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挎斗在雪地里扬起一长串的雪尘。
作为农业分区,冲出居民区外就是连片铺着白雪的荒废农田,三轮挎斗的雪地轮胎卷起好大的雪尘,与古米一起缩在挎斗内的真理抖了抖耳朵,伸手扫了扫头顶的雪尘,看向坐在凛冬身后的萨科塔人。
能天使。
企鹅物流的核心成员之一,昨天晚上倒是见过面,不过却也只是见过面,真要说的话,其实连认识都算不上,仅限于知道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主人拿着林逸的字条站在门口,按着凛冬的性子,直接就抄斧头先扣下来再说。
真理举起转头一样的精装侦探小说挡在头顶,与另一边抄起平底锅的古米一模一样,然后才伸出手戳了戳能天使的后腰:“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三位身处花季的未成年少女不得不和一个陌生女子在深夜的田野上与一群蒙面男子一追一逃?”
被夜色淹没的田野上看不见人影,不过却能感觉到细微的能量反应紧缀在雪尘之中。
真理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乌萨斯术士,她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也没有相应的训练,但是真理的源石技艺适应性却能评价到“优良”,而这正是一个优秀术士的基础。
这样的基础让她能够感知到那些若有似无的能量反应。
自己等人如同在猫咪注视下逃窜的老鼠,旅途的结束时间取决于什么时候“猫咪们”失去耐心。
“发生了什么事儿?”
能天使回过头看了一眼平静的少女,关于林逸的事情其实她还没有来得及细说。
进入三只小熊的屋子后,她就着急着让三个小家伙赶紧收拾东西,自己则用身上的弹药在屋子里简单布置了一些对付入侵者的小陷阱,等到一切都差不多的时候,外面的那些人果然就冲进来了。
小陷阱给入侵者们带去一些小小的麻烦,她们就趁这个机会逃了出来。
让能天使诧异的是整个过程中,这些三个乌萨斯小姑娘展现出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纪律与服从,她们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来询问多余的事情,仅仅因为一张林逸亲笔写的字条就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直到现在才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让人不由得感到一阵……
不爽。
能天使呲了呲牙,将这阵莫名的不爽嚼碎了吞进去,然后看了身后一眼。
虽然不能像真理一样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能量反应,不过她也能猜到自己等人没有甩开追踪者。
“从头解释有些烦,追踪我们的是炎国舰队的精锐,这么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诶!为什么?”
真理还没有说话呢,一边的古米已经顶着平底锅,像是只地鼠一样脑袋猛地向上一蹭。
——然后就被真理按了回去。
“我想也是,也只有姗姗来迟的炎国舰队有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对林逸先生做些什么了。”
真理淡然的表情倒是让能天使好奇地眨眨眼,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第一,林逸先生对他们可没有对龙门的救命之恩,第二,乌萨斯人可无法在龙门自由行动,第三,也只有他们才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林逸先生做了些什么。”
龙门有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作为如果有必要指控乌萨斯时可以提供的证据,但是这些录像记录的范围最多也只是到核心城为止,根本无法记录到林逸一个人阻拦下乌萨斯脚步的事实,毕竟战场上哪儿会有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记录主角行为,还能随时暂停甚至倒放的摄影机?
没有那种东西的。
仅仅凭借口耳相传,那些人会相信昨夜是林逸一个人阻止乌萨斯第三集团军才怪呢,多半还以为自己来得及时。
“不过他们其实没有对林逸先生动手的理由,林逸先生的性子不是会主动惹事的性子,从我们这些与林逸先生关系亲密的人没有被第一时间抓起来这一点来看,炎国舰队针对的对象大概也不是林逸先生,从推理的角度上来说,林逸先生大概是被迫卷进什么事件,而我想大概就是企鹅物流一把将林逸先生推进这个漩涡?”
与真理那平静的眼神对视了几秒,能天使“嘎吱嘎吱”地移开脑袋,装作机器人一样无感情地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装了,如果不是企鹅物流坑了林逸先生的话,今夜来敲门的也不会是企鹅物流的人。”真理倒也没什么生气的语气,“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追兵可没有被甩开,既然有人监视我们,那么应该有更多炎国的军人驻守着通往龙门的栈桥吧,监视者已经行动起来,外面的人也不会闲着。”
“没关系,外面的人不会来找我们的。”
真理眉毛微微一扬,露出一丝惊讶,而这时候能天使却转过头拍拍凛冬的肩膀,让她在这里先停一停。
扬起的雪尘安静下来时,只见得旁边的大地突然扬起一片阴影,覆盖在田野上的雪块儿随着抬起的大地簌簌直下,而裂开的大地则露出下面粗犷的机械结构。
那是一部大概有一个小型庄园那么大的升降梯。
“这是通往结构层的升降梯……”
真理脸上露出一些惊讶,她古怪地看向能天使,这种大型升降梯只有切城37区指挥塔才能进行操作,这企鹅物流的人已经去说服了阿列克谢大叔了吗?
不过这是要——
“蒸汽列车?”
真理嘴里的名词让能天使嘴角一扬,她也没有承认和否认,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金属薄饼,在中心处微微一按,然后将猛地扔了出去。
扬起手臂挡在眼前是,炽烈的光照亮了夜晚。
阴影一瞬间褪去,却仍然有几道影子宛如分开河流的礁石一般伫立在这骤然的光亮之中,能天使直接抬起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柄冲锋铳,橘黄的光润进这一片惨白之中,将那伫立的阴影纷纷击溃。
裂开的大地重新合上,光芒消隐之后,夜色重新变得静寂。
被能天使逼退的身影重新聚集到工程升降梯旁,虽然升降梯本身只能由控制塔操控起降,可是升降梯本身却还有提供工程师进出的紧急通道,围上来的黑影娴熟地撬开紧急通道的门扉,一个个人影如同幽灵一样,挂在井梯的扶手上直接向下滑去。
穿越金属的地表,他们立刻看见飞速下降的升降梯,不断亮起又熄灭的层数指示灯的最下方是一个小小的月台,而月台旁边则停靠着一条钢铁的长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辆蒸汽列车停靠在那里。
切城37区的地下铁路通过钢铁栈桥与龙门的地下铁路链接,若是上目标乘上这一辆蒸汽列车离开,除非直接炸断链接两座“岛屿”的钢铁栈桥,否则谁也阻止不了她们消失在龙门的深处。
而如果能闹出那么大动静,禁军也不至于放任年兽躲在贫民窟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黑影们纷纷解开身后的方形盒子,如果用炎国的说法来说,或许应该称呼为“剑匣”。
剑匣自然是安放利剑之物。
匣子一打开,立刻有一柄柄足有一人高的金属大剑从剑匣中飞出,却又立刻裂开崩碎,无数金属的碎块形成一幅简陋的甲胄覆盖在人影的关节与要害,大剑变成一柄长剑被黑影们握在手里,而紧贴在身上的甲胄却亮起源石的光芒,如同一道剑光将黑影包裹,飞舞空中,直落最底层。
却是升降梯更先一步落地,那一辆三轮挎斗不管不顾地冲向蒸汽列车,堪堪要撞上时凛冬一个甩尾,车子在列车上轻轻一撞停下来,四个人立刻跳下来钻进缓缓启动的蒸汽列车。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的计划。
几人刚一上车,那钢铁的长蛇就在响亮的鸣笛中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完成加速。
追击的人影也没有多想,御起“剑光”的人影立刻追上蒸汽列车,硬生生撞开外面的车皮落入后面的车厢,那“咚咚咚”的声音传过来时,蒸汽列车已经消失在月台的灯光能够照亮的地方。
然后月台下依次钻出来四个脑袋,其中一个扯下来包住光圈的衣服。
“得嘞,全部送走,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听着列车的声音消失在远处,能天使先翻上月台,然后对三只小熊伸出手,“赶紧地,我们去和其他人汇合准备离开,现在他们大多数人在搜索年,监视我们的人又被甩开,只有这个空档才能安全离开了。”
“年?”搭上能天使的古米好奇地问道,“年姐姐出了什么事儿?”
“有些东西存在就是原罪吧。”
能天使也没有细说,拉起来三人后,她带着三只小熊没入结构层的钢铁迷宫之中,弯弯绕绕好一会儿之后,他们从原本的月台来到另一个月台。
月台上的长椅,远远地能看见空抱着一罐瓶装果汁在和身边的人聊着什么。
那个人既不是可颂,也不是德克萨斯,更不是莫斯提马,而是一个顶着龙族双角,尾巴尖儿辣出一圈火,在三只小熊这边混吃混喝好一段时间的女人。
“年姐姐!”
古米高兴地向那边跑过去。
年寄住在林逸这边的时候,古米与年的关系还不错,主要是年会教古米一些炎国料理的做法来调整自己的伙食,而古米对于料理的热情强烈到甚至可以收拾偏执的程度,一来二去,两人倒是各取所需,互相看对了眼。
听见这声喊,年向这边的方向看过来,不过没等她说话,有些无聊的空先跳起来挥挥手。
“这边这边,阿里克谢先生已经将蒸汽列车调配好了,我们马上可以出发!”
这一个月台旁边也停着一辆没有几节车厢的蒸汽列车,烟囱里已经向外冒着白汽,显然已经做好随时发车的准备。
抵达月台,没有什么废话,一只小熊接着一只小熊跳进车厢。
能天使一把将空也推进车厢,回过头想要把年也拉进来的时候,却看见年站在原地,却是一动没动。
“干啥呢,快上来呀!”
能天使走过去一把拉住年,不过一下却没有拉动。
年叹了口气,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无奈地说道:“先前应该有告诉过你,炎国的那些孩子肯定会尝试放你们来钓鱼,所以让你们好好将追踪人员甩开的吧?”
“废话,我们当然——”能天使话说到一半,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人还跟着我们!?”
能天使自己回忆一下。
在小屋里确认到的入侵者人数,在升降梯用闪光弹再次确认到的追踪者人数,以及最后闯进蒸汽列车被带走的那些黑影,数量完全一致。
怎么会没有将所有人甩开?
能天使狐疑地看向年,而后者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月台附近支撑起整个切城37区地表的钢铁立柱立刻发出微微的呻吟,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引力挤压,这些钢铁立柱本身倒是没事,不过数十年积累下来的褐色锈蚀却脱落下来,一片片如同枯叶的铁锈向年手中聚集,最终变成一柄悬浮在年手心的破碎大剑。
年抬起手,向着一行人来时的方向轻轻一挥。
“疾。”
单调的一个字,破碎的大剑却携带千钧之势投去,铁皮的长剑愣是压出无坚不摧的气势。
然而无坚不摧只是一种假象。
在长剑真正切开钢铁的大地之前,那一层铁屑却燃起璀璨的火焰,恍惚一瞬,只剩下炽红的铁汁儿湿了地面。
腾起的空气扭曲了视野,那一层扭曲的空间中渐渐荡出一个小小的个子。
一个身穿华服的小个子女人先是现出身影,另有一个两米多高的汉子站在她身后,正警惕地看向这边。
年看向那个女人,轻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回忆的神色。
“二十多年前,我好像见过你,也是在这个龙门。”
应着年的声音,一米三的小个子女人单膝跪下,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拇指点地,恭敬地垂下头。
“凤灵血脉,名曰鸾鸟,现居天子禁军‘司礼’一职,于此见过年兽大人。”
她抬起眼,脸上却是收敛起所有感情的冷漠。
“二十三年前,我见证过您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