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彩在大床上醒来，一动不动躺着，侧耳倾听。
耳边安静无声，和以往她在出租屋里醒来时车流与霓虹广告一刻不停的嗡嗡声完全不同。
这是在花眠家里，若木彩猛然回神。
她看了眼现在的时间，掀开被子爬下床，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从行李箱里挑选起今天的衣物来。
那时候适合送人归西。
推开门，沿着装饰古典的木质楼梯走下二楼，若木彩穿过前堂进了餐厅。
她刚才问了女佣，住在二楼的另外三个人一大早就走了，这也让她不由得有些脸红。
简单吃完早餐，若木彩走进青芒大厦，沿着一个专用电梯一路登上顶层。
专用电梯是只有拥有权限才能启用的，因为是花眠找她，所以若木彩成功通过了认证，否则她也只能止步于最后的几十层。
顶层办公室。
电梯门打开，若木彩一进门就看见了花眠架在桌子上的光滑脚丫。
“告诉他，我要绝对股权。”
“我们不是慈善公司，要是他再做小动作的话，就找个人做掉他。”
“下一件事。”
自昨天的袭击事件后，云城的暗处便沸腾了起来。
没有人想过，反抗军竟然真的敢对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动手。
反抗军这次虽然大败而归，但却向云城各界释放了一个危险的信号，有人想挑衅巨头的威严。
于是吃瓜群众们便纷纷出来看戏，而一些没搞清楚情况的家伙，还妄图想趁这个时候从青芒身上敲下一笔。
当然，这些家伙，花眠都找人把他们送进黑诊所，去给云城医疗发光发热了。
但还是不免有些自视甚高的家伙总跑来碍她的眼。
若木彩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打扰花眠工作。
花眠侧过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对着空气说话，但桌子上不停动着的小脚丫却暴露了她的心情，看到姐姐来后，花眠感觉好了不少。
若木彩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将这副美景收入眼底。
许久，花眠关掉了义眼里的通讯，转过椅子看向若木彩。
“姐姐。”
若木彩精神一振，期待问道：
“阿眠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花眠闻言愣了一瞬，她虽然有点事情要交给若木彩做，但还不是现在。
所以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下午，去看看妈妈吧。”
花眠的话里似乎有种令空气沉默下来的魔法，两人顿时无言。
过了几秒，若木彩轻轻点头。
“嗯。”
..................
黑色的浮空车从大楼中段缓缓驶出。
车内后座是两名发色截然不同的少女，驾驶座上还是那位保镖，欧阳先生。
她们这次出行没有带上秘书小姐，一方面，牧青青并不认识若木爱，跟着过去的话也没什么理由；而另一方面，就是若木彩对此比较排斥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一家三口团聚的机会，若木彩可不想有什么电灯泡打扰。
浮空车缓缓停在医院后方的停车场，两名少女走了下来。
青芒医院的总部很大。
数十栋巨大的建筑林立在这片人造生态园区里，让人一眼望不尽头，要不是若木彩昨天来过一次这里，恐怕就算有导航她也容易迷路。
但花眠就显得驾轻就熟。
贵宾区的住院疗养部大楼，高层的楼道里，花眠一边在前面走，一边给若木彩介绍自己给母亲安排的这家医院。
“这里是疗养大楼，是为了那些需要长期住院，但病情不是特别危险的病人修建的，很适合手术后的疗养。”
若木彩母亲的病也适合在这里恢复。
若木彩点点头听着，没有开口。
她之前也还算是有钱，五级灵能者的雇佣兵，但就算如此，她也只能负担母亲在中城区医院的高级住院部里修养。
而那里和这边简直是云泥之别。
如果在这边的话，母亲的病也会好上不少吧。
能再度见到阿眠，真是太好了...不论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她自己。
若木彩在心里默默想到。
“小时候，我也在这边住了很久呢。”
花眠的语气里依然带着笑意，但说出的话却令人相当在意。
她没有亲自来过这里，但在自己的记忆中，却对这边印象深刻。
十年前的那场爆炸，让原主在这边疗养了很久。
要不是青芒大厦内部后来建立了一个完善的医疗体系，花眠也没法回去那边。
所以花眠再来这里时倒还有点故地重游的味道。
“阿眠，之前生病了吗？”
听到这话，花眠的脚步微微一顿。
可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走在莫名有些微冷的楼道里，耸了耸肩道：
“小时候得过很严重的黑晶感染，十年前姐姐也见到过青芒掌门人去世的消息吧，那次实验室爆炸事故。”
“直到前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呢...”
花眠的语气很平常，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怎么也没法令人感到轻松。
而若木彩也确实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见到妹妹，她可不想再度品尝一次失去的感觉了。
“那现在阿眠你怎么样？”
她不由得焦急道。
话音落下，前面的黑发少女慢慢停下了脚步。
花眠回头。
若木彩一眼看到了那浅绿色的瞳孔，相当好看，让人一眼想到森林里无人问津的幽潭，一眼望不见底。
走廊里的微风掀起了少女的裙摆，也吹乱了若木彩有些担忧的心。
迎着若木彩的眼神，花眠轻轻摊开了手，手上，点点浮游的绿光涌现。
“之前不是和姐姐说了吗，我是灵能者了。”
她笑了笑：“现在不用担心那些了。”
“噢。”
若木彩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开始回想阿眠到底是什么时候告诉自己这件事的。
翻看了一下近几天的记忆，无果，可随之，与妹妹诀别那一晚的画面闪过脑海。
“我也和姐姐一样，觉醒灵能了。”
“我也是灵能者了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若木彩痛苦的闭上了眼，然后马上睁开，死死盯着花眠的背影，似乎在担心她又会离开自己。
在一个豪华病房前，二人停下了脚步。
随着认证通过的轻响，房门缓缓滑开，一间宽敞却温暖的病房就这样出现在了两位少女面前。
病房是专家专门设计的，可以让病人的情绪好上一些，加快病情恢复。
病床上，若木爱睁开眼。
她看向门口，看到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孩子站在那里。
若木爱有些意外。
毕竟女儿昨天刚来看望过她，一般来说，她都会过几天再来一次，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不免看向了女儿旁边的女孩。
似乎是看出了母亲的疑惑，若木彩主动开口：
“妈，我和阿...花眠过来看看你。”
花眠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她有些担心说了这件事后若木爱会受惊过度，而她自己也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这几年都过去了，相见也不急于一时。
母亲身体不好，还是等她出院了后再逐渐告诉她吧。
花眠轻轻点头，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这位是花眠，我的...上司。”
“伯母你好。”
亲眼看到许久没见的这位母亲，花眠的心里也有些高兴，但就算如此，她也没忘记用面具轻微地改变下自己的声音，让其听起来和以前有着明显的区别。
“花眠小姐...你好。”
若木爱看了花眠的面具一眼，随即脸上勾起笑容，礼貌笑道。
她本能觉得这个女孩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听着母亲对阿眠的称呼，若木彩心情有些微妙。
于是她赶紧转移了话题：
“她听说了妈你的情况后也很担心你，所以就和我一起来了。”
花眠默默点了点头，若木爱则笑笑：
“那多谢你了，花眠小姐。”
“其实，能到这里住，我就已经很吃惊了。”
“阿彩她，明明感觉不久前还是可爱的孩子，一转眼就这么靠谱了啊。”
花眠顺着她的话头微微颔首，然后转过头去：
“您有一个优秀的女儿。”
若木彩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低下头。
被妹妹夸，可比被别人夸的杀伤力大多了。
“错啦，是两个。我还有个女儿呢，可惜她去的早。”
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花眠抿了抿嘴，略微感到有些不太自然。
“......”
她总觉得若木爱看出了什么，所以一眼不发。
“我来给你讲讲阿彩和她妹妹以前的事吧...”
没注意花眠的反应，母亲笑盈盈地开口。
接着她便聊起了从前。
若木爱似乎心情很好，所以看着她高兴地样子，花眠也没忍心打断。
只不过她的小脚已经在地板上扣出三室一厅了。
阳光渐渐西斜，窗台上吊兰投下的影子也被慢慢拉长，渐渐印在了被子上，像自带的花纹。
病房里，大点的女人在讲故事，小点的两位女孩在听，看起来一片美好。
良久，若木爱似乎是说累了。
花眠见状，果断插嘴道：
“阿姨，您也累了吧，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若木彩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花眠抓着她的手腕，她还是放弃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
“再见。”
房门关上，若木爱看着房门，眼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笑了一声。
“那是阿眠吧。”
............
出了房间，花眠沿着过道走了几步，随手刷开了一间无人的病房。
然后二人用医院的自助点餐服务点了份外卖。
吃完，花眠坐在床边，侧身抱着若木彩，她看着窗外有些暗淡的天色，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姐姐，能去车里帮我拿一下放在后座的包吗？”
“医院的通行权限我已经给你了。”
闻言，若木彩点点头。
这种小事没有任何好纠结的，就算是大事也一样，只要是妹妹的要求她都会去做的。
她站起身，按下开门的按钮。
随后，在房间门打开到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程度时，白发少女瞬间消失。
没过一分钟，若木彩再度出现。
只不过这次她的手里提着一包行李。
真听话啊...
花眠忍不住想。
然后她接过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套衣服。
也没顾忌若木彩就在旁边站在，花眠旁若无人地换起了衣服。
若木彩的呼吸猛地粗重了一瞬，但最终，她还是挣扎着闭上了眼。
“阿眠，这样...不好。”
花眠看着表情纠结的若木彩，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她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姐姐这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这副压抑着自己欲望的样子。
于是她换好衣服后，就凑近了若木彩耳边：
“是姐姐才行的哦。”
接着，花眠还不满足般地诱惑道：
“姐姐想不想看看阿眠啊，阿眠还没穿衣服哦。”
事实上，花眠现在已经穿好了衣服，只是嘴上这样说说罢了。
她暂时还不想拨弄的若木彩兽性大发，将自己就地正法，毕竟一切都要有度。
三级治疗系灵能者的花眠小姐，是没法反抗会时间停止的五级灵能者若木彩小姐的。
花眠不想翻车。
听了这话，若木彩似乎不为所动，只是那样呆呆地闭着眼。
等到花眠的呼吸声慢慢远离自己后，悄悄的，她眼睛小小地睁开了一条缝。
可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白皙的肌肤，而是少女带着笑意的脸。
“骗你的。”
花眠不出所料笑道。
她漂亮的小脸上出现了发自内心的明媚笑意，像夏夜的烟花，好看得若木彩有些移不开眼。
但美貌最终还是被内心的羞涩击败。
面对自己妹妹这一副抓到犯人的表情，片刻后，若木彩也是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脸，不自觉乖巧起来：
“对不起。”
“那作为惩罚，姐姐帮我做一件事吧。”
花眠说着，将一个密封袋递给了她，袋子里面装的是刚才花眠脱下来的衣服。
这是花眠准备今晚送给雨宫水星的礼物，用来帮她回忆一下过去的事情，免得她忘了自己干的负心事。
接着，花眠解释道：
“把这件衣服放到昨天那人的衣柜里，不要让她发现，可以吗？”
“嗯。”
............
浮空电车在环城轨道上奔驰，将星星点点的霓虹光芒远远甩在身后。
电车里，若木彩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用头抵着窗户看着窗外发呆。
雨宫水星，一个熟悉的名字。
若木彩记得，在雇佣兵们的情报网络中，她曾经见过这个名字，五级战力以上，有称号。
她不清楚花眠这两天让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没法看懂。
归根结底，光凭送照片和送衣服这两件事情，若木彩并不能分析出什么目的。
不过肯定，总不会对那个少女是件好事就是了。
不过若木彩也不介意自己干的到底是什么脏活，自她再度见到阿眠的那一天起，若木彩就已经自愿成为她的共犯了。
但她还是不免对那名少女起了点好奇心。
打开义眼里的虚拟界面，若木彩拨通了里面的一个号码。
通讯响了两下，一个冰淇淋般软软的、又带着些凉意的女声从那边传来。
“有事？还是你要交换情报？”
“交换情报。”
“花眠要我把她今天穿的衣服送到一个人家里，那人名叫雨宫水星。”
听到若木彩的话，艾希恩顿了两秒，好像在思考着这个名字的主人，随后她才确认道：
“雨宫水星？”
“嗯。”
通讯那头传来些许椅子滑动的声音，然后是艾希恩如念稿子般无感情的播报声：
“雨宫水星，22岁，反抗军泰坦王牌，毕业于11区，成绩优异，在学校与同伴共揽全科目第一。”
“根据小道消息，雨宫水星泰坦实力堪比六级灵能者，但她本体实力不强，这个任务对你来说不算难。”
“我刚才调查了那边的安保，最强的也只是个四级灵能者。”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姐姐昨天下午让我调查了她的住址。”
消化完艾希恩提供的情报后，若木彩点了点头，除了冬寂一直觊觎她的妹妹外，这人还是很可靠的。
电车划过高楼的腰间，深沉的阴影长时间占据了她的脸侧。
就这这片黑暗，她开口说道：
“昨天晚上阿眠就让我去了一次。”
听到这话，艾希恩操控的全息屏也停顿了一下。
她没想到，姐姐的行动力居然这么强，昨天就已经让若木彩去找那个女人了。
不过还好，自己和若木彩结盟了，她们俩还有时间去提前了解并研究，究竟怎么应对那个即将过来的少女。
然后艾希恩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雨宫水星，会不会是姐姐的下一个朋友呢？”
她在朋友二字上加重了读音，想必若木彩也不难听出她的意思。
但若木彩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对了，下午，我听说花眠10年前受了伤，你知道这件事吗？”
通讯里沉默了一会，她又挑起话题。
“知道，10年前青芒掌门人考察实验室时发生爆炸去世，女儿重伤，送入医院治疗。”
“后面，就再也没有相关的消息了，估计是被九巨头封锁了相关消息。”
“这是姐姐和你说的吗？”
手掌微微用力，然后放松下来，若木彩轻轻嗯了一声。
电车慢慢减速，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声音被她敏锐的感官捕获，给原本就有些自责的心情平白添了几分烦躁。
若木彩捏着密封带，看向窗外。
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闪烁的霓虹灯光倒映在她的眼底。
“我要到站了，下次再说吧。”
若木彩起身下车。
..................
踏着天边霓虹投下的过饱和光，雨宫水星走在归家的小径上。
她低着头，手插在口袋里，一步一顿，步伐沉重。
今天下午，雨宫水星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去旁敲侧击了一下米菊的秘书对此事的态度。
可得到的结果却令她很不乐观。
那个女人说起两年前的事时，语气略微有些不自然，像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但又有些纠结。
雨宫水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也让她对反抗军更加怀疑。
她本就不笨，否则就不会是顶级驾驶员了。
离开花眠独自活了两年，雨宫水星早已能够认清人世的冷暖，洞清别人的态度。
可伴着这些技能的增长，她对那位黑发少女的思念也愈发浓厚。
雨宫水星宁愿只当以前那个傻傻的、没什么心思的女孩，也不想花眠离开自己的身边。
成长往往伴随着阵痛，但对雨宫水星而言，这次的阵痛或许让她留下了终身残疾。
从基地回公寓的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反抗军战士，她们或高兴、或失落，成群结队，从少女身边掠过。
雨宫水星环顾四周，用带着怀疑和审视的眼神，刺骨地刮过每一个人的身体。
她感觉，每个人都是害死花眠的帮凶。
若不是没有充足的证据，以及反抗军确实以前帮了自己不少，她早就把这个基地闹翻天了。
不过等雨宫水星找到证据，她也不会因为这点恩惠手下留情。
15年的朝夕相处和5年的小小帮助，她分得清孰轻孰重。
关上门，雨宫水星回到房间，她准备拿件衣服出来，洗个澡，给自己心里那快要绷断的弦稍微放松一下。
可她刚打开衣柜，便眼睛一缩。
那根弦，断了。
此刻，离反抗军偷袭青芒基地。
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