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的穿光停在莫斯提马的鼻尖前。
就在天使的将被刺穿前的那一刻,时间的维续出现一个奇妙的断层,虽然身体仍旧被拘禁在时间内,可是思考的速度却在这一刻超脱时间的限制。
虽然联合教会的后裔看似十分清楚“莫斯提马”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传承并且早有准备,无法通过源石技艺干涉对方的神经系统,限制对方的思考速度与反射速度,可是将术式倒转,在强化自身的神经传递速度这方面却并没有受到影响。
术士的身体跟不上现在的思考速度,不过这躲在时间罅隙中的窥伺却让莫斯提马已经猜到剑锋的轨迹。
叮!
长剑的锋芒咬在法杖之上,清脆的声响让安格列的眉毛微微一弹,这不应该在施术者身上出现的敏锐反应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令人震惊。
没有任何迟疑,安格列踏步向前。
身形的优势让他犹如一座向前压迫的山脉,暴力的强制通行让他将剑锋放平,金属与金属的火星四溅中,放平的剑锋掠过莫斯提马的脸庞。
一条血线切断刘海的发丝,从鼻梁的左边到右边,撕开的疼痛中莫斯提马眯起眼,法杖卸开架在其上的剑锋,但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脆弱的身体就被安格列顺势一撞。
那并非是十分猛烈的冲撞,近身的撞击以破坏对方平衡为主,这一撞会让莫斯提马摔倒,然后对方就会跨过摔倒的身体,将长剑贯入自己的胸膛,不会比杀一只鸡更难,但是现实却与预料中的情况不一样,莫斯提马拉高重心,这一撞让她摔倒在地,但却滚出第二剑的范围。
剑尖刺进贫民窟的大道,安格列提剑想追,却看见翻滚后的莫斯提马迅速立起,手中的法杖隔着半米的距离指向自己。
砰!
胸口传来一声闷响,皮甲上的饰物亮起耀眼的光,源石技艺在产生杀伤之前被瓦解,可是能量与能量的碰撞却让安格列不由向后退开几步。
莫斯提马松了一口气,刚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不经意注意到安格列眼睛内的平静。
强烈的不安瞬间攥紧莫斯提马的心脏,过于紧绷的神经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对方面前使用源石技艺来加速自身的反应和预读对方的动作。
若是不了解拉特兰的人或许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熟悉拉特兰的人都会知道拉特兰人的每一个代号,至少类似于“桑杨沙”,“阿撒兹勒”,又或者自己的“莫斯提马”,这些从古籍中翻找出来的名字都有其特别的意义,象征着某种职务,又或者是代表某种源石技艺的传承。
对方知晓防备针对他们的神经减速,这个时候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超反应来自于源石技艺吗?
叮!
两柄长剑交织在下颌,冰冷的剑锋压着两侧的肩膀,在脖颈前交错成一个十字的角度。
莫斯提马转过头,看见两名乌萨斯近卫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借助雾气已经摸到自己身后,他们似乎早就等待自己落在这个位置。
自己的反应被预判到了!
莫斯提马立刻提起法杖,可是在那之前却被身后的近卫骑士踩住法杖的另一端,法杖与地面压迫着十指,却是另一种拘束。
“放弃吧,萨科塔人堕天之后不再受到拉特兰十三律令的约束,但同时也会失去信仰的链接,像你这样还能保持一定实力的天使已经是令人惊异的例外,不过比起堕天前,现在的你还有多少实力?还是说失去力量的同时你也失去曾经的眼界,已经无法判别实力上的差距。”
安格列已经收回长剑,他瞥了莫斯提马那被黑白花纹缠绕的双手。
“我们的任务并非是要击杀你,或者夺去拉特兰保管的遗物,这只是一个稍显强硬的邀请,你也没有理由为了这样的邀请而选择将自己献祭给那两柄遗物,你也不想被机密圣所的同胞们当成是必须处理的威胁而回收吧?”
脖子两侧的长剑压迫着肌肤,以毫厘之差就会切开生命的河流。
莫斯提马没有做出过激的反抗,她还在思考的时候,失去反应的双手却自动地松开,在莫斯提马的诧异中,踩住法杖的乌萨斯近卫骑士用靴子轻轻一踢,将法杖给稍开。
莫斯提马停了一会儿,然后从法杖上抬起视线,投向面前的安格列。
“你很清楚拉特兰的事情?”
“如果当初拉特兰方面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那么现在的我也应该是拉特兰人。”
“拉特兰从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只是世人并不需要宗教。”
“世人不需要宗教,但却需要引领,你们将这个责任交给维多利亚,现在呢?看看那个极度内卷化的国家吧,借由皇室继承为由展开的派系斗争已经快要扩散到整个泰拉世界,将世界秩序引领者的责任抛在脑后,每个人的脑子里只有三兽之冠。巨龙不屑振翅,独角兽叹息离去,三兽之冠唯一剩下来的阿斯兰族只配被那些利欲熏心之辈剥了皮,用来做成那一面面冠冕堂皇的旗帜。”
莫斯提马听出来安格列话语中的不屑,不过她倒也能理解这种不屑从何而来。
维多利亚虽然繁华,但却只是凡人的国度,私欲凝聚起来的繁华最终也会因为私欲而崩毁,只是这个过程却比拉特兰预计的更快,乌萨斯方面的拉特兰后裔本就来源于当初那些不愿意移交世俗权力的拉特兰人,面对现在这种情况怕不是都在拍手称快。
但是这一切与莫斯提马却没有多大关系,她必须想办法摆脱现在的情况。
四周的雾气比一开始减弱许多,营造雾气的施术者必然是遇到某种困难,内心陷入一种剧烈的起伏导致术式本身变得不稳定,贫民窟夜晚的一些生活音能够通过雾气传到这边,证明雾气对于内外的隔绝已经衰弱到一个程度,而先前黎博利人收起长弓,多半也是因为担心拨动弓弦会惊扰到外面的人。
那并非是普通的长弓,否则也不可能消除来自于黑锁与白钥的影响。
既然那样的长弓有可能击穿雾气的封锁,那么反过来如果更进一步的激活法杖,也并非没有可能击溃这一片雾气。
但这些乌萨斯近卫骑士绝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所以,刚才那是提醒吗?
莫斯提马看向被踢到两边的法杖,那莫名的松手不是出自于她的意志,那么自然是处于法杖自身的选择,那是在提醒自己可以尝试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它,然后全神贯注地负责引导术式?
莫斯提马眼神微微一闪。
“看样子你还没打算放弃。”
安格列微微摇摇头,他的视线也落到那两柄法杖之上,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发现四周的雾气又是一淡。
更多的生活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让众人以为自己身处大道中央。
当然,他们确实在大道中央,这一条大街还是贫民窟的主干道,两边下面是夜市商户,上面是居民楼,作为贫民窟难得算是有一些秩序的地方,这些相对安全却昂贵的住房里早就住满了人,哪怕夜晚相对安静许多,可是这么多人在这儿,总能闹出一些动静。
有不安的近卫骑士走到安格列的身边轻声问道:“索科洛夫团长,斯米尔诺夫女士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次的行动不能龙门人抓个正着。
现在乌萨斯本来就因为龙门事件陷入被动,如果再次侵入没有发现,那可不是将这里的近卫骑士开除国籍不认账就能了事的外交危机,不过有雾气的掩护,在此之前也没人想过会被发现,毕竟百年前的护卫行动中,织雾女士正是凭借这样的雾气掩护才能与另外九名近卫骑士杀穿卡西米尔边境十四家,那时候卡西米尔的边境贵族也没少聘请技艺精湛的施术者。
雾气确实有效,直到现在龙门也没有意识到雾气的本质,可是雾气的缔造者那边却似乎出现一些问题。
最棘手的事雾气之中的沟通渠道需要施术者进行构建,现在那边不主动发来通讯,这边连那边的位置在哪儿都无法确定,想去支援都没有办法。
安格列稍微沉吟了一会儿,直接下达命令:“打昏人质,准备撤回办事处。”
身边的近卫骑士一怔:“不需要先与其余人合流吗?”
“优先确保人质在手,如果那边能自己解决问题自然会按照原定计划离开,如果他们无法撤离,也会按照计划消除身份证明。”
“可是我们不去支援他们吗?那样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任务就会失败。”安格列看向身边的近卫骑士,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救人的吗?还是说我们接到的任务中有‘必须将每一名骑士都完好地带回去’这样的命令。”
年轻的近卫骑士微微一愣,随后低下头,果断地说道:“并没有,索科洛夫团长。”
“那就执行命令。”
安格列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雾气的另一个方向,沿着视线的方向,雾气正在变得浓郁,而他身边的骑士抬起头,转过身对莫斯提马这边的同伴挥挥手。
压着莫斯提马的近卫骑士点点头,一人仍旧用长剑压着莫斯提马的肩膀,另一人则收起长剑,裹着金属甲胄的手套在莫斯提马后脑勺确认了一下位置,估摸一下力道后,猛地扬起手甩过去。
砰!
胸口闪亮的爆炸将没有防备的近卫骑士推飞出去,另一边压着莫斯提马的骑士下意识就将长剑向下一压,可是利刃切开莫斯提马脖子时,他却猛地回过神来这是需要确保人身安全的目标,于是手里的动作猛地一停,然后就看见一根小小的制式源石法杖指向自己。
她还有法杖?
注意力全被黑锁和白钥拉过去的近卫骑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只看见那根短小的,大约只有小臂长,筷子粗细的法杖尖端亮起闪光,然后胸口就跟闷了一大锤似的,四周的风景猛地向前褪去。
“抓住她!”
安格列首先拔出长剑,其余的近卫骑士接连反应过来,近处的骑士拔出长剑,而远处的骑士则倒转长剑将配重处的至纯源石指向这边,已经开始引导源石技艺。
但这一切都没能阻止莫斯提马再次接触到黑锁与白钥。
一扇“门”在莫斯提马身后突兀地打开,被钟盘囚禁的怪物出现一个虚幻的影,那怪物有着恶魔的双角,却犹如匍匐于地的巨龙,正探出前置,似乎想要从囚禁自己的钟盘中爬出来。
“你疯了!”
安格列的怒吼变得遥远而失真,莫斯提马抬起头,双手失去的直觉蔓延到肩膀,她能感受到衣服下的皮肤有一些瘙痒,能想象到黑白双色的纹路正在侵蚀自己的身体。
一抹剑光由远及近。
她看见失去知觉的身体自然地动起来,用自己曾经与现在,或许算上未来也不可能拥有的敏捷反应躲过去那一抹剑光,随后长杖如枪,窜出的杖头击碎了一名骑士的头颅。
那并非是自己的反应。
但莫斯提马还是闭上眼睛,囚禁怪物的钟盘上,一个个古怪而拥有某种规律的符号渐渐亮起苍蓝色的光芒,随后那些经过研究被认为应该是数字的符号一一从钟盘上飘落,四处飘散的时钟数字让蓝色光芒飘散的范围内,时间的秩序彻底失衡。
光芒慢慢将身边的雾气向外推走,而钟盘似乎也有所松动。
自我与世界的区分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莫斯提马能感觉到自己与世界正在分开,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正在缓缓高筑,那一道高墙似乎要将自己的意识从身躯内抽出来,然后羁押在一个十分狭窄的地方。
她还是在引导法术,而这种剥离感还在继续。
一直到整条大街的雾气都被驱散,四溢的蓝光迎来贫民窟居民的好奇的窥伺后,她听见遗物中的怪物在笑——
合作愉快,殉道者。
“高墙”垒起最后一块砖,一瞬间的意识恍惚后,莫斯提马睁开眼,她低下头,看见人形的自己立于破碎的大道,而自己的四周,则是亮起蓝光的钟盘。
人形的自己挣笑着冲这边招手。
当!
时针与分针重叠在正上方的位置,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时,莫斯提马听见有钟声惊醒了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