在这里待上几个地球日的时间。
“让我看看,人员调动……”
来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区,他依然没有瞅见任何一个人,这让他有些不开心,不过还是坐下来先处理手头的工作。
“新增设岗位,两名,然后是,三个调职,工人数量根据开工后情况酌情增减。”
他又顺手翻阅了一下在地面负责对应部分工作的人事关系。
“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没什么好看的。”
在关闭文件的最后一秒,他扫到了一个叫做杰巴达亚·科尔曼的火箭推进部的调职信息。
他对那个人有不少的印象,曾经是来夜之城访问的技术专家,墨西哥的,后来自己看中了他的能力,抛出了橄榄枝。
然后呢?
那个家伙竟然再三拒绝了,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不过不打紧,对于这种人,他有自己的处理办法。
先抛出一个带有陷阱的合约,然后主动指出疏漏所在,和对方商量更换新的合约,接着拿到授权,之后更换一个更加过分的合约。
从这一步开始,就可以开始逐步布置了。
先用高福利和高待遇诱惑对方动摇,然后再用对方的家庭作为要挟,最后针对目标的弱点下手。
根据合约,如果提前离开,那么此前在夜之城大学所做出的所有研发内容,都不允许被带离。
想要成果?
那就留下来好好做几年。
至于几年后会不会给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反正研发内容已经变成了专利,到时候要跟他打官司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轨道航空老练无比的法务部。
漫长的诉讼流程,还有刻意被延缓的进度,足够让他再在夜之城空耗上几年。
在此期间,如果不为轨道航空工作,那么将不会有任何的收入可言。
甚至还会牵扯上严重的信用违约,导致银行账户甚至住宅被冻结,然后在这座城市寸步难行。
只要见缝插针地抛出几个合约,没有几个人真的能头铁到一路硬抗到现在。
如果签了,那么他们几乎可以说就把自己卖给了轨道航空。
这招几乎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调动?
那就调呗。
也不知道是上面的主意还是他自己申请的,反正也逃不出合约的限制。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随后就很快被抛到了脑后。
所以……人呢?!
在办公区待了好一会儿的他有些不耐烦起来,想要踱步,但是在空间站里只能无处借力地四处漂浮。
没有人的空间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太空鬼屋,冷清得让人心里发慌。
这可不行。
【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重试。】
一连给空间站的负责人发了好几条信息,还有循着员工列表拨打太空电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开始觉得有些问题了。
难道是空间站的基站坏了?
可是他换了太空梭上的收发器也是同样的结果,都不在服务区。
但是空间站上的定位图显示,他现在处于正常的高度,理论上来说,那些漂浮在轨道上的其他卫星,也能给他提供信号才对啊。
一个打不通可以用设备故障解释,两个打不通可以用信号波动解释,三个四个五个甚至连地面都联系不上,那可就出事儿了。
难道是欠费停机了?
停机也没这么停的啊,卡在太空中要出人命的!
他开始有些紧张起来,然后匆匆忙忙地飞进其他区域进行查看,甚至磕到了自己的脸也不以为意。
员工电脑大都关闭了,有的处于休眠状态。
他要确认一下,是自己的接入仓出问题了,还是整个空间站所在区域的信号都有问题。
然而打开屏幕,一封邮件直接展露在面前。
【工作交接通知
发件人:轨道航空员工管理中心
收件人:轨道航空R7-B工程空间站全体员工
该工程空间站将于未来几天进行新的工作布置,具体的人事任命将在轨道迁移工作完成后进行,有任何疑问请咨询抵达现场的高级行动经理。
立即有序结束所有设备的工作进程,恢复至静止状态,并且固定所有可能影响轨道迁移的物件,后勤支援部门将于不日抵达,务必在此之前完成相应工作。】
嗯,没毛病。
这是地面总部发给空间站员工的信息。
他确认了一下通知的内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和发给其他空间站的信件一模一样。
充斥着命令的口吻,没有多余的废话。
检查了一下电脑,发现了员工偷偷安装的小游戏,不过这个不打紧。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台电脑的网络也显示离线。
“奇了怪了。”
他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于是连忙检查了其他几台电脑。
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逐渐出现在他的脑中——
整个空间站都处于离线状态了。
“该死的,他们就不会哪怕留一个员工下来吗?哪有这种一走了之的道理。”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终于有些恼怒了起来。
就算是人员遣散得再彻底,也应该要留下最基础的值班人员才对。
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整个工程空间站的所有员工,无论什么岗位,都收到了措辞和内容略有不同、但是大差不差的邮件。
那就是尽快停下手头的工作,然后有序离开该处空间站。
在站长的办公室里,他甚至看到了“将整个空间站全权移交给总部来人”的信息。
总部?!
那可是在肯尼亚的内罗毕!
这趟出差来空间站的最高职位人员只有夜之城分部的自己而已,哪里来的总部人员?!
他曾经听说过太空海盗会入侵空间站,然后伪造信息让空间站的防御体系不攻自破的传闻。
现在……马萨卡?!
他急匆匆地飘到窗边,却并没有瞧见附近有任何可疑的太空飞行器。
而且空间站的雷达也是正常工作的,也没有发出警报。
难道说,自己真的是错乱了,恰好遇到了人员调动的空窗期,而且还撞上了信号故障这种倒霉事儿?
带着各种怀疑的想法,他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餐厅区。
好在物资的储存还算充足,足够他一个人在这里一边生活一边等待很久了。
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干的好事,非得向上头参他一本不可。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他就觉得哪里一哆嗦。
“嗯?”
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他很确定,刚才空间站外面的确是有动静。
难道说有人来了吗?
自己刚刚下定决心要在这里苦熬,就有人来了吗?
这出闹剧持续的时间还真是短。
可他打开了停泊区的监控,却没有看见任何新来的太空梭。
也就是说,动静是其他地方传来的。
监控画面一转,来到了平台区。
那些设备都安安分分地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变动。
而整个空间站却开始发出缓缓的震动,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推动整个物体,缓慢而有力。
是引擎发动的声音。
作为经常出差的人,他对这种声音很熟悉。
不是太空梭的声音,而是空间站上安装的大功率推进器的声音。
按理来说,这些推进器是用来修正轨道的,平时根本用不上几次,都由系统自动操作。
但现在,却好像迫不及待似的,直接把功率拉满了,直愣愣地往一个方向冲。
这是后勤的人来安装推进引擎,然后准备把空间站送到新轨道了吗?
是了,只有这种可能。
只是有必要所有人都撤离走吗?
难道不应该留一两个工程师在空间站上盯着?
他下意识地抓稳了身边的扶手,然后因为重新恢复起来的动力,而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些不按照章程操作的混蛋……
他这么想着,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些极度不满的愤懑,然后看向了舷窗外。
从这里看地球,嗯,真是不错的风景。
蓝海白云。
虽然也没那么蓝那么白就是了。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边,他看得有些厌倦了的时候,一种隐隐约约的奇怪感觉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奇怪,这地球怎么越来越大了。
诡异,这重力方向怎么改变了。
只是短暂地愣神几秒钟,然后他的眼睛就瞬间被惊恐给完全取代。
他现在正在随着整个工程空间站,以一个飞快的速度朝着地球表面坠落!
那些引擎不是改变轨道的,而是直愣愣地垂直于地表在加速!
当重力方向随着飞行姿态而开始改变,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几乎要把他的眼泪都给滋了出来。
跌跌撞撞宛如无头苍蝇似的冲进更衣区,穿上自己的太空服,他用颤抖的手重新打开了双向承压舱门。
快,快,快点儿!!!
在他焦急无比宛如火烧眉毛的注视中,那外侧的舱门终于犹犹豫豫地打开了。
他从来没觉得宇宙的黑暗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而身下逐渐浓郁的大气层边界,还有硕大无比的星球,此时就像是一个索命的厉鬼,正在用地心引力拽着他,从几十万米的高空将他摔成碎片。
不,在坠入大气层的时候,摩擦所产生的高温就足够把他当场火化了。
“太空梭,太空梭!快开门啊!”
他连滚带爬地扒拉到自己的飞行器边上,但无论怎么发出信号,那舱门都死死紧闭着,就好像完全死机了一样。
哐——
一个突如其来的引擎响动从太空梭里传了出来。
他脸上的惊恐和绝望瞬间化为了绝处逢生的喜悦。
赞美上帝!
赞美宇宙!
我有活路了,我要活了!
然而,下一秒,还没等他开心个够,近在咫尺的太空梭就骤然发动,用极强的动力,向着远方加速,一闪而逝。
他手掌内侧的触感还没消失,就这么突然地不见了。
“我、我的太空梭……”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远方已经化为一个光点消失不见的太空梭,喃喃自语道。
“还、还有其他逃生艇的,对吧?”
然后他一转头,就瞅见唯二的两个逃生胶囊也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从工程空间站的另外一头“噗噗”地弹射了出去。
就好像在坠机时候,朝他挥挥手,然后惬意从容跳出窗外的有降落伞的人。
而他,两手空空。
身底下,就是庞大得铺天盖地的星球,那个他赖以生存的世界。
有了重力,一切都不再是悬浮于宇宙里的无根浮萍。
空间站用一个绝对不能被接受的姿态朝下坠落,而他,也拼尽全力地抱住身边出舱行走的栅栏,感受着越来越明显的重力。
他就像是沉没于大海深处的溺水者。
光线,水面,氧气,天空。
代表着生存的一切希望,都在头顶上方漂浮着。
而他,正在被无数双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黑手,给拉扯着,向着身下坠落、越来越快地坠落。
没有浓密的大气层阻隔,在坠落的初期,速度会越来越快。
尤其是空间站的引擎,还在不遗余力地向着地面方向加速,直到燃料彻底耗尽。
在进入大气层,因为恐惧的应激反应、还有外部冲力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透过自己的太空服望窗,看到了这颗星球之上的天空——
是深邃的暗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