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小雨，坐标：圣塞西尔下属兰登修道院<br/> 一如我十分意外修道院竟然会提供住宿服务一样，这一家会和一般旅馆争夺客源的修道院惊扰还能提供一种特殊的食物，他们称之为“瘤奶面包”。<br/> 陆地上有太多我们不熟悉的生物。<br/> 修道院豢养的那种叫作瘤兽的动物提供了“瘤奶面包”的原材料，如同名字描述的那样，那是一种会在后背隆起许多驼峰的哺乳动物，它们将营养集中在那些庞大的如同肿瘤一般的驼峰之中，而拉特兰人则会用专门的道具在驼峰上开口，然后提取驼峰中的乳汁。<br/> 可惜伊比利亚的土地养活伊比利亚的子民就已经竭尽全力，否则我会建议教会引入这些和煦的生物。<br/> 说回正题，今天与拉特兰的交流仍旧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里耶主教仍旧没有能够得到炽天议会的接见，整个圣塞西尔沉浸在一种异样的氛围之中，如同潮汛前大气中的湿度变化，我能够嗅到从未存在过的不安正在圣塞西尔内蔓延。<br/> 虽然是与我们无关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在意，那就是叙拉古的神灾竟然没有在圣塞西尔引起任何涟漪。<br/> 拉特兰的十二座天空主城之中，圣塞西尔不是首府所在，但也是构建起整个拉特兰空中世界的重要节点，所有外界的消息都理应通过这些节点汇总在拉特兰的首府，然而叙拉古神灾这么大的事情在这里却仿佛成为一个禁忌，从未听见任何拉特兰公民提起这件事。<br/> 这不正常，炽天议会显然在有意识地控制消息的传播，而这一举动十分悲哀地验证了与我们一开始的猜想：<br/> 萨科塔人的比例进一步降低之后，拉特兰已经失去作为监督者的纯粹，不得不开始考虑那些原本只会出现在世俗国家之中的问题。<br/> 圣马洛的行为十分不自然，按照拉特兰的管理体系，就算需要打破避世的承诺出来引导面向神灵的抗争，也绝不应该是正陷入另一场无休止战争的圣马洛出面，根据现在圣塞西尔的反应可以推定圣马洛的行为必然是有别于集群意志之外的独走。<br/> 这让我十分不安。<br/> .<br/> .<br/> .<br/> 羽毛笔的笔尖停在最后一句话，好一会儿之后，羽毛笔之上落下一声叹息。<br/> “我在干什么，日记中记录这些东西做什么？”<br/> 执笔的年轻女性在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容，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直面，已经沉浸入纸张的墨水仿佛从时间中跳出去，不可收拾的覆水重新回到羽毛笔的空轴，随后慢慢扩散到略微分叉的翎羽之中。<br/> “呃……”<br/> 伊比利亚的大审判官苦笑着将羽毛笔扔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后脱下纯白的手套一并丢了进去。<br/> 咚咚——<br/> 木质门扉响起迟钝的敲门声，银发的女性抬起眼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推开房门。<br/> 一位穿着伊比利亚教袍的中年男人恭敬地站在门外，注意到女性的眼神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辛西娅大审判官，到了用餐的时候了，请问您是前往圣餐厅那边用餐，还是需要我给你带一份上来？”<br/> “不必如此拘谨，修斯神父，我自己去圣餐厅那边就好，里耶主教呢？”<br/> 辛西娅拿起桌子上的牛仔帽盖住干练的银色短发，她看向门外的神父，看似礼貌的态度中却有一种符合身份的疏远。<br/> 这一次的行程本来没有这位神父的位置。<br/> 伊比利亚教会与拉特兰之间的交流止步于教会的高层，里耶主教是主教团枢机卿之一，自己也是审判庭仅剩两位数的大审判官之一，理论上只有他们这样的身份才有资格维系与拉特兰之间的联系。<br/> 修斯神父并没有如同他们这样的身份，他会被塞进这一支队伍用一些特别的缘由。<br/> 这一次铭刻在阿戈尔人血脉中的天灾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其中最受影响的就是那些试图还原“深海猎人”技术的特殊战士——她们承受的来自大海的呓语比以往更加疯癫。<br/> 不少人直接越过那一条界限彻底粉碎了人格，而察觉到这个现象时审判庭立刻就动起来开始封锁各地的相关修道院，只是在封锁到浅水镇的修道院时发生了一些意外。<br/> 那个修道院内的修女们都成为某种不知道该界定为植物还是动物的“蓝色花朵”的苗床。<br/> 拥有超越凡人力量的战士们，全盛时期甚至能够与自己一较长短的银发红瞳修女们微笑着割下身上的血肉，带着牺牲般的满足去饲喂那些戴着大海气息的古怪生物，这如同梦魇般的画面在随后的十个夜晚中都盘桓在前往处理这件事的辛西娅脑海。<br/> 最后辛西娅出手摧毁了变成怪物巢穴的浅水镇修道院。<br/> 修斯神父就是这个修道院唯一的幸存者，找到他的时候，这个阿戈尔男人甚至还在与那些变成怪物的修女和孩子们正常交流，事后对这位神父的检查发现大量灵魂层面的扭曲，伊比利亚教会无法完全还原这个男人的灵魂，也无法获知到浅水镇教会究竟如何变成那种可怖的模样。<br/> 但是拉特兰或许会有一些方法能还原修斯神父的记忆。<br/> 早在阿戈尔人刚刚走上伊比利亚的大地时，拉特兰就与伊比利亚人建立起联系。<br/> 事实上，现在伊比利亚的教会体系就是根据拉特兰提供的建议而成立的统治结构，除去教会的信仰来自深海以外，实际上运行模式与拉特兰已经废弃的教会模式并没有任何区别，而正因为有这样的联系，伊比利亚比其余国家都清楚拉特兰的真相。<br/> 伊比利亚的技术无法解决的问题，拉特兰未必没办法解决。<br/> 辛西娅与修斯神父一起来到修道院的圣餐厅，兰登修道院听说是一所在拉特兰各个教区都有产业的大型修道院，不过圣塞西尔的修道院倒也算不上十分豪华，圣餐厅也并不大，只有一方二十二人座的长桌，上面已经按照修道院的住宿人数摆上了相应的圣餐。<br/> 作为午餐而言，圣餐的量实在算不上是丰富，不过兰登修道院的特产瘤奶给这份午餐加分不少，以免费提供的午餐来说，已经算是对得起那并不高昂的住宿费了。<br/> 圣餐厅内进食的人并不多，严格来说，其实住客就只有辛西娅与修斯神父两人。<br/> 这也正常，拉特兰固然原则上并不禁止外人入境，但是天空之城比不得地上的城市，前往拉特兰十二座天空主城的手段有限，除了一些订货的商人外本就很少有人花功夫来拉特兰旅行，就算有人来圣塞西尔旅游，如同辛西娅这样不去正规的旅店而来修道院借宿也不太可能。<br/> 其实如果不是察觉到当时揽客的修女意外地拥有很好的身手，辛西娅也不会住进这一家修道院里来。<br/> 她原以为这家修道院与拉特兰官方有什么关系，而那身手不错的修女正是引导他们秘密会见拉特兰高层的使者，但是从这些天的经历来看，这个想法也只是一个微妙的误会。<br/> 辛西娅放下木质的酒杯，舔了舔嘴角的瘤奶，眼神落向长桌另一端还在食前祈祷的修女们。<br/> 其中让辛西娅多看一眼的是其中最小的一位修女，那是一只棕发黎博利，祈祷时要紧闭双眼，但是当初这位修女来拉客时那一双异色的瞳孔让辛西娅印象深刻，红玉与翠石交错的双眼简直如同浅海的珊瑚礁一样瑰丽，而那完全不像是修女般美艳的外表下则是久经锤炼的身躯。<br/> 辛西娅不知道该如何判断陆生种族的年纪，但是那位修女大概也就与审判庭的年轻一辈差不多大。<br/> 还是这样尚且稚嫩的年纪，这位少女就已经触及到凡人与超凡之间的那一道门扉。<br/> 这不由得让辛西娅想起自己那位无口的同僚常常在私下场合向自己炫耀的宝贝徒弟，审判庭年轻一代的天才，那个叫作艾丽妮的小家伙。<br/> 若是艾丽妮在游历完伊比利亚，在光鲜的理想与贫瘠的现实中还能坚持审判官的道路，那么审判庭会在二十年后多出又一位大审判官。<br/> 不过……<br/> 二十年的时间啊，现在的大审判官又有多少能活到那个时候呢？<br/> 很少会有比坚持一个无法实现的理念更加折磨人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比大审判官更加清晰地知晓伊比利亚需要的不是对于公义的审判，而是哪怕多一片的面包。<br/> 辛西娅用叉子刺进面前松软的面包，礼仪端正地塞进嘴里。<br/> “修女空弦，你过来一下。”<br/> 辛西娅看见那位修女在修道院嬷嬷的呼唤下动了动耳朵，随后黎博利族的小女孩一脸好奇地看向走进圣餐厅的老嬷嬷。<br/> “又有肥羊，咳咳，有客人来兰登修道院借宿了，你来招待一下。”<br/> 辛西娅装作没有听到老嬷嬷一时的口误，而被叫到代号的少女耳朵已经明显地塌了下去。<br/> “诶，又是我？”<br/> 空弦其实倒是无所谓劳动本身，她在维多利亚郊区内的兰登修道院做过比这更劳累的活，从插秧播种到打猎收割都不在话下，她甚至可以收割的比拖拉机更快，但是她很不习惯圣塞西尔的兰登修道院将她当作看板娘一样的做法。<br/> 她一直觉得自己长大的那个兰登修道院就足够离经叛道了，现在看起来顶着同样名字的其余兄弟修道院在离经叛道上还要走得更远，简直都像是掉进钱眼子里去了一样，虽然她也知道兰登修道院的经济问题十分严重，但是总该有一些属于修道院的坚持吧？<br/>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你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大妈去招呼那些年轻人吧？”<br/> 丰蹄族的老嬷嬷大大咧咧地摆摆手，空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br/> 要是修道院的嬷嬷们真的带有什么恶意的话，那事情倒还简单了，空弦又不是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笨蛋，但是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倒是让空弦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br/> 无论怎么说，“帮助兄弟姐妹”也算是兰登修道院的教条之一，哪怕空弦一直怀疑只有自己在遵守那些刻在石板上生灰了都没人搭理的兰登信条。<br/>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来，不过怎么还会有人选择住修道院的？”<br/> 嘀嘀咕咕的空弦跟着修道院的嬷嬷来到修道院的门口，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一次不去住旅馆而选择来修道院借宿的“笨蛋”还不止一个人：<br/> 大约与二十人正站在兰登修道院的门口，其中有十多人穿着厚重的动力盔甲，背后背着六管的转轮机铳。<br/> “教宗骑士？”空弦愣了一下，随后就看见教宗骑士身上的徽章，“那个纹章是圣马洛的卫戍部队？”<br/> 圣马洛的卫戍部队来圣塞西尔做什么？<br/> 拉特兰没有一个统一的军事体系，每一个城市的最高行政长官就是最高军事长官，可以节制城内的所有军事力量，但是对于其余城市的部队却没有指挥权，所以为了避免指挥混乱的情况，一般来讲每个城市的军事部队都不会轻易进入其余城市的控制范围。<br/> 在一个城市看到另一个城市的卫戍部队，倒也算是罕见了。<br/> 空弦跟着嬷嬷走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些剽悍的教宗骑士似乎只是扮演着护卫的角色，越过这些如同墙壁一般的教宗骑士之后，她看见了中心处的三个人：<br/> 两名萨科塔女性，一个……什么东西？<br/> 空弦愕然地看着那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任何种族特征，而脸庞也深深地藏进上下合到一起只在眼睛处留下一处深邃黑暗的衣物之中，七月依然是萌生夏热的天气，这个人藏在厚重衣物下的身影却散发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br/> 空弦仿佛看见有深邃的黑暗以那个身影为中心向四周蔓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某种难以言喻的怪物，正对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br/> 四肢蔓延向心脏的冰冷让空弦愣在原地，随后视线开始微微摇晃。<br/> 啊，糟了——<br/>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脱力摔倒的时候，倾倒的姿势已经越过平衡点，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将会就这么在其余人面前丢脸地摔倒在地。<br/> 修道院的田埂小路在眼前不断放大，但是一只手却在这时候闯进空弦的视野。<br/> “你没事吧？”<br/> 嗡嗡的声音落下来，空弦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从身前撑住了肩膀。<br/> “啊，没事，我——”<br/> 空弦挺着羞耻的心抬起头，慌乱中正想要感谢的时候，才发现那完全笼罩在未知中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br/> “——呀！！！”<br/> .<br/> .<br/> .<br/> 刺耳的音波让林逸不由得侧过耳朵，等那尖啸消失之后，他才看向被自己撑住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修女。<br/> “啊，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