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做了个梦。
哭泣、绝望、不甘。
如同世界上最痛苦的疾病在她心头留下道道伤痕。
梦里，她好像成了公主，而姐姐成了守卫公主的骑士。
但和童话故事里的大团圆结局不同，这个故事的结尾却充满了悲剧。
一个美好故事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少女并不清楚。
但总之，不会是像梦境里姐姐为了保护她战死一样。
如果是那样的话，故事也太不美好了吧。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少女从梦中惊醒。
......
眼泪。
少女醒后轻轻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挂满泪痕。
“我这是...怎么了？”
她喃喃自语。
少女不记得自己在梦中见到什么了。
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见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件绝对不能忘记的事、一件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
可那是什么呢？
她有些痛苦地抓了抓头发。
曾有一项研究表明，绝大部分的梦都会在醒后被人类忘记，只有极小一部分梦境可以被主人记着带到现实。
人类感觉自己记得梦中的一切，往往都是幸存者偏差。
而为什么忘记，则有这样的说法。
忘记做过的梦，是为了区分梦境与现实。
少女内心坚定地认为那只是梦，不会在现实中发生，于是她便忘记了那个梦境。
纵使她再怎么试图回忆也无能为力。
艾希恩像是溺水般轻喘了两口气，然后慢慢支着床沿坐起。
房间里灯光幽暗，一片安静，只余暖气片在天花板上工作的低沉呜鸣。
她用睡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视野从朦胧缓缓变得清晰，然后她便看到了正静静躺在床边发着微弱绿光的思想盒。
“你醒啦？”
思想盒问道。
如果是一般的思想盒，自然是不可能做到主动出声的事情的。
但海蒂泡利的思想盒不同，她本就是顶尖黑客，思想盒抹去了情感与思维，但却会保留她的记忆、技术、还有膝跳反射。
再加上艾希恩习惯性地使用灵能连接周围地每一处智能设备，所以她便可以如这般主动开口。
当然，前提是她没有被艾希恩禁言。
听着这话，少女有些头痛地轻轻捏了捏眉心，然后才有些迷迷糊糊地问：
“几点了？”
“十点整，若是你再不起床下楼的话，你姐姐就要来找你了。”
对...姐姐。
“姐姐怎么样了？”少女有些急迫地问道。
“......”
思想盒似乎是宕机了一下，没听懂她的意思。
过了几秒，只读网络虚拟人格才凭借着优秀的处理器反应过来艾希恩说的是什么。
“放心吧，”思想盒笑道，“那只是梦而已。”
梦吗？
少女微愣了一下。
可那如果是梦的话，那份痛苦，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但海蒂也不会骗自己，她也是在床上惊醒的，所以，大概真的是梦吧...
是梦就好。
少女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海蒂的下一句话又让她提起了自己的小心脏。
“你姐姐要上来了，记得别让她看到我。”
随着话音落下，碳浇筑的黑色小盒子上的绿灯愈发暗淡。
艾希恩也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抓住盒子，往自己的枕头底下塞。
海蒂说了暂时不想给姐姐看见。
而且，她也不想被姐姐看见自己还留有父亲的思想盒。
因为这会让她基于依赖感的种种行为无法解释。
既然你还有个谈心的对象，那你老是靠着我干嘛？
艾希恩担心姐姐会这样问她。
咚咚咚。
吱呀——
一阵敲门声之后，门把手被慢慢扭动，然后轻轻推开。
穿着清凉的花眠小姐便这样蓦地出现在了少女眼里，现在是冬天，但家里开着暖气，所以就算穿的清凉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艾希恩，你起来了啊。”
花眠见到她坐着，顿了一下后笑着开口。
“嗯...”少女点头。
“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晚啊？是做什么噩梦了吗？”
“没...”少女不想让花眠担心，于是便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这时花眠却已经靠近，也同时看到了少女眼角还未擦干净的泪痕。
“做噩梦了啊。”
她轻叹一口气，坐到床边，温柔而不失礼貌地将少女揽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动作温柔，甚至几近爱怜。
感受着紧贴着的温暖，艾希恩本能地僵硬了一瞬，而花眠则恰到好处地牵起少女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
艾希恩慢慢放松下来。
清淡的百合花香伴着安心的感觉如浪潮般打过来，转瞬间就掀翻了少女理智的小船，让她只能不尽沉沦于姐姐的温柔之中。
听着怀中少女舒服的哼哼声，花眠边摸头边安慰道：
“我在的，在的呢。”
但少女仍是有些不安地抱紧了她，像是溺水船员抓住了浮木：
“姐姐，你不会走的，对吧。”
“不会的，”花眠轻笑着叹了口气，“我怎么会舍得离开艾希恩你呢，我是你姐姐嘛。”
“......嗯。”
如此这般，花眠便抱着少女直到她心情平复。
在确认了少女从噩梦中脱离后，她便起身，似乎是心情很好般地走出了房门。
“艾希恩，记得中午下来吃饭哦。”
“嗯。”
艾希恩安心点头。
姐姐没有离开她，还在她身边，还在这样关心着她，这让少女心里感到有些暖意。
十年的陪伴并没有消弭二人间的感情，而是如一坛老酒般，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醇香。
——不管怎样，艾希恩都最喜欢姐姐了。
她这样想道。
于是房门合上。
............
上午的梦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抛下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但并未造成什么困扰。
所以二人便度过了一个气氛略微怪异的中午。
为什么说气氛怪异呢？
因为吃饭时艾希恩一直不掩饰自己的视线，直勾勾地往花眠这边瞥。
而花眠也不觉得害羞，每次艾希恩视线投来时她都会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惹得妹妹脸红侧头。
可不一会儿她便又盯着自己看了。
于是便如此往复了许久。
花眠一开始觉得还挺有意思，但次数一多，她也难免厌倦。
所以她便狠下心来，做出了一个对目前的两位少女而言稍显大胆的举动。
她将艾希恩拉到身前，俯身，搂住她纤细无骨的腰肢，然后微笑着在她脸侧落下一吻。
先是几缕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接着呼吸声猛然靠近。
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艾希恩傻了，怔愣着忘了动作。
只顾得上脸红，头顶冒着热气，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音。
冷淡的小脸上绽放出两朵迷人的酡红，像是铁树开花，在冬天里，一大串姹紫嫣红便争相涌了上来，想要迷住人的眼。
少女猛地退了一步，盯着花眠脸上那坏坏的偷笑，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姐好像在说艾希恩就这啊，刚才不是很勇的吗？
少女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于是她便只好转身小跑上楼，用距离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噔噔噔。
客厅里恢复冷清。
花眠看着少女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身影，轻笑着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那表情好像在说谢谢款待。
她可真是个坏女人啊。
不过艾希恩恰好就吃她这一套就是了。
叮叮当当，碗筷碰撞的声音再度响起。
............
轰隆隆。
悬空轨道电车的声音在半空中轰轰作响，像一只不断颤动着尾巴的响尾蛇般，在城市的阴影里游行。
现在是一点五十，正是某些上班族下午回到公司的时候。
所以车厢里人也不少。
但此节车厢里的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空出了角落里的一大片地方，没有人敢靠近。
车厢里安静得针落可闻，乘客们都纷纷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前方的虚空。
像是集体沉迷于网络之中。
而引起乘客们如此反常行为的，不是其他，正是一个端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机械道人。
道人穿着宽大的黑色道袍，头上被兜帽挡住。
他优雅而不失美感地端坐着，双手叠放在大腿上。
若不是能看到他的纯机械手指，与兜帽里若隐若现的泛着红光的独眼，别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位得体的绅士。
道人安静端坐着。
虽没有一言一语，但如山一般的压力却几乎将附近的乘客压垮，只得赶紧离开，让出一片空地来。
列车缓缓行驶。
乘客们也或放松、或屏息地在站台上上下下。
某一刻，列车停下，而道人也终于起身。
“乘客们，十六区，清水街南，到了。请携带好您的行李，有序下车。”
重新踏上厚实的地板，逆着人流，道人一路向目的地走去。
环城轨道电车并没有直接到达目的地的站台，所以他只能在这里下车。
从清水街到青竹街，约莫有近十公里距离。
这个距离，对于一般人来说很远，但对于道人这种机械身体来说，倒是不算什么。
所以他没准备转乘其他电车。
毕竟。
也就多走一会的事罢了。
还能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这副完美之躯。
没错...
完美之躯，道人是这样认为的。
人类的身躯有着种种限制，寿命、病痛、能力，无数缺点都在困扰着他们。
所以，那为什么不舍弃自己的血肉之躯，加入光荣的进化呢？
林清易，或者现在应该叫他清易道人了，在听说了家族负责的永生计划后，由于这种想法，便果断加入了梦蝶公司。
而没有辜负他期望的，在经过了二十余年的发展后，他也终于得到了这一副钢铁之躯。
多么迷人，多么...致命。
红色的霓虹独眼灯光闪烁，似乎是在标志着他的好心情。
虽然在经历了心斋仪式，将意识转移至芯片后，清易道人已经没有感情这种东西了。
但他还是本能地想炫耀自己的完美身体。
搭电车、多走路，都是由于这种影响而来。
他呵呵笑着，机械发音器里传出沙哑难听的音节。
杀死清冥的佣兵就住在青竹街，海蒂当初的房子里，这是林家的情报网络早已调查到的东西。
而他的目的地，也正是这里。
于是伴着笑声，道人昂首阔步，向那个窃贼的家中走去。
他要去杀人了。
............
窗外有积雪，将原本周围还有些吵闹的广告音吸得几乎无声。
花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义眼里播放着周围摄像头的录像。
她估计，应该是今天，最迟明天，梦蝶的道士便会袭击她们。
花眠不是没想过暂且撤退，毕竟舞台还没布置完毕，艾希恩的情绪也没酝酿到位，现在死掉的话，也太过失败。
但云城虽大，却没有一处地方能避开林家的监视。
能避开林家监视的地方，她们也没有资格进去。
除非去当公司的小白鼠，被关在实验室里给她们做各种实验。
不至于。
她还没怕到那种程度。
花眠想着，收回视线，摩挲了一下茶几上的枪械。
这可不是第一次模拟里的手工作坊了。
迷光军火公司出品，大口径独头霰弹枪，弹药也是足以破开绝大多数义体合金的穿甲弹。
再加上海蒂之前给家里修建的防御系统，花眠还真不清楚自己该怎么输。
那么，手下见真章吧。
她低声说。
......
天慢慢有点黑了。
零星睡意像小精灵似的扑腾扑腾直撞，让街上的路人涌起疲惫，纷纷快步回家。
人来人往，青竹街一如既往的和谐。
吱——
突然有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
路人纷纷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却只见一个黑色道袍打扮可疑的高大人影站在墙边，用义体手指轻轻刮着墙上的神意会标语。
手指拿开，沾上了点点颜料的白痕。
莫名其妙的人。
行人们看了一眼他后便不再多看，只是继续自顾自走着，也就没看到他藏在黑色兜帽下的红色独眼。
道人也不在意，他只是指尖轻轻搓了搓，将手上沾着的灰尘洒落。
“神意会。”
他笑了笑。
“花眠、还有...艾希恩·泡利。”
道人平静地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但伴着他的这一连串动作和那只诡异的独眼，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于是，他转身，向着街道更深处走去。
天开始黑了下来。
霓虹亮起，人影错落。
道士就这样走进那片灯光渐渐稀少的地方，然后，被傍晚昏暗的天色淹没。
再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