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弗拉人残破的营地之中，长剑与剑盾正在言语。<br/> 随着兵器与兵器的清脆交击声在耳边悦耳地弹跳，就连并不怎么精于战斗的古米和空都看出来些微的不对劲——场中的上下风已经十分明显，若是普通的切磋已经可以到此为止，然而这一场决斗却没有被人叫停。<br/> “莫斯提马姐姐，不去叫停吗？”<br/> 古米拉了拉莫斯提马的衣袖，视线仍旧落在对林逸越发不利的决斗之中。<br/> 哪怕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小家伙们也能看出来碧洛迪丝的强大，那种强大并非是龙巢都市骑乘在骑士装甲之上的破阵之勇，而是体现在随心所欲。<br/> 随心所欲地支配着决斗。<br/> 利用信息体的特性，单手盾后的武器一直在变化。<br/> 从短剑到短枪，又或者一些奇形怪状的兵器在碧洛迪丝的手中交替出现，而每一种武器她都能如臂使指，甚至还能配合不同的武器使用一些流传在不同国家与不同种族之间的特别战斗方式。<br/> 仅仅只是剑术，从强调无声无息偷袭的“默剧”到强调进攻变化与节奏的“林中之语”，属于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不同流派剑术在她手中得以不断展现，最开始到现在，碧洛迪丝一共展现出一十七门剑术，并且能随心所欲地切换。<br/> 完全无法预测的战斗风格。<br/> 仅仅只能从肢体动作与肌肉变动来预测碧洛迪丝的下一个动作，然而她却像是早就意识到这点一样在隐藏自己的动作，于是残缺的情报使得林逸无法估算出所有的可能性，到最后也只能拼临机应变与战斗的经验。<br/> 前者林逸略胜一筹，后者却一败涂地。<br/> 莫斯提马看着林逸不断被压缩的活动空间，并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担忧，但她还是越过身边的古米，一把拉住了准备冲进决斗场的凛冬。<br/> “你干嘛！”<br/> 凛冬回过头盯着莫斯提马，一把拉开莫斯提马的手。<br/> “这场决斗绝对有问题！那个女人的战斗方式根本就不是切磋，而是在追求胜利！那样的战斗方式一旦到了分胜负的一瞬根本来不及停手，她想——”<br/> 没说完的话语被莫斯提马按在嘴上的手给压了回去，莫斯提马看着忿忿不平的凛冬摇摇头。<br/> “这是林决定的事情，况且也的确是不可能避免的选择，再说还没有到那么悲观的时候。”<br/> 决斗场中的两人已经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主动与被动，但是这种主动与被动建立在稍显僵持的局面之上，而不是一方压着另一方打。<br/> 碧洛迪丝的进攻大胆而谨慎。<br/> 她大胆地发起攻击，谨慎地拉开距离避免陷入缠斗，也正是因为这种毫无观赏性的战术，才使人感觉到碧洛迪丝在决斗中的认真。<br/> 莫斯提马看向凛冬，继续说道：“你现在下场就意味着林的自动败北，林还没有放弃，你在急什么？”<br/> “啧！”<br/> 凛冬狠狠咂了下嘴，抄起双手一个乌萨斯蹲矮了下去，没再说话。<br/> 真理看了看蹲下去的凛冬，摇摇头后重新看向莫斯提马：“我听说那位碧洛迪丝小姐就是乌萨斯传颂的骑士领袖，千年前的第一位骑士之王，‘森咏者’？”<br/> 莫斯提马点点头，看见碧洛迪丝手中出现第十八门不曾见过的剑术之后，她脸色变得更加阴沉。<br/> “根据乌萨斯这边能够得到的一些传说，‘森咏者’在战斗上十分有天赋，她在决斗中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用一场决斗的时间学会对方的战斗方式，然后用在对方最强的一点击败决斗的对手。正是因为这样的决斗方式，与她决斗之后的骑士领主们往往心悦诚服，选择追随她，最终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才得以与当时试图复辟的卡西米尔王朝残党抗衡。”<br/> 真理一边说着，一边看见碧洛迪丝手里的刺剑变成一具短鞭，随手一挥就轻巧地缠上林逸的长剑。<br/> 那似乎是一种缴械的手法，是碧洛迪丝用长鞭展现出的第四种技巧。<br/> 如同传说中那样，碧洛迪丝展现出一个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掌握的各种战斗技巧，仿佛是故意炫技一样，每一种战斗技巧出现一会儿之后就会立刻切换武器，切换战斗方式，使人眼花缭乱。<br/> “当初卡西米尔王朝的残党是怎么杀死森咏者的？”<br/> “人海战术。”<br/> 莫斯提马的回应让真理稍稍有些疑惑：“我听说卡西米尔骑士协会的官方记载，最后的战场上森咏者面对的敌人应当是亡国的卡西米尔公主带领的少部分人才对，而且那一次会战，应当是骑士阶级这边的人比较多吧？”<br/> “历史往往会由胜利者来书写。”<br/> “你是说这些传闻都是假的？”真理抱着书本，“那真相是什么？”<br/> “真相是卡西米尔最后的神民血脉与森咏者其实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碧洛迪丝·卡西米尔。”<br/> 真理微微一愣，随后眉头皱了起来。<br/> 她倒是没有怀疑莫斯提马的话，反正乌萨斯东境关于西方卡西米尔的传说也都是道听途说，比起这些书本上知道的传闻，她当然更信任莫斯提马，而且在维多利亚接管世界以前，卡西米尔一直是由拉特兰监督管理，甚至知道现在也差不多，只不过是监督者从拉特兰变成了维多利亚。<br/> 正是维多利亚接管卡西米尔之后，为了寻求廉价劳动力的维多利亚资本将眼光投向封闭的卡西米尔地区。<br/> 维多利亚的工业贵族通过雇佣那些被骑士们训练出来的，诸如铁匠，马童，木匠之类有一技之长的骑士扈从来充当高质量的劳动力，以此来削减生产成本，然而好歹维多利亚流行的也是资本主义，比卡西米尔的封建主义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工业贵族们采取了当时的卡西米尔骑士看起来十分愚蠢的举措。<br/> 他们给维多利亚的廉价劳动力开了工资。<br/> 外来资本知晓市场足够广大才能让财富流动起来，而财富流动起来才能创造利润，他们并没有白嫖当时被视为骑士财产一部分的骑士扈从，而是以一个低于国际价格，但是高于扈从收入的价格进行雇佣，极大地调动了扈从的积极性不说，还让一无所有的卡西米尔诞生了“市场”这种东西。<br/> 扈从不比拥有封地与城堡的骑士老爷，很多人甚至连基本的生活物资都没办法置办完全，只是以前没钱只能忍忍，现在有了钱自然想要置办的完全一点，至少不至于在冬天被冻死。<br/> 扈从之间有人看到这样的商机，开始用钱来购买其余村庄的物资，然后在另外的地方进行贩卖，而这个过程经由资本家们的一推手，短短时间内就得以迅速地发展。<br/> 直到某位骑士扈从埋下逝去主人的封地为契机，迟钝的卡西米尔骑士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扈从拥有的财富竟然超过骑士的财富，而在他们打算做什么之前，维多利亚的资本与政治已经操控着成为他们傀儡的骑士扈从们完成这个国家的权力转换，将骑士阶级整个儿扫进垃圾桶。<br/> 零星的反抗被维多利亚海外驻军彻底碾碎，在那之后卡西米尔彻底成为资本操纵下来的国家，而所谓的骑士也成为人们的玩物，当然，资本倒是给他们取了一些光鲜的名字，竞技骑士，追逐梦想的人，众人的偶像……但是说穿了，也不过是资本用来敛财的工具。<br/> 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也不过是近百年间的事情，而在此之前的数个百年，卡西米尔都在拉特兰的监管之下。<br/> 从这个角度来说，真理也更相信莫斯提马的说明，让她皱眉的理由只有一个：如果卡西米尔王朝最后的血脉与森咏者是同一个人，她自己又怎么会杀死自己？<br/> “骑士协会杀死了森咏者？但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歌颂自己的敌人？”<br/> “因为他们没有撒谎，骑士领袖的森咏者是真的，试图复辟的卡西米尔王朝神民后裔也是真的，甚至包括那个结局也是真的。”<br/> “结局？”<br/> “森咏者确实与卡西米尔王朝最后的血脉同归于尽，按照拉特兰记录下来的卡西米尔地区历史，碧洛迪丝小姐最后是自杀的。”<br/> 莫斯提马严肃地看向碧洛迪丝，目光微微复杂。<br/> 由于炽天之翼的陨落，对于卡西米尔王朝的处理并没有达到拉特兰的预期，所以拉特兰一直有监控卡西米尔地区，防止这一个库兰塔人成群的地区再次出现一个试图通过战争来生存的统治者，而当这片长久分裂的地区出现第一个试图统一的人，拉特兰自然也不会放过观察。<br/> 生涯的最后，碧洛迪丝·卡西米尔遭遇了一场背叛。<br/> 重新统一起来的卡西米尔刺激到追随者的野心，很多人都在幻想统一之后的荣华富贵，幻想着卡西米尔王朝过去驰骋泰拉的风光。<br/> 碧洛迪丝·卡西米尔对于这样的欲望没有任何察觉，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回应。<br/> 她在大骑士领卡瓦莱利亚基召集各地的骑士，宣布要创造一个骑士的国度，但是这个骑士国度之中却只有骑士对于人民的义务，而没有满足这些义务后骑士应该享有的权力与地位。<br/> 若是施行这些法律，其结果不过是将骑士与扈从交换位置而已。<br/> 本应在古典贵族精神约束下的行为成为法律上的准则。<br/> 骑士阶层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br/> 叛乱发生得理所当然。<br/> 原本聚集在卡瓦莱利亚基商讨今后治国方针的骑士们开始兵谏，而碧洛迪丝在卡瓦莱利亚基面临刀兵之灾时却仍旧拒绝改变自己的想法，交战的结果是整个卡瓦莱利亚基沦为火海，碧洛迪丝在混乱中保护民众出逃，但拖拖拉拉的队伍怎么可能比追兵更快。<br/> 面对追上来的骑士们，她最后的选择是将民众托付给这些追兵，然后自杀。<br/> 碧洛迪丝的自杀招来一个最坏的结果，民众们看见光芒陨落，没有选择向追兵投降，而是在碧洛迪丝的亲卫带领下与追兵死战，民众数量占优，追兵质量占优，一时僵持不下的战场陆陆续续将周边的骑士与平民卷入，还有那些接受传令后续抵达卡瓦莱利亚基的骑士们。<br/> 无论支持或者不支持碧洛迪丝的理想，后续被卷入进来的骑士与平民在草原上上演了三天三夜的厮杀。<br/> 各种源石技艺穿行于整片战场，其结果就是游离的能量超出一个阈值，天灾如同嗅到鲜血的鲨鱼开始汇聚，然而杀红了眼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br/> “天灾将一切埋葬进风花平原之下，连同那一段历史与关于‘森咏者’碧洛迪丝·卡西米尔的故事。”<br/> 莫斯提马结束从自己嘴里讲述的这个故事，心中那一片担心变得越发浓郁。<br/> 碧洛迪丝·卡西米尔一生无败，甚至在生命的最后，她也只是被自己的理想吞噬，为了保护自己能保护的平民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如同在龙巢都市死保萨弗拉人一样。<br/> 那可是神民的后裔！<br/> 库兰塔人在战斗上有独特的天赋，而库兰塔的神民更是被认为司掌着战争的权能，类比于拉特兰的炽天议会成员，神民们接受的祝福无与伦比。<br/> 能赢这样的对手吗？<br/> 至少莫斯提马看不见那样的可能性。<br/> 她一只手紧紧扣着短小的法杖，拉住凛冬的那时候，其实她更想要上前阻止这一切。<br/> 莫斯提马微微咬了咬嘴唇，看见碧洛迪丝手里的武器再次变成一柄宽刃长剑，以陌生的技巧卸开林逸防守的架势，给反应过来拉开距离的林逸身上留下又一道浅浅的伤口。<br/> 第十九门剑术！<br/> .<br/> .<br/> .<br/> 第十九门剑术了。<br/> 碧洛迪丝再一次为林逸的天赋感到不可思议。<br/> 卡西米尔宫廷迅捷剑术本就是一门相当复杂的剑术，但是仅仅是送去教材后两天，小马驹就已经完全掌握，先前她还觉得这里面或许有学习过闪剑的基础，所以才能这么快掌握，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解释。<br/> 小马驹的天赋比自己预料中还要高。<br/> 为什么要不断更换剑术和兵器？<br/> 直接的原因当然是为了赢得这次决斗，但是如果在这个原因的基础上再问一个为什么的话，回答就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了。<br/> 为什么更换剑术和兵器是为了赢得决斗呢？<br/> 因为不那样做，很快就会被找到破绽。<br/> 碧洛迪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br/> 第一次攻击能够凑效，第二次也许能凑效，第三次会被躲开，第四次就会被隐隐找到破解的方法，当然，视剑术的精妙与否，这个次数也许会有所增加，可是本就精于各种战斗方式的碧洛迪丝比任何人都更能从一些细微的地方察觉到小马驹破解剑术的尝试。<br/> 尝试倒还是没什么，可是每一次尝试都正确那就非常可怕了。<br/> 这样的“可怕”令碧洛迪丝看到十分有趣，她对小马驹的印象非常好，进攻无果之后，她也稍稍起了一点玩闹的心思。<br/> 这样的玩闹就是不断地切换自己的战斗方式。<br/> 卡西米尔的骑士传承中，长骑往往会在一定时间的基础训练之后，通过实际上的交手来确认教导者的天赋，她现在就在做类似的事情，通过不断切换战斗方式来查看小马驹的天赋，只是这一测，却有些停不下来的势头。<br/> 目前为止的任何进攻方式，都没能将小马驹逼到极限。<br/> 从这头小马驹的身上，碧洛迪丝甚至看到一点点自己的影子，生前的自己就很喜欢在决斗场上用对手的剑术击败对方，而学会的前提就是要当场完全破解这一门剑术。<br/> 现在轮到自己被破解了吗？<br/> 碧洛迪丝不禁莞尔一笑，站在原地停下了进攻。<br/> “你笑什么？”<br/> 正全力防守的小马驹也看见她脸上没有掩饰的笑容。<br/> 碧洛迪丝看向将长剑一抛，接在手里向地上一插，在小马驹的愕然中缓缓开口：“小马驹，你要不要试试加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