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可以被驯服,民亦如是。——《众圣之语》<br/> .<br/> 苍老的视线在虔诚匍匐的人群上逡巡而过,萨弗拉人的大祭祀——“科巴斯”衰老的鳞片中有不安在游走。<br/> 祭祀阶层不遵从集体的意志,擅自采取行动带人进入遗迹,这是无数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使得稳定运行千年的祭祀统治产生内部的信任危机,曾经的祭祀阶层被族群繁衍的责任束缚,然而现在科巴斯却无法判定祭祀阶层中究竟什么人值得信赖,什么人又在悄无声息中被外来者改变。<br/> 更加令他感到无奈的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却并不能亲自去处理这件事情。<br/> 民众需要引导,子民需要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依旧前行的信仰,从龙巢内走出来的那一刻,天灾一度夺去这个族群的所有生机,而在毁灭他们国度的苍穹于天灾中再度点亮,成为族群唯一的生机时,他们被迫无奈地重新拾起信仰,借助这令人愚昧而偏执的手段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br/> 那个时候开始,祭祀就不仅仅是统治者,更是知识的传承者,子民的引导者,一代代人的传承,在知识与血脉不断劣化的现在,对于几乎与愚民无异的子民来说,祭祀阶层出现的任何分裂或者动摇,都有可能演变成族群性的灾难。<br/> 科巴斯看向圣山的苍穹,那穿出苍穹光芒的圣山内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br/> 又或者卡西米尔的来人也是阴谋的一环,觊觎群星遗产的不止有那些忤逆的占星术士?<br/> 那月亮引导的旅人们呢?<br/> 他们又是因何而来?<br/> 前往圣山进行追捕的祭祀是否当真值得信任,库亚会不会是哥伦比亚人的另一手准备?<br/> 科巴斯无从判断。<br/> 它收回视线,无力而又坚定地举起双手,一时间萨弗拉人的营地广场齐齐矮下一截,乌泱泱的人群虔诚地下跪,营地亮起的灯火拉起如烟般的火焰,神圣而肃穆的氛围中,科巴斯缓缓开口:<br/> “苍穹的见证下,我们又一次迎来伟大的创生。”<br/> “我伟大的族人们,众圣庇佑你们穿越神灵的怒火,你们穿越风暴,闯过雷霆,于撕裂的大地中穿行,如今终于抵达净土,现在终于抵达这平静之地,繁衍之所,众圣如同过往,亦如明日那般为这伟大的血脉延续降下试炼,我们的血脉将彼此融合,生命将由此而生。”<br/> “众圣的注视之下,我们向死而生。”<br/> 几乎不曾变化的祷言不需要多么的激情,当一种行为成为习惯,哪怕是冷血如萨弗拉人也会选择遵从传统。<br/> 沉默的祈祷之中,科巴斯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共同的肃穆让他能够放松紧张的神经,作为一名强大的术士,延绵的呼吸下,精神在失去束缚的那一刻溢出身体,那具苍老的身躯中一个犹如巨龙般强大的灵魂缓缓睁开眼眸,用一种悲哀的目光注视着广场上近十万的子民。<br/> 这就是……萨弗拉人的全部了。<br/> 残存的数量甚至不足以支持最初从龙巢中带出来的科技,无法避免的衰退中,曾经从德拉克人那里获得的知识,如今也被迫变成少数人的权柄。<br/> 祭祀阶层从来没有想过独占知识,然而稀少的人群却无法建立起一个合适的教育体系,天灾中艰难的环境与繁忙的生活更是不允许建立这样的教育体系,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子民一代比一代愚昧,如果不是龙巢内的繁殖舱会植入一些基本常识,甚至就连祭祀阶层也早已遗忘过去的荣光。<br/> 千年以来,他们无能为力,一直都,无能为力。<br/> 强大的灵魂闭上眼眸,收束的意识将那强大的灵魂重新固定回躯壳,但是在科巴斯睁开瞳孔之前,他却听见一些不应该在这个场合出现的喧嚣。<br/> “那是什么?”<br/> 有人悄声说道,不止一个人,复数的声音汇聚成恐慌的尖啸,科巴斯敏锐地睁开眼某,看见一些不守规矩的年轻人提前结束了祈祷。<br/> 他有些不满,然而却发现每一个睁眼年轻人脸上都写满震惊。<br/> 此起彼伏的惊呼不断惊醒沉默的信徒,所有人看向周围的人,然后被那惊讶的表情牵引,看向近在咫尺的圣域。<br/> 科巴斯也看了过去,瞪大双眼。<br/> 他看见风暴在分崩离析,一直围绕在圣山山巅,遮住所有人视线的山巅风暴如同失去维系的绳索,气流汇聚的云雾层抽丝剥茧般地向四周一丝丝扯开,如同扯住一件大衣的衣头然后用力一拉,无法描述的伟力逐渐撕扯开风暴的外衣,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凄惨。<br/> 圣山没有山巅,那是一处碎裂的穹顶。<br/> 原本应该是蛋形的穹顶从内而外的炸开,厚实的装甲层露出犬牙交错的利齿,那些正是爆炸后产生的断口,仅仅是看着那些断口就能让人想到钢铁扭曲的嘎吱声响,并不由自主地去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扭断数十米厚的装甲层,除此之外,四周的穹壁上还有许多细小的空洞,如同被烟头烫过的蚊帐,能看出来非常明显的烧蚀痕迹。<br/> 苍穹的光芒正从最中央的巨大豁口穿出,指向天空,犹如一道永恒的路标。<br/> 然而现在这个路标正在不断闪烁,一如注视到那一幕的所有萨弗拉人此刻的心情。<br/> 千百年来,萨弗拉人从未见过风暴四散,苍穹闪烁,哪怕他们知道苍穹的光辉会次第点亮,可是每一次苍穹熄灭之前,祭祀就会带着他们离开,从来没有在创生的祭典中发生过这种事,哪怕是最大胆的年轻人也将惊慌的视线投向大祭司,然而科巴斯能做什么?<br/> 他张开嘴,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那样抖了几抖。<br/> “怎么会,星桥系统的控制终端在评议会下方,他们哪里来的权限进入那里?”<br/> 几近不可闻的喃喃自语中,那闪烁的烛火最终在一片惊呼中——<br/> 熄灭了。<br/>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br/> .<br/> .<br/> .<br/>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br/> “雪山之灵”的舰桥,林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宛如刚刚打完一场热兵器战争的钢铁穹顶,满脸的不可思议。<br/>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不过从大约两个消失前开始,圣山的风暴就在以一个相当快的速度剥离,并且大约一个小时前,苍穹的光辉彻底熄灭。”<br/> “一个小时前?”<br/> “嗯,我们那时候尝试与萨弗拉人取得联系,不过现在萨弗拉人自己都乱做一团,根本没办法得到有效的情报,只是听说大祭祀在祭典现场看到这一幕后昏倒,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想来应该是没有大碍,科巴斯大祭祀实力上足以比肩莱塔尼亚的大艺术家,昏迷应该只是暂时的,只是昏迷的时间与场合太过难堪了。”<br/> 祭祀现场翻车可还行。<br/> 林逸完全能够想象到最高祭祀在祭典现场当众昏迷,而视为神圣象征与信仰核心的苍穹又在那一刻熄灭会给这些萨弗拉人带来什么样的冲击。<br/> 信仰能够赋予人度过劫难的勇气,也能赋予人拥抱毁灭的愚蠢,说白了,两者的本质不过都是情感上的某种极端表现,现在有人说外面的萨弗拉人变成末日信徒,开始准备计提迎接世界末日林逸都不会太惊讶,这本来就是萨弗拉人选择用信仰愚民后必然会有的反噬,只不过可能时机太巧合了一点。<br/> 林逸摇摇头,转头看向讯使:“那么讯使先生,你先前说的天灾?”<br/> “奥尔芬斯先生没有预感吗?”讯使的表情倒是十分惊讶。<br/> “他才刚刚成为天灾信使不久,经验上没有我们丰富,不会如同我们一样,将茶杯里的茶梗没有立起来都当成天灾的象征。”<br/> “呃,那不是东国那边的天灾信使,哦,好像是应该叫作灾寻使?这不是他们的玩笑话吗?”<br/> 莫斯提马耸耸肩,而讯使因为莫斯提马这一打岔也没有继续纠结林逸没有感应到天灾的问题,而是直接回到正题:“天灾可能要爆发了,失去苍穹提供的稳定能量场,大气中能量的流向有一些不对,已经出现了一些天灾的征兆,我已经与空艇上的其余天灾信使确认过,现在想要统合一下大家的意见。”<br/> 大家显然指的就是莫斯提马与林逸,只不过林逸这个“天灾信使”的身份水分很大,他对于天灾并不熟悉,对于解决天灾可能倒还有几分经验,不过也不妨事,这种时候只要站在莫斯提马一侧就行了,比起林逸这个刚刚考下来执照的,莫斯提马可是拉特兰出身的正统信使。<br/> “嗯,天灾降临。”<br/> 意简言赅,莫斯提马的回答让林逸眼皮子一跳:“我和莫斯提马一样的看法。”<br/> “果然结论是一致的吗,那么可以确定天灾即将到来了。”讯使烦恼地咬了咬指甲,“莫斯提马小姐,奥尔芬斯先生,你们能确定天灾的种类吗?”<br/> “不,无法断定,各种迹象都太过暧昧,恐怕会是复合型的天灾。”莫斯提马稍稍一顿,“不过不管怎么说,明知道天灾会发生,这个时候启航如果碰上风暴,那么结局只会有一个。”<br/> “但是留在这里……”<br/> 讯使苦笑了一下,他没把话说完,但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苦笑的含义。<br/> 若是天灾降临,留在这里也是等死。<br/> “不管怎么说,我先去做启航的检查与准备,莫斯提马小姐,奥尔芬斯先生,能请你们协助空艇上的天灾信使监控天灾的动向吗?”<br/> 莫斯提马看了一眼林逸,林逸正准备点头,三人却同时听见一阵“滴滴滴”的响,讯使怔了一下,回头看向船长位置上的操作面板,然后接通通讯:“怎么了?”<br/> “呃,讯使大人,就是那个……恐怕出了点麻烦?”通讯中的声音显得十分迟疑。<br/> “恐怕?”<br/> “就是,呃,我也说不清楚,讯使大人,你能看看外面吗?我是说地面。”<br/> 讯使在操作面板上按了几下,全周天的显示屏切出来外部观察装置,他们一下子就看见了空艇人员所说的“麻烦”,或者说,这的确不知道该不该称呼为麻烦。<br/> 一群萨弗拉人正跪在外面,即使是那些与正常人完全不同的雄性也能从中看出来一种慌张。<br/> 林逸突然感觉到一口锅好像要扣在自己头顶,而一边的讯使则是诧异而戒备地看着这一幕:“这是怎么回事?”<br/> “我们也不清楚,从刚才开始就有不少萨弗拉人向这边聚集,我们以为可能是趁乱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他们什么也没做就跪在外面,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去管。”<br/> “他们有说为什么来这里吗?”<br/> “没有,就是这么跪着,塔里克先生去问过了,他们好像被吓坏了,什么也不肯说。”<br/> 讯使好像要再问什么,不过一边的莫斯提马却先一步开口:“大祭祀倒下后祭祀层应该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吧,祭祀们应该暂时顾及不上一般民众,而习惯于将思考寄托在祭祀那边的一般人在失去安全感之后,自然会寻找第二个寄托。”<br/> “第二个寄托?”讯使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古怪地看向林逸,“你是说奥尔芬斯先生?”<br/> 沐浴龙血之人。<br/> 这时候他才想起前几天在萨弗拉人部族中流传的这个称呼,那时候他并没有怎么在意,以喀兰贸易与这些萨弗拉人的接触,他知道这是萨弗拉人的祭祀用来稳固自身统治的一种手段,倒也不一定是真想要让这“沐浴龙血之人”留在这里做些什么,等到林逸与他们一起离开时,祭祀们有充足的经验将这一次离去瞎编成什么伟大的预言,然后在萨弗拉人之间传颂成有一个传说。<br/> 没想到现在还真的发挥了作用,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br/> “林,你最好出去稍微安抚一下那些萨弗拉人。”莫斯提马同样看见那些瑟瑟发抖的萨弗拉人,微微皱起眉头,“他们的情绪很不安定,如果这种恐慌情绪长时间得不到安抚,那么可能会引发某种极端反应,认为自己被抛弃的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br/> “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样做的话不会引起萨弗拉人祭祀的误会吗?”林逸有些犹豫,“若是他们理解成我们想要从中渔利,那么可能会导致更加尖锐的冲突。”<br/> 莫斯提马一时也沉默下去,现在不清楚萨弗拉人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无论这边做什么都有可能起到相反的效果,但就在众人有些犹豫的时候,讯使没有关闭的通讯里再次传来船员的声音。<br/> “讯使大人,我看见萨弗拉人的祭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