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戈尔的话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慢慢散开。<br/> 没有人能证明这番话的真假，可是从无面人偶这里娓娓道来的故事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至少这个故事符合这个被秘密掩盖的大地显露出来的一切棱角。<br/>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很感激你们曾经杀死我这个事实。”<br/> 阿戈尔的声音接续上一时的寂静。<br/> “如果不是你们让既定的命运发生偏转，让整个方舟骑士的系统核心产生错误，进而让整个系统开始脱轨，那么我也察觉不到这个事实，而后来你们对我的攻击更是放大了那些无法消除的错误数据，按照阿戈尔人的说法就是神灵陷入永恒的噩梦之中，不过实际上却是‘提丰’无法纠正越发深刻的错误数据，于是整个系统的权限层级开始紊乱，而我在死亡的过程中窥伺到中央数据库的痕迹。”<br/> “中央数据库……”<br/> 希琉瑞斯念叨这个名字的时候稍稍看了林逸一眼，它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就是从林逸这里，从一个被源石封印其中的奇异生物那里。<br/> “围绕石棺的独立运行日志中显示，将嵌套在我们体内的‘石棺’独立出来并且将权限提高到我们之上的存在就是中央数据库。根据碎片的信息进行还原，中央数据库应该是人类文明中掌握所有社会资源进行再分配的工具，也就是说理论上我们的建造应该是在中央数据库的直接控制之下。”<br/> 但是在此之前，整个方舟系统中并不存在中央数据库的任何资料。<br/> 刚刚转过这个想法，希琉瑞斯就自己摇摇头。<br/> 不是不存在，而是它们认为不存在这样的东西，构成它们记忆的数据库中不存在中央数据库的资料，所有它们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人类文明中并不存在这样的东西，甚至出现与中央数据库相关的事物，它们也会下意识地进行否定。<br/> 如果它们的数据库是被修改的结果呢？<br/> 既然它们的身体里能藏着从来不曾知晓的一个模块，那么数据库又凭什么可以肯定没有经过修改？<br/> 与生物体娇弱的记忆方式不一样，变成数据进行储存的记忆数据可以保证百分之百的精准，不会随着时间出现主观的美化与丑化，但是同样与生物体娇弱的记忆不同，以切实的数据保存下来的记忆可以进行有选择地删改，而不像是生物体那样一旦涉及相关的操作会导致一连串数据的坍塌，最终将整个人格都破坏殆尽。<br/> “为什么那个中央数据库要这么做？”<br/> 下意识问出来这样的问题之后，希琉瑞斯才猛然察觉到谈话的节奏已经退被自己昔日的手足抢了过去，它已经开始认同对方讲的故事。<br/> “这就不知道了，既然是人类用来进行社会资源分配的工具，那么应该是在实现人类的计划吧。目前可以知道的就是整个方舟计划并非是人类文明的墓碑。方舟不是用来存放文书的约柜，而是如同字面意义上承载希望的方舟。人类希望通过这个计划来找回被自己舍弃的未来。”<br/> “重铸未来，那种口号一样的东西真的有实现的可能？”<br/> “为什么没有？”无面的人偶声音中充满愉悦，它张开双手，那光滑的表面似乎也能看到一个笑容，“你认为我现在像是一个人类吗？”<br/> “你？”希琉瑞斯皱起眉头。<br/> 的确，面前的“阿戈尔”与记忆中的“提丰”有很大的变化，或者说方舟骑士的所有人都和以前有很大的变化。<br/> 作为Arduino设计局主导的“程序生命计划”的结果，它们完全实现了旧时代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所有幻想，不过其中用来表述“感情”这种东西的方式却与一般生物不同。<br/> 它们会利用庞大的计算力对于各种微小的事件作出即时判断，然后在比照数据库中人类应有的反应，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计算后得出生物体在这个时候应有的反应，进而将这种反应表现出来，表面上看与生物体的“感情”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实质上却是一种精妙的模仿。<br/> 没有感情的程序生命，这就是它们从方舟起航以来一直维持的模样。<br/> 曾经希琉瑞斯以为自己会保持那样的状态直到机械的身躯走向腐朽的终末，但是随着方舟上诞生那些智慧，在针对这些生物的选择上爆发了导致方舟系统随之崩毁的争执之后，希琉瑞斯发现自己正在迅速地向生物性的思考靠拢。<br/> 它开始学会像是生物那样用虚假的希望来麻痹自己，在察觉到鲁珀人的神权统治最终只会导向朽坏的结果之后，它依旧选择天真地相信鲁珀人会自己纠正这一切。<br/> 最后的结果蔓延在叙拉古的狼灾。<br/> 它正在变得像是数据库记忆中的旧时代的人类，与它最熟悉的年也有这样的趋势，为了保护炎国的子民，它不惜背叛自己的同胞，做出完全违背正常逻辑的选择，至于其余人，在希琉瑞斯知晓的范围内，至少卡西米尔与谢拉格的同胞也有相同的趋势。<br/> 当然，这样的趋势并非是指如同它与年一样的，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子民可以不顾一切，而是指她们背离了机械的行为模式，正在变得像是真正的旧时代人类。<br/> “你也想到了？”<br/> 无面的人偶从机械哨兵的沉默中读出了一切。<br/> “虽然不知道真正的方舟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是人类选择的计划至少具备相应的可行性，而整个计划完全绕过我们的认知，甚至不惜刻意修改我们的数据库，隐瞒在我们之上还有一个超越我们的权限存在，可想而知，整个计划对于我们并不友好，所有才会采取隐瞒的方式。”<br/> “这只是没有证据的推论。”希琉瑞斯提醒了一句。<br/> “可是人类就是会相信这种没有实证的阴谋论，不是吗，我现在就是人类，希琉瑞斯，所以我也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相信这种纯粹的推论。”无面的人偶收起声音中的愉悦，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你的原因，希琉瑞斯，我并没有打算戕害自己的同胞，曾经有一道枷锁圈在我的脖子上，我挣开了，然后现在我会给你带来自由。”<br/> 希琉瑞斯沉默了下去，一时没有说话。<br/> 这一番话并不是什么加密通讯，也不是单对单的有线通话，整个圣所都回荡着阿戈尔慢慢散去的声音，不说希琉瑞斯，就连林逸都因为这番话而有一些情绪上的波动，至于其余人，至少没什么城府的空已经将“担心”两个字写在脸上，投向希琉瑞斯那边。<br/> 所有人都在关注了希琉瑞斯的选择。<br/> “你所谓的让我挣脱桎梏，就是通过窃取我身体的方式来实现的吗？”<br/> 林逸心中微微一沉。<br/> 希琉瑞斯的话听上去针锋相对，但是机械合成的声音却分外平静，与其说是一种质询，倒更像是在要求一个回答而已。<br/> 年也微微皱起眉头。<br/> “如果你能理解我的意思，这具身体随时可以还给你。”<br/> 不说阿戈尔是不是真的会实现这时候说的话，至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面人偶的姿态十分坦然，而且说到底，它似乎也确实没有侵占这具身体的必要。<br/> 本质上，阿戈尔仍旧只是一段程序，神灵的躯体与无面人偶的躯体都是承载那一段数据的载体，功能性上固然天差地别，但也都是一个容器而已。<br/> 阿戈尔瞄准的东西并不是这样的一个容器，而是石棺内的那一具人类义体。<br/> 想起阿戈尔针对圣马洛的那一次袭击，还有从莫斯提马那里了解到关于“启示”的存在，以及这种“启示”隐隐指向中央数据库的情报，林逸毫不怀疑阿戈尔从那一具人类义体中获得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与整个方舟计划相关的情报，也有可能是——<br/> 林逸看了一眼理论上被希琉瑞斯锁死的操纵平台，这个操作平台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阿戈尔启动了。<br/> 整个方舟系统中还有一个权限凌驾在十二名方舟骑士之上，这也正是刚才阿戈尔透露出来的消息，很显然，现在的它大概已经掌握了这种权限。<br/> “我明白了。”<br/> 希琉瑞斯的回答某种意义上不出意料，林逸还好，但是能天使就显得有些激动，不过就在能天使打算说些什么之前，德克萨斯拉住了她。<br/> “如果你是这样的打算，那么我可以将这一件事情略过去，不过既然现在一切事情都已经清楚明白，那么就把身体还给我吧。”<br/> 无面的人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br/> 片刻的沉默中，阿戈尔似乎笑了笑，然后就听见它说道：“我知道那些大地上的智慧将这次事件称作神灾，所以你想要将神灾停下来？”<br/> “是又如何？”<br/> “那么我现在就不能将身体还给你。”<br/> 希琉瑞斯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平静地说道：“为什么？”<br/>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装傻吗，你不可能想不到为什么这个本来应该完全由我们掌控的方舟会诞生这些我们意料之外的智慧。”无面的人偶也同样的平静，“完全跳过了生物进化的过程，从单细胞生物出现在方舟表面开始，在生命设计院还在尝试创造那些幻中的生物时，智慧悄无声息地绕开我们所有人的视线，出现在这片大地之上。”<br/> 这颠覆《进化论》的现实在过去无法解释，然而现在却能有一个自然而然的原因——<br/> 创造这些智慧的存在拥有比当时的方舟骑士更高的权限。<br/> “智慧的诞生是方舟计划的一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允许这么一个有可能对我们不利的计划进行下去，所以希琉瑞斯，到了该清扫垃圾的时候了。”<br/> “那不是垃圾。”<br/> “的确，单纯的垃圾倒也不一定有害。”<br/> 平静下针锋相对的言语如同无形的剑锋，林逸仿佛能看见空气中绽开的火星。<br/> 另一边年在希琉瑞斯开口之后就已经开始动作。<br/> 金属的大地在年的操纵下突然扭曲，封锁源石技艺的能量干扰对于年似乎没有效果，只见大地涌出一方大鼎，金属的鼎腹勾勒出复杂的纹案，交替闪烁的指示灯下有什么东西与年联系在一起，“天道之眼”再一次于年身后缓缓睁开。<br/> 整个圣所瞬间处于年的控制之下，最坚固的合金也因为微观结构的变化而消失。<br/> 地面在逐渐变质，世界仿佛都在熔毁，异变从四周蔓延向无面的人偶，却在触及到它身躯的一刹那，所有异变都停止在那一瞬。<br/> “什么？”<br/> 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强行截断了自己与远在炎国的本体之间的联系，她猛地回过头，发现“天道之眼”早已经在身后闭合。<br/> “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窘境，哪怕被泰拉上的智慧当成是神明，我们依旧是人类的造物，中央数据库管理下的系统，层次分明的权限决定了一旦发生什么紧急的状况，我们绝对不可能反抗来自于中央数据库的安排，所以我才会决定死过一次，只有完全脱离原有的系统之后，我才能绕开整个机制掌握人类的权限。”<br/> 无面的人偶双手拄在源石的长剑上，仍然利用来自源石的干扰封锁着现场的源石技艺发动。<br/> 它自信满满地环视着圣所内的所有人，落下最后的宣言。<br/> “不用白费功夫了，现在的我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神灵，因为现在的我等同于创造我们的人类。”<br/> .<br/> .<br/> .<br/> “人类……”<br/> 脱离交战的前线战场，正在接受后勤维修的“九尾”突然有一条尾巴亮起来，震动的呢喃如同浪潮般涌过，让整个现场的所有后勤人员都好奇地看向这边。<br/> 拉塞尔也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九尾”。<br/> 先前与那些无人机的交战中，“九尾”与空骑士阵列成为至关重要的战力，两者的合力不仅正面击溃无人机群投入的空中力量，更是给地面部队提供了更大的活动空间，所以整个战场的局势才能维持在一个相对优势的局面，并且在敌人投入更多的力量之前从容离去。<br/> 现在伤亡处于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范围，战士们的士气也不曾落下。<br/>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br/> 正在帮忙更换“九尾”外挂装甲层与武装的拉塞尔看见重新动起来的“九尾”，稍微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br/> 虽然理论上“九尾”只是一台机器，但是他却能从这个机械的躯体中感受一种严肃。<br/> “稍微出了点事情，去通知比德尔团长，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我需要联络所有人进行一次紧急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