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顺利。
甚至顺利到海蒂有些不敢相信。
除了在最后关头出现的一点小失误外，她基本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那两名守卫的义眼记录也都被她销毁了，所以，现在除了他们脑海里只停留了一秒左右的印象，无人能记得她这个入侵者的样貌。
这也让海蒂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拄了拄花眠的肩膀，似是得意般自夸道：
“怎么样？你们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她说着，目光落在少女的莹润如白玉的右手上，仔细地转了一圈，似乎要看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后，才慢慢收回。
“艾希恩现在在你身上吗？她有没有看到爸爸我的帅气身姿啊。”
“不在的，”花眠微笑摇头，“艾希恩还在家里给您的行动收尾呢，现在她腾不出空来。”
“这样啊......那花眠你说说，我今天做得怎么样？”
海蒂说着摸了摸花眠的头，将她头上还带着的兜帽揭下。
黑色的长发没有了衣服的束缚，如瀑般从肩膀上落下，在阳光下泛着明媚的光。
“海蒂阿姨很厉害呢。”
花眠摆了摆头，将头上黏着的那只手甩下，然后慢慢开口。
很认真，一点也听不出敷衍的意味。
“就是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做这个任务了，我想，艾希恩妹妹一定是很好奇您的想法的，也希望您能给您的女儿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海蒂的动作稍微僵了一瞬。
两人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继续向前走着，可其中一人脸上的笑容却早已丢失。
“抱歉......”
过了一会儿，海蒂突然开口。
这句道歉突如其来，也似乎是带着真心实意，但显然花眠对此不是很在意。
少女不关心这个，只关心她自己。
所以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女人一眼，平静道：
“我想您应该对艾希恩道歉，而不是我，她比我更担心您的安全。”
这般说着，花眠用那双仿佛被刚刚擦洗过的澄澈眼睛盯着海蒂：
“您没有与她商量，就自顾自的要去做这样的任务，我想，艾希恩妹妹一定是生气了。”
“艾希恩...”
女人闷闷开口，“她估计不会想听我解释的吧。
“怎么会呢，您是她的父亲，只要海蒂你能向她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的话，艾希恩她应该也不会抱怨您些什么的。”
花眠说的都是实话，以她这些年和艾希恩相处的经验来看，少女只是有点不好说话，而不是真的讨厌自己的父亲。
毕竟她也清楚，海蒂是真心的为自己好。
少女心中只是有道槛难以跨越而已。
“抱歉...花眠。”
这般走着，女人突然俯身抱住她，把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头顶，梦呓般对着她低声道歉。
“嗯？”
花眠也停下脚步，适时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
她有些搞不清楚海蒂为什么要对她道歉，明明她又没对自己做些什么。
海蒂小时候收养了自己，将自己带到艾希恩身边，还帮助她不断成长，增长战斗经验，怎么说，都是自己该感谢她才对。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向自己道歉呢？
这让一定程度上知晓未来的少女都不由得有些好奇了。
可海蒂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
见她不想解释，花眠也没了刨根问底的想法，她只是微笑着踮起脚拍了拍女人的后背，一副贴心小棉袄的模样。
阳光洒落，落在这对养母女的身上，映出一片温馨景象。
许久，女人才放开花眠。
之后，两人一切如常的向家里走去，就像刚才的对话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两人再无交谈。
‘抱歉...花眠，’海蒂在心中沉重叹息，‘死后能带进思想盒的执念只有一个。’
‘我还是更担心艾希恩一点。’
............
吱——
哐！
外出任务的二人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
大门关上，而随之，坐在沙发上的蓝发女孩也抬起头来。
“欢迎回来，花眠。”
她说着，然后眼神微冷地瞥了眼自己的父亲，不再说话。
不难看出，少女是有些生气了。
也是，父亲突然一反常态，不顾她自己的安危，毅然接下如此危险的、回报与收获完全不符的任务，也很难不让少女感到不快。
因为在艾希恩眼里，海蒂做完了这个任务后，只有少许金钱上的回报。
而且，最令少女生气的是，父亲在接下任务之前，根本没提过这件事。
所以，在她的视角里，就是海蒂突然决定要做这么危险的任务了。
简直......
不把花眠和自己放在心上。
少女这般在心里抱怨着，捏紧了指节，就维持着那样一副冷淡的表情上了楼。
目送着少女离开，花眠看向旁边站着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女人。
“海蒂阿姨，你也上去和艾希恩解释一下吧，别拖着了。”
“嗯。”海蒂点了点头，对花眠的提议表示赞同。
于是喜欢穿红裙的女人也快步向楼上跑去，只在客厅里留下几抹微妙的山茶花气息。
呆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花眠凝视楼梯许久，忽然，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也很好奇海蒂出这种任务的理由是什么。
所以她怂恿海蒂向艾希恩解释还有另一种隐藏的意思，那就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海蒂要是愿意向艾希恩解释的话，那就和向她解释也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花眠陷进客厅的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二楼机房里的一株绿植，肉眼难以察觉的抽动了一下。
............
二楼，海蒂在微微踌躇了一瞬后，推开了机房的门。
她觉得自己的女儿现在应该在里面等她解释。
没出她的所料，推开门，果真里面坐着一个表情冷淡的蓝发女孩。
女人的表情恍惚了一下，随即，她走到女孩旁边，小心地挤到了女孩身下座位的另一侧。
机房里一片安静，全息屏幕在空气中闪着微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角落里的吊兰上，耳边是机房风扇低沉的嗡嗡声。
海蒂看着莫名轻轻摇摆的吊兰，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
紧挨着她的少女微微一愣，但旋即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于是看着地板慢慢点了点头：
“嗯......几年了。”
准确的说，是七年了。
自七年前艾希恩的母亲由于那个任务去世后，海蒂就再也没和她一起庆祝过什么。
“当然，可能要过几年才能做好了。”
海蒂说着，侧过头去，伸出手指在脸上刮了刮：
“那个礼物不一定能让你满意，但，那已经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幸福的生活下去。”
“你能别让我担心的话，就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了。”
“......”
海蒂回头看向女孩，而她此刻正靠在椅子上，把头侧向另一边。
然后，艾希恩又轻轻开口了：
“我......还有花眠，都不想你出事的，”她说，“虽然我还是没法原谅你那天的选择，但......”
少女拢了拢自己被压住的头发，慢慢起身。
“麻烦你别死了，海蒂。”
她说着，推门下楼。
身后，只留海蒂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把自己慢慢地陷进这个小沙发里，任由空气中漂浮的几缕薰衣草香飘入鼻腔。
薰衣草是艾希恩和她母亲的味道，清新，自然，仿佛能让人平静下来，海蒂也不例外，只是放纵着自己这朵小小的山茶贪婪呼吸着薰衣草香。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回忆刺入骨髓，又或许是对未来产生了些许迷茫。
红裙的女人靠在沙发里，安静看着被全息光照亮的天花板。
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希望，我的经验和记忆能够伴你走下去吧，艾希恩......”
窗台上的吊兰停止了摇动。
............
三人度过了一次安静的午饭。
和前几次模拟一样，花眠仍是家中最擅长做饭的人，所以一如既往，这顿午餐还是由花眠操刀。
饭后，海蒂一个人上楼，只留两位因为觉醒了灵能而吃得比较多的少女在餐桌上。
她要去把自己早上偷来的情报拷一份下来。
纵使海蒂是云城顶尖的黑客，那种公司机密放在深度网络里她也不会觉得保险，只有下载到离线芯片里储存起来她才能放心。
云城的网络世界和森林网络公司逃不开关系，海蒂也不知道放在深层网络世界里的情报会不会被公司的人检测到。
连梦蝶感网公司都想要的情报，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就算女儿们以后可能会和公司有些什么冲突，把这份情报拿在手里，也算是有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顶级黑客，确实是立于这座城市顶端的存在。
但他们在现实中就有些疲弱了，更何况，还有一些实力不逊色于她的人在为公司效力。
毕竟，再怎么说，这座城市归根结底也是受公司统治。
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是海蒂有着自己的牵绊，而她又天生不羁，或许还真会对此动心。
这般想着，海蒂轻轻拨开了电源的开关。
深潜设备里，白光漫过女人的眼底。
0和1交织着编织出虚无的深度。
而与此同时，网络世界里的某处巨大绿色金字塔，也开始缓缓地有了动作。
‘检测到网络序列号进入，协议与入侵者频段相同，开始进行清除。’
接着，大面积的闲置数据被人工智能调用，开始沿着电路与信号前进，向着它们的目标进发。
从深层网络里把数据拷贝下来不要很久，所以没过十几秒，海蒂就做好了这些工作。
可就在她将要上浮下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眼难以估计的数据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出，呼啸着沿着空间内的基础架构向她冲来，如山洪泄地，让人难以生出抵抗之心。
海蒂沉默不语。
她知道，自己估计是没法跑掉了。
自己很可能...不，是一定被梦蝶感网公司的人摆了一道。
那个破冰程序，因为放在她手里的时间很短，所以海蒂一直没有机会去仔细检查一遍这个东西。
毕竟，若是程序没有用的话，自己也能很快逃离，任务失败也不是自己的错。
但，她没想到梦蝶的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尸体，想要研究她的大脑。
虽然她不清楚哪里出了错，但显然，自己这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问题就肯定是出在自己的合作者，那群机械怪人的身上了。
明明自己过几年就会死的，它们到底图什么呢？
不清楚永生计划的海蒂·泡利如是想到。
但不管怎么样，她也没机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因为人工智能冰冷的数据流已经杀到。
在网络世界里，黑客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就好比魔幻世界里的巨人与刺客。
人工智能是巨人，朦朦胧胧，只能依据设定好的指令行事，但他体型庞大，力大无穷。
黑客是刺客，闪转腾挪，从各种地方窃取自己想要的情报，而越强的黑客，速度往往就越快。
刺客与巨人硬碰硬，那吃亏的显然是刺客。
所以所有黑客都不会尝试在人工智能面前显摆什么，这既掉价，也太过不把自己的小命当一回事。
深层网络世界里的黑客意识，可就真真切切是自己的意识。
正如某位正义伙伴所说，人被杀，就会死。
黑客的意识要是被干掉，那她现实中也会呈现脑死亡的状态。
海蒂心里清楚，她之前的那三次脑死亡完完全全是自己退路准备的充分，才侥幸从失败中活下来。
这次，她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虽然她已经开始准备交代后事了，但，不管是为了自己的两位女儿，还是为了自己那微弱的求生欲，海蒂·泡利都不准备放弃。
那么，最后再拼一次吧。
女人抬头，看向那片汹涌袭来的数据浪潮，想到。
随即，网络节点被数据淹没。
某处的信号，崩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