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刚刚抵达的商队在所有人的目送下进入了封锁中的佛伦罗萨,这在外面等待的商队中变成一个充满讨论的话题。<br/> 四月底的天气虽然已经没有深冬的寒气,但是风餐露宿的生活总归没有在城里方便与安稳,近千号人中倒霉得都快住了半个月的帐篷,要说没点怨气那自然也不可能,所以看见有人就这么进了城,这些彼此防备的商人们都开始纷纷打听起消息来。<br/> 原本就没有什么秩序可言的自由市场一时变得骚动起来,人们在帐篷之间来回穿梭,大多数人都在打听那一支商队的消息,但也不乏一些浑水摸鱼的人。<br/> “那些卡西米尔骑士亲自引进去的?”<br/> 自由营地的一脚,一位中年的鲁珀有些不安地晃了晃银色的尾巴。<br/> 他穿着一身商人之间十分普通的厚实衣服,毛发也显得乱糟糟的,不是那种临时的伪装,而是一看出来就长期接触一些苦累活计,本来应该很漂亮的银色毛发不仅脏兮兮的,很多还分叉了。<br/> 米克斯是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商队的老板,商队统共也只有二十来人,在南方与佛罗伦萨之间的商路已经跑了十来年,不过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却不是那些知根知底的商业同伴,而是另外一群知根知底的人——他们大都有着银色的毛发,就算是其他颜色的鲁珀也在手腕上套着银色狼毛编织的手环<br/> “嗯,我亲眼看见的,卡西米尔的人亲自招待了他们,不过我打听打听了消息,谁都没有见过那一支商队,唯一知道的事情只有他们是从北方那边的商路来的。”<br/> “北方来的可还行,一百多号人的商队啊,你看看那驮兽,很明显是大家族安排的,现在北方还抽得出人来?”<br/> “怎么可能,南北联系一断,那些家伙忍得住,现在都围着帕勒莫快要打起来了吧?”<br/> “我问过一些北方的商队,他们也没人认识这一支商队。”<br/> “反正不可能是家族会议的人,家族会议的那些御用商队平时趾高气昂的就喜欢欺负人,想在北方跑商首先要记住的就是那些人的样子不要去招惹。”<br/> “那就奇怪了,除了家族会议的人,还有谁能组建这样的商队?”<br/> “这不重要,问题在于这些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br/> 最后一个人的话让现场变得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自由市场的喧嚣倒是盖过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br/> 米克斯搓了搓皱巴巴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指示。<br/> 那一支商队显然不正常,他虽然先前在山里打猎没有看见那一支商队,但是手底下的弟兄招子都亮着呢,按照兄弟们的说法,那一支商队很明显是伪装,伪装的人显然接受过十分系统的战斗训练,不知道是哪一个大家族的精锐部队。<br/> 叙拉古的大家族就那么一家,那些起起伏伏的黑帮家族也养不起这么一支恒定的家族卫队,只有家族会议那些老而不死的东西有可能培养出忠诚的卫队,这是哪一个家族将目光盯向了这边?<br/> 那位大人交给他们的任务是盯着佛罗伦萨,防止佛罗伦萨爆发混乱。<br/> 佛罗伦萨将所有人挡在外面还好,他们有办法监视其余的商队,而那些卡西米尔骑士不用去管,他们掺和不了叙拉古的事情,但是那一支进城的商队却完全脱离了他们的视野,如果那一支商队想要在城里做些什么,他们这边是肯定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br/> 这个时间点要是城里闹出点事,外面这些本就不爽的商队也会跟着炸,米克斯十分清楚荒野上的商人就是半个强盗,到时候有谁振臂一呼要去佛罗伦萨抢东西,说不定有多少不知好歹的东西会跟上这个节奏呢,当然,要是佛罗伦萨没乱倒还好,这些人惜命的紧,也没人愿意去面对警备团的武器。<br/> 妈的,想来想去,最关键的还是那个摸进城里的商会,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br/> “米克斯大叔,我带来几个人。”<br/> 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让帐篷与帐篷间摆好酒桶,放着几副扑克牌假装打牌的人们耳朵齐齐一抖,米克斯看向散开的人群,看到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鲁珀人走了过来。<br/> 年轻人是他商队里的学徒,不过这也只是个伪装的身份。<br/> 他们来自于一个叫作罗德岛的组织,虽然不算是他们自己人,不过也算是合作者,而且这几年以来大家相处得倒也愉快,纽芬兰家族的立场很难出面的事情,他们常常会委托给罗德岛的人,而纽芬兰家族也经常会帮衬这些罗德岛的干员,其中包括秘密给一些感染者提供居住的场所和生活物资。<br/> 米克斯自己的商队就帮罗德岛给一些感染者村庄运送过药物粮食,和这些罗德岛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br/> 老实说,比起写在商业契约上冷冰冰的条款,米克斯更喜欢与这些罗德岛的人合作,哪怕因为他们中有很多感染者,他们之间的合作没有任何契约也一样;他算是走遍了半个叙拉古,见到过很多人与很多事,但是只有在这些罗德岛的人身上才看到一种生命的活力。<br/> 或者说,一种向苦难命运反抗的力量。<br/> 叙拉古人很长时间就没有这样的力量。<br/>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说好听点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听点就是一帮民智未开的东西,他们丝毫不在乎骑在自己头上的黑帮家族做着什么样的勾当,行着什么样的买卖,哪怕是杀人放火只要与自己无关就高高挂起,但是等到不幸敲开自家的门扉,却又一个个不愿意接受那样的命运。<br/> 他们会哭,会叫喊,然后就被命运碾了过去,等到那些哭喊声消失之后,叙拉古还是那个叙拉古。<br/> 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br/> 米克斯呼出一口气,视线从挤进来的罗德岛小个子看向他的身后,三个脏兮兮的汉子站在罗德岛的人后面。<br/> 壮年的商队首领将嘴角的旱烟在酒桶上敲了敲,开口说道:“一个红发的鲁珀,一个银发的鲁珀,一个黑毛的菲林,他们不是我们的人,我想知道你把他们带过来的原因。”<br/> “哈?小爷可不是鲁珀,小爷是沃尔珀!”<br/> 贾维对面前的银发鲁珀竖起手腕,一副要冲上去教训人的模样,不过却被身后的布洛卡拉住了。<br/> 布洛卡瞧了一眼鲁珀大叔身上分明的肌肉线条,知道贾维冲上去大概要不了三拳就得被对方给揍趴下,沃尔珀与鲁珀在身体素质上有先天性的差别,当然,一般来说前者也比后者更加聪明。<br/> 重点强调,一般而言。<br/> “沃尔珀,嘿,沃尔珀吗,我就说鲁珀哪里有你这样的毛色,不过你这性子倒是和那些阴沉沉的家伙不大像。”<br/> 贾维当时就怒了,挣脱布洛卡的手就要冲上去:“妈的,你这老不死是想干架是吧?”<br/> “你冷静点,贾维哥哥,你答应过我要听我的我才带你们过来的,你这样欺骗小孩子也算是男子汉吗!”<br/> “啥?我不算男子汉?小爷我不是男子汉谁是男子汉!特么的不就是不说话吗,小爷还忍不住?”<br/> 所有人诧异的视线下,贾维走到帐篷后面搬出来一桶葡萄酒,“咚”的一声按在米克斯的面前,就那么直愣愣地坐在那儿和鲁珀大叔眼睛瞪着眼睛。<br/> 怎么说呢,原本大伙儿因为这找事儿的还多少有点火气,现在看着这孩子气的行为倒也不知道说什么了。<br/> 总感觉和这么一个人置气横竖都是自己亏了。<br/> 米克斯摇摇头,伸手按在贾维脑袋上将他强行按了下去,然后对身后的罗德岛干员说道:“所以,这三位是什么人?”<br/> “他们是罗德岛的人,那个,他们就在那个商队。”<br/> 米克斯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被自己按着脑袋的沃尔珀,后者使劲想要窜起来,奈何劲儿有些不够,正憋得满脸通红。<br/> “你们是罗德岛的人?”<br/> 贾维瞪了一眼米克斯,抄起双手说道:“小爷是不是罗德岛的人关你屁事,你是我爹啊,啥事儿都要和你说不成?”<br/> “嘿,我倒是没想到罗德岛还有这么暴脾气的人,我以为你们都是讲道理的呢。”米克斯放开压着贾维的手,随手拿起放在身边的酒袋扔给贾维,“我喜欢讲道理,不过有时候讲道理会很累,你这脾气我喜欢,来点厉害的?”<br/> 贾维接过酒袋,也没管什么安全问题就拔开酒塞狠狠灌了一口。<br/> “我说大叔,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br/> 贾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打了个酒嗝后仿佛把先前的针锋相对都给忘到脑后,一拍米克斯的大腿直接就问道:“我在这边逛了逛就看到好一些罗德岛干员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找了找,好家伙,让我逮出来七八个小不点,还都是来自南方的!我问他们想干啥,结果他们让那个小家伙领我来这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br/> 米克斯接过贾维递回来的酒袋,他晃了晃酒袋,发现这沃尔珀小兄弟意外的实诚,这一袋子酒灌下去一大半儿,刚才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半点作假。<br/> 大致上,他对贾维的性格也有了一个粗浅的把握:直来直去的小家伙,他并不讨厌这类型。<br/> 有罗德岛的人证明贾维的身份,米克斯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怀疑,他能猜到这三兄弟大概是那边商队放出来收集消息的人,但是有罗德岛的人跟着,那一支商队也坏不到哪里去,如果能搭上联系,反倒能消除一些误会。<br/> 米克斯抿了一口烈酒,拍了拍贾维的肩膀:“小兄弟,你搞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头儿。”<br/> “老东西,你当小爷瞎啊?”<br/> “哈哈哈,你没瞎,不过他们愿意听我的话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我威逼利诱的结果,这一点你作为罗德岛的人应该很清楚吧,这一套东西本来就是学你们的。”<br/> 贾维摸了摸脑袋,罗德岛倒也有明确的上下结构,但是大家好像都不怎么在意这方面的事情,所谓的统属关系也只是为了在一些紧急状况下方便命令的传递与人员的组织,并不是地位上的差别,以前罗德岛在叙拉古停留的时候,他还被那个看上去就性冷淡的女人亲手揍过一次。<br/> 他就没见过那么能打的女人。<br/> 贾维摸了摸耳朵,有些迷糊地问道:“老东西,那我该怎么叫你?”<br/> “你就叫我老东西就行,当然,你也可以称呼我米克斯同志,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事业的话。”<br/> “你们的事业?”贾维耳朵抖了抖,“什么事业?”<br/> 米克斯站起身,看向夜色下逐渐明亮起来的佛罗伦萨,对着城市在光芒下的轮廓举起酒袋。<br/> “如果说罗德岛希望一个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都能生活的世界,那么我们想要的,就是一个不只有一部分人才能活下去的叙拉古。”<br/> “这片土地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候了。”<br/> .<br/> .<br/> 第二天在贾维三兄弟回来之前,林逸就接到卡西米尔骑士那边代替佛罗伦萨自治会发来的通知。<br/> 佛罗伦萨剧院那边,负责修订佛罗伦萨地方史的剧作家已经同意和林逸见面,不过提灯祭是否举办到现在还没有确切的结论,所以剧作家还是要负责剧院的排练,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尽快与林逸见面,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之后会忙起来,还是会闲下来。<br/> 所以一大早,林逸就登上卡西米尔骑士的马车,与陪同人员一起来到佛罗伦萨的中央剧院。<br/> 说是中央剧院,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剧场,佛罗伦萨本来就不大,剧院常常是在中央广场搭建的简易舞台进行露天演出,而剧院本身就在中央广场附近。<br/> 这里是佛罗伦萨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最古老的街区。<br/> 林逸与剧作家的见面很短暂,就是互相认识了一下,让彼此有一个印象就行了,剧作家将地下书库的钥匙交给陪同林逸过来的人之后,就匆匆出去外面的广场指导戏剧的排练。<br/> 哐当——<br/> 剧院的地下室,道格拉斯·英格拉用吊钩拉开一块表面看不出蹊跷的石板,然后用钥匙打开锁住的木门,站起身端起烛火照亮了向下的阶梯。<br/> “林先生,那么我们就一起下去吧?”<br/> 林逸看了看没有一丝光亮的阶梯,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英格拉先生,最后视线落到对方挎在腰间的一柄长剑。<br/> 他脸颊小小地跳了一下:<br/> 尼玛的,能换个人来带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