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林逸在从这人身后来一出华丽的背刺与立刻转身就走之间犹豫了。<br/> 当然，最后他什么也没做。<br/> 这又不是某刺客类跑酷游戏，他要是真的在这里把修道院老大给揍了，百分之百没办法竖着从修道院走出去。<br/> 所以他想了想，松开握紧的拳头，干脆在长椅另一端坐下来。<br/> “你就是圣弥额尔？”<br/> 林逸端详着身边的纯白身影，哪怕是就坐在这个人的身边，他一时也没办法肯定这个人的性别。<br/> 不如说，这“东西”应该没有性别吧？<br/> 靠近之后林逸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一个完美身影在长袍下似乎也没有刻意隐藏起来的耦合关节，这精致得像是人偶的身影还真特么就是一个人偶。<br/> “如果您对‘圣弥额尔’这个名字的定义是指这一座修道院的主人，拉特兰炽天议会的一席，而不是典籍中记载的大天使米迦勒的话，那么我应该就是这一次交谈中涉及的‘圣弥额尔’。”<br/> 你们拉特兰人说话怎么和罗德岛那个女人一个味道？<br/> 林逸在心中吐槽了一句，不过心中却稍微警醒了一些。<br/> 他不觉得这位圣弥额尔座下只是故作卖弄地提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另一个神话符号，说到底，它就是卖弄，也要先确定自己听得懂才卖弄得起来不是？<br/> 林逸稍稍虚了虚眼睛：“你和所有人都这么说话的吗？”<br/> 他也没有像是一个随行的侍从那样表现得谨慎与恭敬。<br/> 就凭这家伙的前面两句话，林逸可以确定自己的伪装早就已经暴露，只不过拉特兰这边关于自己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却是一个未知数。<br/> “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说的话。”人偶合上摊开的书本，用银色的眸子看向林逸，“莫斯提马向你献上了信仰，她曾经在机密圣所服役，而那里是拉特兰用来保守秘密的地方。”<br/> 林逸奇怪地看了人偶一眼。<br/> 莫斯提马从来没有详细地对自己提起过拉特兰，到现在他对于拉特兰的了解更多的还是各种公开的情报，或者某位应该不愿意透露性命的不死鸟小姐。<br/> 但是听这个人偶的说法，它好像十分确定莫斯提马什么都和自己说了一样。<br/> “那要是我听不懂怎么办？”<br/> “那就说明你大概不是莫斯提马选择的灵魂归处，那个人背叛过拉特兰一次，那么自然也会背叛第二次，拉特兰的保密条例并不是必须遵守的戒律，她不会去遵守那条人为划定的界限。”<br/> 纯白人偶的声音并不激烈，但正是这种陈述的语气如同一个句号给莫斯提马下死了定义。<br/> 林逸不由得想到先前遇到过的那个萨科塔人，似乎也是如此地将毫无道理的愤怒宣泄到能天使身上，指责莫斯提马是拉特兰的叛徒。<br/> “莫斯提马——”<br/> 莫斯提马究竟做了什么。<br/> 想要这么开口的时候，林逸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整个谈话的节奏正在被面前的人偶引导。<br/> 一开始冲击性的见面，到现在一直恰到好处牵引着自己情绪的话题，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只会提问题的机器，话题的主导权已经完全被夺了过去，围绕着“莫斯提马”开始展开。<br/> 林逸不觉得对方会好心到这个时候来给自己科普莫斯提马的过去。<br/> 自己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谈话的方向大概就会向着自己无法证实的一些事情偏离，他与在龙门接触过的那只不死鸟不一样，林逸知道菲尼克斯是莫斯提马的朋友，并且也与她一同经历过龙门的灾难，可是他与面前的人之间却只有对立。<br/> 一旦在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对方完全可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来迷惑自己，又或者干脆诋毁莫斯提马，让自己不分场合地爆发，现在的话题就像是荆轲刺秦王时慢慢展开的地图，看似很诱人，可是如果真的让地图完全展开，等待自己的就是迎面一刺。<br/> 林逸按住了翻开地图的手。<br/> “比起莫斯提马，我更好奇你想要做什么，你放任莫斯提马与安丽埃塔见面就是想要创造一个莫斯提马可以偷偷溜出去的机会吧，而如果莫斯提马真的离开圣马洛，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正式对米兰城发难？”<br/> 纯白人偶的的眼神定在林逸挑衅的表情之上。<br/> 十分生硬的话题转换，不过也正是因为足够生硬，它立刻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意图。<br/> 它的确是想用莫斯提马为饵来尝试动摇面前这个男人的立场。<br/> 汇集到它手上的所有情报都显示出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男人，伊斯人十分肯定这个男人并非是泰拉世界的某些机构对于人类的某种模仿，而是真正与人类的遗产有深刻的联系，因此它其实并不希望这样人卷入这一场风波之中。<br/> 拉特兰的使命是回收与保护人类留下来的遗产，那么这个人或许也可以算作其中之一。<br/> 只不过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得要敏锐许多，那副稚嫩的面孔就像是自己人偶的身躯一样成为某种错误的诱导，人们会以为人偶的身躯不善言辞，纯真朴实，而它也在一开始以为面前的男人如同他的外表那样年轻，容易被情感牵引。<br/> 现在看起来对方还没这么幼稚。<br/> “不，那样的尝试已经过去了，现在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情，米兰城的低头也大约就是在这一两次会议之间了。”<br/> “这么肯定？”<br/> “这里是鲁珀人的故乡，神灵复苏引发的灾难毁灭的是他们的家乡，那两位神民的后裔拥有比普通人更加远大的理想，而理想这种东西在追寻的过程中往往会需要献祭很多的东西，有时候不只是生命，还有尊严，骄傲，自由等等，不过往往尝试追寻理想的人，大约也都做好牺牲这一切的准备，所以为了叙拉古而向拉特兰低头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br/> 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他们的确就打算在这个时候低头。<br/> 面前的人偶在时间点上计算得十分精准，安丽埃塔与巴洛尔的反应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跳出过这个人偶的计算之中，这个人偶的话语中同样没有任何情绪性的评价，但是如果声音中能多出几分讥讽，林逸现在都不至于这么不爽。<br/> 它完全无视了叙拉古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完全无视了鲁珀人的挣扎。<br/> 哪怕它就是加害者，就是施压者，它也对叙拉古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就好像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生命在它眼中只是一连串数字，被归类到“叙拉古人口”后面的七位数而已。<br/> 它只在乎自己的目的是否达成，却根本不在乎叙拉古的结局。<br/> “叙拉古或许撑不了多少时间，那么你又能撑多久呢？”<br/> 人偶银色的眸子再次落到林逸身上，那双犹如宝石商人最宝贵的收藏品一样的眸子浮动过几页符文，然后它轻声问道：“什么意思？”<br/> “既然你断定现在拖延时间能让米兰城屈服，那么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好了？”林逸抄起双手，“但是你们没有那么做，而是费时费力地搞各种小动作，对于你们来说继续向后拖延时间也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吧？让我猜猜是什么东西给了你们一个时间期限，是拉特兰反对你的炽天议会，还是说别的什么原因？”<br/> 林逸的视线越过修道院高耸的壁墙，穿过沿着墙壁爬过来的晨光，落到是十二翼的天使雕像。<br/> 停泊在那里的舰船都处于程度不同的战损状态，还有这一个多月来圣马洛的萨科塔人展现出来的那种找茬碰瓷一样的攻击性态度，除却圣马洛方面的任务外，未必没有其余的原因——例如这些人刚刚在某个地方吃了一场不得意的败仗？<br/> “没有整个拉特兰的支援，仅仅凭借圣马洛的话，其实没有办法处理完全苏醒的神灵吧？”<br/> “天权之剑”是布置在外层空间的某种天基照射兵器，如何流入到拉特兰人的手中林逸不清楚，但是他能猜到这种兵器的原主人是谁，无非是掌握整个星空的阿斯特赖俄斯，而曾经神灵之间的战争内，胜利者却是希琉瑞斯他们。<br/> 当然，现在希琉瑞斯残了，不过“天权之剑”又怎么样呢？<br/> 它能从阿斯特赖俄斯的掌控中流入拉特兰的手里，也就意味着这件兵器已经脱离了原本支持它的战争网络，那么很大概率它并不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杀伤能力。<br/> 拉跨的武器和拉跨的目标，圣马洛能算得清楚这一笔账？<br/> “这是不需要你们担心的话题，拉特兰会解决掉失控的神灵。”<br/> “是啊，你们当然能解决，就是因为你们要解决这个威胁，所以炽天议会才会对你的所作所为暂时没有任何反应吧，不过你打算怎么解决？你想要的是解决掉神灾后的声望，将解决神灾时建立的临时盟约进行常态化并在此基础之上形成一个全新的联盟，而拉特兰将在这个联盟中扮演主导者的角色，这一切与叙拉古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大的关系吧？”<br/> 叙拉古只不过是恰逢其会，只是因为神灾发生在这里，拉特兰才会尝试让米兰城服从自己，进而以神灾最直接的关系者这个身份去组建临时的盟约。<br/> 至于拯救叙拉古，至少圣马洛应该没有那样的想法。<br/> “这正是我们最后会赢的一切的原因。”纯白的人偶缓缓开口，“我们可以忍耐到叙拉古毁灭之后，而叙拉古人则忍不了那么久。”<br/> 林逸的注视下，纯白的人偶仍旧用平静地口吻述说着一片聚居地的末路。<br/> “那不如我们打个赌。”<br/> “我知道你们和玛文的誓约最后束缚住安息号的行动，你觉得我会与你再一次立誓吗？”<br/> “我觉得你没这个胆子，不过我也不需要你许诺什么誓言，我只是想说——”<br/> 林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纯白的人偶面前，紧盯着对方的眼睛。<br/> “今天之内这件破事儿就会结束，人们将不会团结在拉特兰，而是叙拉古的名义下来对抗前所未有的灾难。”<br/> 人偶安静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最好不要尝试做些什么。”<br/> “哈，你怕了？”<br/> “不，我是指莫斯提马正被软禁在修道——”<br/> 砰！<br/> 话音没有完全落下，林逸直接从那个怀里掏出来一把左轮手铳，抵住人偶的脑袋扣下扳机。<br/> “莫斯提马”轰飞了纯白人偶的脑袋。<br/> 林逸面无表情地转了两圈手铳后收起来，对失去脑袋的人偶吐了一口唾沫：“所以你这不是怕了？”<br/> 四周听见声音的教宗骑士与黑衣修士冲进荒原，看见林逸身边无头的傀儡时，一时的安静压住即将爆发的喧嚣，不过在那喧嚣彻底炸开之前，却有一个声音压住纷乱的众人。<br/> “不，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讨厌总有人感性压过理性，喜欢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来妨碍其余人的计划。”<br/> 投射在花园中的晨光析出来另一具纯白的人偶，人偶开口后，所有教宗骑士与黑衣修士都失去了愤怒。<br/> “哦，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要妨碍你的计划。”林逸对那个人偶比出中指，“我会撕碎它。”<br/> “每一个自以为能够对抗命运的人在被命运撕碎之前都曾如此自信。”人偶丝毫没有动怒，也没有指挥其余人将林逸抓起来，而是转过身，对周围的人吩咐道，“继续等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今天的会议可以开始了，我也想看看莫斯提马追随的信仰能如何动摇拉特兰的计划。”<br/> 听到莫斯提马的名字，有一瞬，所有黑衣修士都看向林逸。<br/> 那一瞬如同海啸般扑过来的恶意犹如实质，修道院的晨光中仿佛立起什么漆黑的怪物想要一口吞噬掉自己。<br/> 不过真正看去，却发现黑衣的修士如同潮水般退向各处的阴影。<br/> 人群中只有全副武装的教宗骑士走过来，用不太好的语气开口：“先生，请跟我来，会议室在这边。”<br/> “谢了，对了，你们有这个型号的弹药吗？”<br/> 林逸拿起手铳折开，露出里面空空的弹巢：“刚才崩了你们老大时用完最后一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