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林逸预料的一样，从“哨兵”身上毛下来的材料对于现状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br/> 这一个埋在敌人大本营之下的小小营地虽然建立在机群的逻辑盲点，基地的几次搜查都直接略过这片地方，可是要是林逸真敢在这下面升个炉子来尝试把这些材料都熔了，那么保证上面的仓库立刻被掀飞，长枪短炮直接冲进来塞他嘴里。<br/> 又不是没试过，上一个营地就是因为缪尔赛思尝试使用源石技艺，结果他们差点被连锅一起端了。<br/> 得亏那时候他们遇上了现在的希琉瑞斯。<br/> “淦，我就知道高级材料必须去下高级副本，‘哨兵’这种杂兵身上根本掉不了材料！”<br/> 机械火柴人的林逸将手里的扳手随手一丢，清点完最后的材料之后，他再一次被这些“哨兵”的掉落给恶心到了。<br/> 这特么比当初在雪怪小队的小院里那些废弃材料还不如。<br/> 当初雪怪小队院子里的那些材料虽然经过时间的腐蚀早就落掉了全部的源石涂层，但是板子本身是高级货，哪怕时光荏苒也还没坏，只要重新涂上源石涂层就勉勉强强能用，而现在这些杂兵机身上找来的电路板与“九尾”别说质量问题，特么的都不是标准接口。<br/> 若是用旧人类史的例子来说明，，大概就像是苹果的充电口与华为的充电口，突出一个老死不相往来。<br/> “我说，希宝，你在这儿也装高手装好几天了，现在可以说话了吗？”<br/> 原本的大腿被林逸给咬断了，正在一堆零件中找一根能用的希琉瑞斯停了下来，同样的机械火柴人看着机械火柴人，这位曾经的神灵，现在的小丑分外不屑地说道：“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因为乌萨斯边境那事儿一路追踪我到这里来吗？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不，我十分厌恶你这样的人，厌恶到多说一个字就想格式化自己。”<br/> “那你怎么还不格式化？”<br/> “你叫我格式化我就格式化，我岂不是很没面子？”<br/> “艹，你是狗吧，说话还能不算话的啰？”<br/> “冷知识，狼是犬科动物。”<br/> “你是个鬼的鲁珀！”<br/> ……<br/> 这样的争吵缪尔赛思也习惯了，这一个月的被迫隔离让所有人都有些耐不住寂寞，这两人上演了大约快一个星期的双口相声，她要是不习惯得被这两人给吵死。<br/> 不过现在自己和自己的坐骑之间的小小冒险的确走到一个镜头。<br/> 她和林逸已经基本上走遍了这个基地的所有外部区域，虽然大致上基地呈现出外紧内松的防守态势，可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入基地内部区域，那里与外围地区不一样，几乎无死角的监控可以从光学层面直接捕捉到他们这些二五仔。<br/> 哪怕通过数据上的篡改可以给自己弄一个虚假的身份，一旦被目视确认到靠近核心的确，那一切还是白搭。<br/> 继续重复这种捡软柿子捏的行为毫无意义，这已经是他们坑掉的不知道第几波哨兵，可是除了早期的一些材料可以用来修补一下“九尾”完全破摔的外装以外，最关键的能让“九尾”重新动起来的内部电子元件完全找不到替代品。<br/> 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必须依靠到“九尾”的速度。<br/> 先前“九尾”就是利用这样的速度突进到希琉瑞斯的脚下，整个基地内实际上能追上“九尾”速度的只有那些能进行空间穿梭的浮游装置，不过那些浮游装置自身搭载的智能系统却可以被缪尔赛思的水分身欺骗，只要能修好“九尾”总归有混出去的法子。<br/> “哨兵”不会掉落可以给“九尾”拿来用的材料，那么只能想办法从那些高级安保单位身上搞来维修的部件，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个基地现在可以说是一个程序控制下的整体，“哨兵”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杂兵还好说，高级单位先不论能不能打得过，在基地内失踪也说不定会引来某种连锁反应。<br/> 因此林逸瞄准的其实是基地的物资仓库。<br/> 不是他们头顶上这种放一些普通耗材的仓库，而是那些用来制造高级单位的物资仓库。<br/> 希琉瑞斯肯定知道这些仓库的所在，因为这个基地就是在希琉瑞斯的意志下开始运行的结果，虽然在缪尔赛思看来，那个希琉瑞斯与现在这个捞过他们一把的希琉瑞斯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但是林逸却一口咬定它们都是同一个希琉瑞斯。<br/> “得了，你装什么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br/> 凭借一手向碧洛迪丝女士学习的剑术压着希琉瑞斯捶的林逸骑在火柴人身上，将自己刚刚使出来火焰飞拳给重新装回胳膊上，直接戳穿希琉瑞斯隐藏的秘密。<br/> “同样的数据库通过同样的权限被调出来，经过同样的数据处理与逻辑判断，那个希琉瑞斯的思考回路与你根本就特么是同一套系统，你和那个嗷嗷叫着要报复叙拉古的希琉瑞斯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人工智能赋予的感性判断让你最终主动中止逻辑判断，而那个希琉瑞斯则没有经过这一道程序而已。”<br/> 装好手臂的林逸撑着下巴，用屁股继续压着挣扎的希琉瑞斯。<br/> “它所有的思考回路全是你的复制，就算现在你已经与它断开链接，但是它会完全复刻你的逻辑思维，这个展开的地面基地也是按照你十分清楚的标准进行展开的，你还能不知道物资仓库在哪儿？还能不知道防卫力量的布置？你不知道你大半个月前是怎么带着我和那边的傻鸟儿逃脱追捕的？”<br/> 希琉瑞斯仍旧平淡地看向林逸，它知道同样身份火柴人，哪怕出力都一样，自己也绝不是对方的对手。<br/> 无法动用源石技艺的情况下，林逸从碧洛迪丝女士那里学来的剑术却不会消失，纵然剑术·闪灵由于计算力上的缺失导致有些难以复现，不过面对根本就没学过这些的希琉瑞斯，一些七七八八的卡西米尔剑术就足够了。<br/> “我说过，我对你感到恶心。”<br/> 只眼的监视装置平静地闪烁着，林逸想了想，还是忍下一拳将这个摄像头砸个稀巴烂的冲动。<br/> “你确定不是讨厌自己？”<br/> “……”<br/> “某个白痴不求回报地进行了一番付出，结果却发现自己付出的对象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或许还在某个时间点背刺了自己，这个过程中这个白痴甚至犹豫着出不出手去进行干涉，最后导致事态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不得不出手清洗大地的记忆，你确定Arduino设计局在开发你的时候取的开发代号不是‘舔狗’系统？”<br/> “……”<br/> 林逸看着沉默的希琉瑞斯，拿起还没装上去的手臂像是敲木鱼一样敲着希琉瑞斯的脑袋。<br/> “虽然乍看之下我们在做同样的事情，但是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做的事情和你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br/> “有什么不一样！”<br/> “从根源上都不一样，至少我从来没有居高临下地去设想过被我帮助过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必须是什么样子。”<br/> “哈哈，那的确是不一样，我可不会去拯救恶人！”<br/> “所以你就允许叙拉古在扭曲的神权统治维持下去，我倒是很意外那个甚至都没有饥荒而毫无道理地人吃人的世界，到底哪里不罪恶了？”<br/> 希琉瑞斯一时说不出话，而林逸慢慢站起身，将自己的手臂装了回去。<br/> “是因为如果出手去纠正那些人的失误，就等同于承认你自己救了坏人吗？所以就这么一直耗着，期待着人们能够自己醒悟，期盼着人性本善，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是不是太相信‘人性’这种东西了？”<br/> 希琉瑞斯从地上坐起来，看向重新去鼓捣“九尾”的林逸：“如果不是相信这一点，你又为什么要去插手龙门的事情？”<br/> “我当然相信，但那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东西。”<br/> 林逸直接接过希琉瑞斯的诘问：“纵观旧人类历史，从来没有什么先贤圣人能够在错误发生之前，站出来阻止一切，几乎所有伟大的变革都是从时代的腐朽开始，各种难以想象的罪恶横行在大地之上，然后才会出现反抗，斗争，新世界的建立，犹如现在的叙拉古。”<br/> 事到如今，林逸已经很清楚西西里夫人的计划。<br/> 这一切从龙门企鹅物流给自己的邀请开始就是一个局，或许这个计划并非是针对他，但是当林逸在龙门与猎狼人产生纠葛，在乌萨斯第三集团军前证明过自己的实力后，自己就成为西西里夫人眼中最好的人选。<br/> 一个能最大程度保证她在实行计划时不会引起太大风波的稳定器。<br/> 既然自己能直面乌萨斯第三集团军，那么也能直面叙拉古的家族势力，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随着“德克萨斯的子嗣”移动，阴谋与风暴随着自己的脚步集中在七丘之城，但是当一切彻底爆发出来的时候，曾经保护过龙门的自己会再一次选择保护另一座城市。<br/> 若是没有希琉瑞斯的复苏，那么自己将在七丘之城挫败银黑家族与莱茵生命的阴谋。<br/> 在那之后，自己会得知南北境失联的消息，西西里夫人前往南境后丢失行踪，帕勒莫内部局势不稳，北方家族乱战彻底引爆，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帕勒莫的时候，自己会因为现在留在帕勒莫的三只小熊还有弑君者与W而在此卷入帕勒莫的乱局。<br/> 当然，至于年林逸是丝毫都不担心的。<br/> 包括维多利亚海外驻军在内的这份联系会让自己选择保护帕勒莫，于是倾斜的天平会回到原点，而在北方因为战乱而糜烂时，南方整装待发的新秩序会在这个时间点北上，到时候经历过战乱的北方人民会呼唤一个全新的秩序，“王冠”会在鲜血与战乱中得以凝聚。<br/> 至于卷入这场战场的人，北边的那些家族势力是要被彻底铲除的，不用对他们进行交代，而对于自己……<br/> 嘿，西西里夫人大概能猜出来自己十分好打发，况且她大概也不会吝惜用自己的性命来赔偿。<br/> 哪怕站在林逸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举重若轻，不着痕迹的计划。<br/> 从自己还没有离开龙门，西西里夫人大概就已经算到了结局，可惜她没能算到神灵的复数与莱茵生命隐藏起来的另一面。<br/> 那不是她认为的一个颇有野心的医药公司，那就不是个医药公司。<br/> “你只看到人们在黑暗的统治下进行反抗的光辉，只看到文明的璀璨与人性的高贵，究竟是什么蒙住你的眼睛，让你忘记那些带来黑暗的统治，成为人性光辉背景板的那些东西，说到底也是人性？”<br/> 林逸看见希琉瑞斯的监控器停住闪烁，似乎那一个瞬间，流动在这具机械身躯内的电流都静止下来。<br/> “你和你的子民十分相似，希琉瑞斯，你们都是信仰的囚徒。”<br/> “……”<br/> 出乎预料的，林逸原本以为希琉瑞斯会十分激烈地进行反驳。<br/> 他还记得另一个希琉瑞斯，那个比任何山岳都更加庞大高耸的身躯在大地上撒泼时，它丝毫不留情面地讥讽着西西里夫人为希琉瑞斯辩护的行为。<br/> “信仰”这两个字就像是它的逆鳞。<br/> 这种社会现象曾经毁掉了它寄予厚望的种族，现在它又怎么会忍受有人将这样的指控指向它自己？<br/> 所以有些事情，林逸一直保持着沉默。<br/> 他不想太过刺激希琉瑞斯，现在的希琉瑞斯已经彻底失去自己的所有权限，对于已经掌握希琉瑞斯全部权限的另一个希琉瑞斯来说，现在林逸面前的这个家伙才是“错误数据”。<br/> 可是预想中的狂暴却没有发生。<br/> 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希琉瑞斯静止下来的摄像头才闪烁了一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br/> “什么问题？”<br/> “如果你救的人中出现了恶徒，你打算如何去做？”<br/> “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去做什么？”林逸摇摇头，“我救人只是因为我想去救他们，至于他们之后会做什么，自然有世间的法律与道德进行约束，我又不会一直跟着我救的那些人，我甚至可能救他们之前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又怎么可能管得着他们之后怎么做？”<br/> “岂能如此不负责任？”<br/> “为什么不能，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林逸直视着面前的火柴人，“希琉瑞斯，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人类的造物，Arduino设计局编织的人工智能，并非是全知全能的神祇，还是说你想做的事情并非是救人，而是以救人为开始，去高高在上的操控其余人的人生？”<br/> “我……”希琉瑞斯一下子哑口无言，但是过了一会儿，它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那如果那些人就在你面前行恶呢？”<br/> 林逸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希琉瑞斯。<br/> 被林逸盯着有一些不自然，希琉瑞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告诉我你会这么做，你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人就在你面前行恶，你会怎么做？”<br/> “还能怎么做，报警啊？”林逸眨眨眼，“你是不是被吃了太多脑子都傻了？”<br/> “要是没有警察呢！要是只有你一个人能阻止呢？”<br/> “那就去阻止啊。”<br/> “若是阻止会伤害到你救下来的这个人呢？”<br/> “绝了，你怎么还不断快进的，那我就直说好了，我懒得和你绕，我就直说好了。”<br/> 林逸盯着希琉瑞斯，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出来一句话：“如果只有杀了那个人才能阻止恶行的发生，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br/> “可是那是你救下来的——”<br/> “那又如何，我只是救了他，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联系吗？若是我觉得自己需要多做些什么，我或许会给他一个向好的环境，但是那就意味着我要放弃我坚持的一切？希琉瑞斯，鲁珀族不是你的造物，也不是你的孩子，更不是被你杀死的血亲留下来的证明。”<br/> 林逸抬起头看向头顶，天花板的后面就是机群建立的防卫基地，而成片的基地环绕着希琉瑞斯的残骸。<br/> 这一具残骸原本应该是希琉瑞斯最后留给鲁珀族的遗产，却也成为叙拉古灭亡危机的原因。<br/> “当你尝试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你开始不相信他们能够自己走向文明，希琉瑞斯，不要把多余的幻想寄托在鲁珀族身上，泰拉人是泰拉人，而人类则是人类。”林逸稍稍紧了紧“哨兵”的指关节，“不要去想用泰拉人来复现人类的辉煌，人类……已经灭绝了。就算可能有两三只幸运儿活了下来，创造出你的那个文明也已经结束了。”<br/> 缪尔赛思有些担忧地看向林逸。<br/> 她与林逸互相购买了彼此的一生，而这一个契约的开始就是交换过彼此的前半生，她知晓林逸的过去。<br/> 那些从林逸嘴里道来的故事与她掌握的关于人类的情报互相对应，她认为林逸并没有说谎：<br/> 这是一个真正从过去活到现在的人类，而并非亚当那样的复制品。<br/> 缪尔赛思有些无法想象林逸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样的结论，不过语气听起来起伏并不大，是因为那颗胸膛内应该跳动着一颗钢铁的心脏吗？<br/> “你比起我更像是机械，琥珀，我一时不知道你的感性程序究竟是比我更加完整，还是更加简陋。”<br/> 希琉瑞斯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什么恍然大悟的表现，只是对林逸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br/> “我知道哪里会有你想要的材料和替换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