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CPD把人给放了。
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罗琦的情绪竟然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竟然没有觉得特别意外。
“老实说,我知道他们背后有人,但没想到运作得这么快。”
罗琦对千疮百孔的NCPD又一次深深地失望了,或者说,他们从来都是这副让人失望透顶的样子。
墨西哥军阀?
陌生的人物。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和夜之城的地下世界息息相关。
在美墨边境线上的走私网,在拉美多个国家的贩毒网络,以及遍及各地的实验室和工厂。
如果这种情况在美国分裂前还处于一种微妙的“犯罪平衡”的话,那么在美国分裂后的半个世纪里,中美洲地区的局势,尤其是毗邻的墨西哥国境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新美国失去了对西部诛州的掌控,同样也无法再继续使用他们的军事资产对墨西哥的跨国犯罪进行打击。
相反的,他们迫切地需求来自墨西哥方面的利益和协助——
持续对包括得克萨斯共和国以及自由州们的压力,还有能够从中啜取的大量好处。
在美利坚漫长的禁毒进程中,罗琦没有看到一个禁毒大国的出现,反而倒是看到了一个消耗了全球60%成瘾性药物产能的究极毒瘤。
里面没有部分美国政府和公司的利益,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以前如此,更何况现在新美国可是不和墨西哥接壤的。
在这片土地上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不仅没有消失殆尽,反而在野蛮生长中愈演愈烈。
随后造就了许许多多能和墨西哥政府军正面抗衡甚至犹有胜之的军阀。
没错,就是军阀。
他们不是夜之城那些匿迹在阴沟陋巷里的黑帮,他们是持有能够被称之为“军队”的武装组织。
别忘了,在他们的隔壁,就是曾经世界上最大的军火商——
美利坚。
军阀们靠着那些暴利的产业,拥有了数量惊人的财富,然后挥舞着这些钞票,去购买能够巩固自己黑色帝国的一切。
军队的武器装备和人才,甚至包括那些经营企业的高管和实验室专家,毫不客气地说,也许墨西哥政府在部分领域都没有他们专业。
罗琦想起了杰巴达亚·科尔曼。
他一心一意想要回去建设的母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已经不能被称作一个正常的主权国家了。
但那依然是生他养他的土地,对于那儿的感情,其他人是无法理解的。
而这样一个墨西哥军阀的亲生儿子,竟然不远万里跑到了夜之城来卖货。
罗琦真不知道该称赞他们积极工作的进取心,还是感叹一下他们碗里的吃不够还打算把手伸这么长。
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豆腐渣一样的NCPD。
“我现在,很不开心。”
罗琦闭上眼睛,稍微假寐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一个长长的鼻息。
“走吧,我们把他,抓回来。”
……
在夜之城的街道上。
刚才乘坐的警车已经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他们果然没敢抓自己,就像那些唯唯诺诺的墨西哥警察一样。
为了避免被半道截胡,甚至随便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就随便把人放了下来,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高礼帽先生发出了一声从鼻子里冒出来的嗤笑。
然后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西装,站在路边。
名贵的皮鞋踩在马路牙子上,微微有些褶皱,从衣兜里摸出来一铁盒修剪好的雪茄,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嘬了一口。
吞云吐雾,随着城市街道的风散去。
他透过这层薄薄的烟云,看到远处城市绚烂多彩的灯光。
夜之城,多么有意思的名字。
奥维迪奥有些迷恋地看了一眼这个肮脏的城市。
他并不讨厌肮脏,或者说,世界上就没有不肮脏的地方,比起这些细枝末节,他更在乎的是那些璀璨夺目的东西。
警察,法律,军队。
药物,枪手,帮派。
他们就像是棋盘上打来打去的棋子,总是乱糟糟的,但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人是获益者,总得有人是赢家。
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们洛佩兹家族呢?
夜之城是个好打交道的城市。
他父亲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这里找到了合适的“盟友”。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其实都算不上事情,因为钱其实反而才是最廉价的东西。
奥维迪奥很高兴。
夜之城的警察并不比墨西哥的警察更坚定,哪怕他们的突击部队强得跟鬼一样。
“呸……”
把嘴里还在燃烧的雪茄嚼碎,奥维迪奥摸了摸自己失去的礼帽,很是嫌弃地把混合着空气里糟糕味道的碎片随意地吐在了地上。
火星子还在燃烧,在这肮脏的碎屑之中。
他走了。
展开双臂,前胸襟打开,迎着夜之城即将降临的夜幕。
“啊……”
深呼吸,晚风吹过空无一人的黑暗街道,扫过他飘飘的衣角,让他一头微卷的头发波动起来。
闭上眼,展开胸怀,感受这个世界。
至于身后那些被碾碎成渣滓的废物,没有人在意他们会烂在哪儿,也无需在意。
突然。
他面前吹拂着的风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一股热烘烘的干燥气流,猛烈地吹打在他的脸上,把他从享受中的幻境里拉出来。
睁开眼,一架巨大的武装浮空车横栏在他的面前。
猩红的骷髅头遍布车身,宛如一条条被禁咒固定在上面永世不得超生的亡灵。
而打开的机舱里,几个带着战术目镜、全副武装的人,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六只幽绿色的眼睛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浮现着恐怖而诡异的光。
风吹过街道。
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那被嚼碎的雪茄,被矢量引擎的风浪吹出去很远很远,滚进了干涸的下水道里,然后还有残余的火星在继续燃烧。
……
这是奥维迪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警察局。
最高武力战术部……
他看着那巨大的标志,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浮空车在停机坪上降落,就好像从黑夜里归来的骑士,盔甲上满是伤痕,但依旧牢不可破。
罗琦走在前面,身后自有两个队员像提小鸡似的抓着奥维迪奥。
“关进去,妈了个逼的。”
看到他磨磨蹭蹭、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队员们就气不打一出来,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让他踉踉跄跄地走在前面。
随便找了一个房间,双手反绑,椅子上一塞,人就安静了。
罗琦离开那儿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他嘴角那自信而又阴险的笑容。
“很快你们也会把我放出去的,我保证。”
“看好他。”
罗琦交代了一番看守的队员,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梅丽莎的办公室里,冷冷清清。
素子还在外面处理他留下来的烂摊子,梅丽莎则是忙着应付NCPD的那些鸟毛,暴恐机动队虽然也不算焦急,但这个夜晚格外的忙碌。
他靠在总是三个人在一起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在夜之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会侵蚀你。
一开始你会义愤填膺、你会觉得忍无可忍,这个城市的肮脏简直和你不共戴天,腐朽懦弱的NCPD就好像是警察的耻辱。
罗琦和他们对抗,和那些罪恶对抗,与那些公司们的见不得光的勾当对抗。
总是在对抗。
但慢慢的,就会发现,好像除了一部分人以外,整个城市都是这样的麻木不仁、肮脏不堪。
人们把这样的生活当成常态,可罗琦却总得反复强调着告诉自己,这才不是世界应该有的样子。
可时间久了,他总是忍不住会在内心冒出来一些疑问。
这么做,是对的吗?
这么做,是有意义的吗?
他看了看窗外,外面是难得的月光好角度。
可城市太深,建筑太高,人心的墙的太厚,这座城市也太冰冷。
哪怕是月光,也照不进来一丝一毫。
罗琦看得到它,但它却不曾回应罗琦。
也许在过去的千年里,无数的人也曾经在夜间抬头,对着那悬挂在高天之上的圆月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人们总会得到答案。
回应不来自于月,它总是静静的在那里,像一面镜子,一直都是。
因为答案,其实在人们自己的心里。
“NCPD连续发了好几封紧急信息了,要求我们立刻释放奥维迪奥,把他提到NCPD那边去候审。”
梅丽莎从打开的办公室门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在窗边抬头望月的罗琦。
“谁说的?”
罗琦没有回头。
“还能是谁,警务专员委员会呗,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傻逼。”
梅丽莎从来不避讳她对NCPD的厌恶。
“科尔里奇已经滚蛋了,杰瑞·福尔特很快也会的,我保证。”罗琦说道。
他不再去看月亮。
月亮总在那儿,人的一生有太多时间可以去看它,而它则有更多的时间注视这个人间。
罗琦从不活在远方,他活在当下。
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梅丽莎索性直接拒绝了所有的转接,转而使用电脑进行信息交互。
“越来越多的人打进来了,全都是些‘大人物’。”
梅丽莎的讽刺格外的尖锐,“一个墨西哥军阀的儿子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我想应该是他的父亲。”
罗琦摇摇头,“一个军阀,比毒枭还要势大得多,而且能和政府军抗衡,基本上可以理解成当地自治州的土皇帝了。”
“夜之城的这些政客早该查查成分了。”
梅丽莎烦躁地划掉那些看了就让人生气的公文,多半来自政府办公室或者是那些政客们自己的秘书。
“你看看,市议会的议员,政府部门的官员,公司的高管,甚至还有个什么报社的主编?!他妈的,这年头连报社都敢来暴恐机动队头上作威作福了?!”
她的暴躁几乎是肉眼可见,眼看着螳螂刀就要出鞘了。
“难办吗?”
罗琦问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强势扣押这样的人物。
他接触的大人物不少,一个军阀的儿子算不得什么,但那都是在暗中针对,没有人知道是他做的。
可现在不一样,这是在明面上扣押嫌犯,想要持续捏在手里,就得持续承受来自外部的压力。
什么时候顶不住了,那就得放人。
NCPD就是这样子的,只不过他们恐怕根本都没顶过一次,直接就服软了,滑跪得比谁都快。
“不,这是合法的流程,他们不能因为这些无理的要求就强迫我们放人。”
梅丽莎处理得很熟练。
但这一次她不怪罗琦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因为她也火大起来了。
“滴滴……”
久违的私人信件响起了。
罗琦的联系方式很少有人知道,他一共有两个号码,一个是明面上的对外号码,另一个则是用来构建安全信息系统的内部号码。
前者基本上没人会联系,除了当地运营商的广告,后者则是没有外人知晓。
现在,这封私人信件,发到了他的对外号码上。
【最后的警告
发件人:
收件人:Lucky
我只说一遍,放人,否则有你后悔的。】
没头没尾的信息,完全就是恐吓,甚至连发件人的姓名都是空的。
罗琦把这个信息给梅丽莎看了一眼,然后两人都摇了摇头。
“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收到恐吓短信。”
罗琦是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从体验上来说,还是蛮特殊的,但是随着一阵普通的不爽过去之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最后的警告回复
发件人:Lucky
收件人:
哦。】
罗琦编辑了一条信息,然后让村正循着网络发了回去。
对面就没声儿了。
梅丽莎看得直想笑。
谁能想到,一个用虚拟号码发出的信息,竟然会被找到IP原址给送了回来。
那些在暗中捣鼓这些的人,突然间有了一种深处阴影里,然后突然被两千瓦工业探照灯打了个透亮、照得满头满脸都是光、恍如白昼的错觉。
不过罗琦还是低估了他们锲而不舍的精神。
来自政府和公司方面的威逼利诱,话说得一个比一个绝。
好多以前罗琦从来都没见过的大官儿都露面了,语重心长地和罗琦商量利弊,然后听到一半就给没耐心的梅丽莎骂了句“傻逼”给挂了。
但这还不算完。
包括梅丽莎在内,暴恐机动队的多名队员都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亲切问候”。
有的还是出于身份进行一点小小的威慑,有的则是干脆撕开脸皮,用近乎恐吓的语气进行要挟。
队员们并非完全孤家寡人,还是有不少人有家属的。
已经开始有人的家属打电话过来寻求帮助,看样子是在生活里遇到了麻烦的事情。
这让罗琦刚刚萌生出来的一点笑意逐渐消失了。
莫名其妙的游行队伍来到了最高武力战术部的门外,举着崭新的标语和旗帜开始宣称要打倒警察暴政。
真不知道该佩服他们的勇气还是佩服他们的智商。
在动力装甲和浮空车,还有大量宛如地狱尖兵的队员们驱散下,游行的队伍还没来得及壮大声势,就被罗琦早就准备好,但没用完的震撼弹给驱逐了。
眼尖的罗琦已经在人群里发现了好几个带节奏煽动情绪的家伙,在尖叫的逃离中还不忘大喊“警察杀人啦”之类的话语。
这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忿了。
但暴恐机动队今天意外的和善,不仅没有开枪,甚至完全没有抓人。
只是派出了清洁机器人,对街道上留下来的些许混乱痕迹进行打扫。
罗琦现在没有心情管这些和现实版水军,也不想知道他们背后是被什么样的人物和利益驱使着。
他在熬。
熬一个强硬的表态。
奥维迪奥在夜之城的地头被他们抓住了,那么这个口子就不能松,否则最高武力战术部就会沦为一个笑话。
他们的威名和执法震摄性,是在一枪一弹的拼杀中磨出来的。
没有仁慈,不留怜悯!
但今天一旦开了个头,那么他罗琦就是最大的罪人,让暴恐机动队的成为了一块破窗。
当一个绝对冷血的执法部门,一个最高战斗序列的治安军队,成为了破窗效应里的那扇被打破的窗子,那么就离神话破碎不远了。
罗琦已经做好了准备。
奥维迪奥就算是死,被他亲手一枪杀死,或者干脆原地掐死,也不能离开暴恐机动队。
至少在目前不行。
可来自外界的压力仍在持续增加。
铺天盖地的新闻开始席卷暴恐机动队,国际上的舆论压力也开始掀起波澜,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这已然成为了一起外交事件。
各方各面都在施压,入侵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断有各种恐怖和死亡威胁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罗琦的视线,无不在试图挑战他的底线。
梅丽莎也没说话了。
她知道,现在压力最大的,不是忙于拒绝的她,而是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却仿佛深处风暴中心眼的罗琦。
罗琦走了出去,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整个最高武力战术部上下的各种新消息。
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大楼的中堂。
在巨大的天井之下,是一道直通顶层的石柱。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在曾经的作战和行动中牺牲或者残疾的暴恐机动队成员。
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C-SWAT时期。
他抬头。
看到了高层办公室走廊上,那几个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身影。
其中有一个,就是诺玛警长。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罗琦,但他却仿佛从他们的眼神里,接过了一些东西。
月光顺着玻璃穹顶,沿着石柱和天井洒了下来。
落在这些名字上面,也落在罗琦的肩上。
罗琦突然觉得,其实有时候,光也是有重量的,轻重与否,其实全然取决于人的内心。
月亮从来不会给予望月者以回应,因为答案,从来都在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