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的星光，摇曳的野草。<br/> 若不是没有一丝虫鸣在夜风中奏响，林逸甚至以为自己不小心走进某处乡郊野岭，看见无数布满历史痕迹的高塔或者塔基，在月光下孤独地伫立。<br/> “这里是哪里？”<br/> 躲在林逸身后的洛洛张大嘴仰望着天空的月亮，她下意识伸出手，捕捉到的微风与在林德尔的麦田里抓住的风似乎没有任何不同。<br/> “不管怎么说，这不应该是进入一个钢铁穹顶之后会看见的风景。”<br/> 林逸退后两步，透过送他们上来的平台看向下方。<br/> 他们所在的平台并没有什么下方，平台自身与大地严丝合缝地嵌套在一起，就像是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一样。<br/> “这里是莱塔尼亚大区的地下，并不是中庭之木的穹顶。”<br/> 凯尔希的声音让林逸转过头，他发现凯尔希对这样的变化并不惊讶，甚至已经开始向高塔之间迈步而去。<br/> 林逸牵起洛洛的手跟了上去。<br/> 他不敢让凯尔希离自己太远，没有Mon3tr的凯尔希只是一个拥有超越时代知识的普通人，她甚至没有学会任何源石技艺，也没有接受过肉体上的强化改造，除了寄生在身体内的Monster系列原型机以外，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或许只有身上调配的一些药物或者化学药剂。<br/> 正面战斗中，那些药剂不过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手段而已。<br/> 普瑞赛斯留下来的遗产至少没有直接体现在那一具身体之上，唔，如果那张只会带来诸多麻烦的漂亮脸蛋儿不是基因设计的结果的话。<br/> “送我们上来的平台在抬升的过程中不是经过了一十三个金属的圆环吗，那是一套空间扭曲装置，每一个圆环都通过源石技艺修改定义空间位置的基本参数，走完一十三个圆环后空间坐标就会被彻底替换，最终目标就是这边。”<br/> 林逸的确见过这一十三个圆环。<br/> 进入中庭之木的穹顶之后，抬升的通道就被这一十三个圆环套在一起，他当时还稍微计算了一下上升的距离，发现光是那个通道的长度就几乎要抵达穹顶的彼端，那时候他还挺惊讶这个通道竟然占去穹顶内那么大的空间，现在看来恐怕整个穹顶绝大部分设施都是支撑这一套空间扭曲装置的配件。<br/> “这里是地下的话，那里怎么会有月亮？”洛洛亦步亦趋地跟着林逸，抬起手指向天空中的月亮。<br/> “那不是月亮，是维持这个地下空间存在的能源中枢。”凯尔希头也没抬就说道，“泰拉的大地之下是另一片世界，就像是移动城邦底层的轨道交通一样，地下空间也由轨道将无数地下空间联系起来，每一个地下空间往往都会有一座主城，杜林族会将能源中心与照明系统挂在地下空间的穹顶，就像是现在这样。”<br/> “这里也是杜林族的杰作？”<br/> “文明衰退之前，方舟深层与表层并没有被切断联系，每一个地表的国度在地下仍然有广袤的土地，莱塔尼亚众塔合议决定建设另一套源石技艺的服务网路时，考虑到根服务器的安全性，比起随时可能被天基武器威胁的地表选择了将根服务器建设在地下，而当初承包这一工程的就是杜林族的先民。”<br/>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林逸有些好奇地问了句。<br/> 听见林逸这么问，凯尔希回过头盯了林逸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中有一种情绪性的抵触：“或许你应该问我是多少次文明历法之前的事情。”<br/> “哦，那是多少次文明历法之前的事情？”<br/> “啧，忘了。”<br/> 凯尔希闷闷的声音有一些生气，林逸正纳闷呢，衣袖被洛洛拉了拉，小丫头无声地做着口型：凯尔希姐姐生气了，别问她关于年龄的事情。<br/> 年龄？<br/> 林逸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不过一时间又有些哭笑不得。<br/> 这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在乎这种事情，不，正因为是多大的人了所以才在意吗？<br/> 林逸摇摇头，倒也没有去触霉头，他闭嘴看向凯尔希前进方向的高塔，相比于某些衰败的高塔，那一座高塔相对来说比较完善，能够清晰地看见塔身上亮起许多微光的符文。<br/> “这里的符文还在运转。”林逸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来时的方向，“话说将我们送往这边的空间扭曲系统为什么也能正常运转。”<br/> “空间扭曲系统本就是通向这边的门扉，那一套系统使用的自然是这边的源石技艺系统。”<br/> 真正抵达这边之后，凯尔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br/> 虽然内廷骑士在法术沉寂的状态下能够使用简单法术已经是一种征兆，但凯尔希依旧不确定莱塔尼亚究竟将区别于“泰拉”的另一套源石技艺服务系统建造到什么程度。<br/> 这原本就是泰拉人向“神灵”索要权限的僭越之举，如同地球神话中人类建造的通天塔。<br/> “泰拉”通过源石技艺系统塑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环境：它过去文学作品中描述的法术变为一个现实。<br/> 泰拉人使用法术建造出辉煌的文明，而为了不让文明之火被“泰拉”收回去，所以当初的莱塔尼亚才打算建造出另一套不被“泰拉”干涉的备用法术系统。<br/> 源石技艺的技术甚至不存在于普瑞赛斯的知识体系之中，过去依靠普瑞赛斯的知识才能勉强推进这样的伟业。<br/> 然而普瑞赛斯最终消失在方舟的核心，失踪在与“泰拉”交谈的过程之中，当初的莱塔尼亚也湮灭于“泰拉”的怒火。<br/> 随后漫长的时间里，凯尔希见证了文明的逐步收缩。<br/> 先是天空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然后大海也变成少数人才知晓的神秘，过去繁荣于整个方舟的文明现在被豢养在其中一片大陆的一角，而残存下来的人们甚至还在重复毫无意义的内耗。<br/> 如果不是遇上特蕾西娅，她恐怕早已对这个世界完全绝望。<br/> 即使是与特蕾西娅相遇，重新捡起普瑞萨斯留下来的使命，创建罗德岛打算重新改变这个世界，她其实也没有想过普瑞赛斯时代的东西会被真正的继承下来。<br/> 这个世界太多人为了自己的权欲而挥舞旧日的遗产，他们只会破坏，又如何能延续旧日的使命？<br/> 直到现在。<br/> 高塔如林，每一座高塔上都铭刻有微光的符文，无数高塔构筑起一个巨大到无法一窥全貌的阵列，甚至高悬在这个地下空间穹顶的照明，都已经璀璨如明月，繁复如群星。<br/> 这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奇观，甚至也不是现在的莱塔尼亚区区千年的时光可以完成的奇迹。<br/> 这只能是跨越文明的明灭，无数继承“莱塔尼亚”这一名字的势力共通努力的结果，泰拉文明逐渐糜烂的历史背后，总有人放弃世俗的权欲而选择继承一辈子都看不到结果的旧日使命。<br/> 相比之下，自己在做什么呢？<br/> 凯尔希抿紧嘴唇，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br/> 这并非是来到这里才升起的疑问，目睹沃伦姆德最后的选择，自己与林逸的赌约输掉之后，这样的疑问就一直挥之不去。<br/> “回避更多的牺牲”这样的想法或许没错，但是实现这个想法的过程也许不应该是让人们放弃抵抗。<br/> 就在凯尔希微微走神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抓住她的肩膀。<br/> 感知到盖在肩膀上的温热，菲林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凯尔希按住林逸的手，有些恼火地说道：“你想做什么？”<br/> “救你。”<br/> 短促的两个音节后，凯尔希迟了一瞬才察觉到世界骤然明亮起来。<br/> Mon3tr不在身边，凯尔希对于能量的变化没有那么敏感，直到被林逸拦腰抱着离开原地，她才看见炽热的光线烧过大地，她原先的位置只留下一年焦臭的伤痕。<br/> 攻击？<br/> 怎么回事？<br/> 凯尔希下意识顺着攻击的来源看过去，只见如林的高塔之间出现众多的人偶，间或有数米高的金属巨人混在其中，先前的能量照射正是来自于巨人胸口的聚能装置。<br/> “这些是高塔的自卫武装！”<br/> 凯尔希发现自己脑海中还留有这些东西的记忆，她见过这些自动人偶的设计图，那正是莱塔尼亚为根服务器的所在配备的防卫系统。<br/> “看出来了，不过我们好像被识别成了入侵者。”<br/> 说话的功夫，林逸已经感知到来源于各个方向的视线，下一刻果然就有无数白光从四面八方向林逸包裹而来。<br/> 光线与光线彼此交错，追逐着半空中踏冰而行身影。<br/> 很快，持续校正的射线就开始计算提前量，空中闪躲的路线被逐一截断之后，林逸被迫从空中落下来，踩住大地的一瞬间，围绕着林逸一共有十二处远方亮起闪光。<br/> 林逸反手将洛洛扔上肩膀，从腰间捆起来的一捆长剑抽出第一柄长剑。<br/> 十二道光汇聚在林逸所在的那一个点，然而在那之前，却又一柄剑锋已然切开来自远方的闪光。<br/> 厚重的冰面包裹着剑身，刺向前方的长剑如同顶起一面巨伞，令流过来的能量洪流从此分流。<br/> 汇聚在身后的射击亮起璀璨的爆炸，骤然暗下来的世界中，林逸扔掉被烧毁到只剩剑柄的长剑，反手抽出第二柄长剑。<br/> 剑型法杖内的源石结构被林逸激活，源石活性直接越过危险的临界值。<br/> 能量的爆发仿佛让林逸张开双翼，人影与空气的摩擦在大气中闪出第一丝电光，那一瞬的速度已然超越自动人偶的捕捉极限，就连巨人的能量照射口还没有合拢，林逸已经越过前面严阵以待的自动人偶，在巨人的面前扔掉第二支毁掉的剑柄。<br/> 第三柄长剑被林逸拔出，洞穿巨人的能量护罩，深深埋入其胸膛前的能量照射口。<br/> “问一下，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东西停下来吗？”<br/> “没有。”<br/> 果断的回答，可惜不是林逸想听的答案。<br/> 巨人的殉爆吞噬第三柄长剑，林逸抽出第四柄长剑指向合围过来的自动人偶。<br/> 凯尔希没有权限通过这些属于自动防卫系统一环的人偶，那么如何通过这些人偶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br/> 林逸数了数剩下的长剑，压低声音。<br/> “告诉我你想要去哪里，凯尔希，我带你去。”<br/> .<br/> .<br/> .<br/> 若是有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应当能看见存在于莱塔尼亚中央领地下空间的如林高塔中央，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建筑。<br/> 六边形的规整建筑，如同还没有来得及建造的高塔塔基。<br/> 这就是整个地下空间的控制中枢，高塔自身是组成另一套法术系统的根服务器，然而管理这些“服务器”的终端就在这一个控制中枢内部。<br/> 长久时间内无人值守的操作室现在坐满了黑白长裙的女仆，沉默的氛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br/> “陛下，系统依旧无法通过常规手段正常启动，检测到多处高塔处于离线状态，必要节点数量低于启动需求。”<br/> 一成不变的情况汇报。<br/> 从打算启用备用系统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回答。<br/> “拒绝节点的地址已经查明，基本上黑塔学派控制下的高塔。”<br/> 娜塔莉亚在少女的身边弯下腰，带来一个并不算意外的回答。<br/> “预料之中，黑塔学派原本就是高塔之中与世俗力量接触最为频繁的学派，还记得关于林德尔的报告吗，娜塔莉亚，你告诉过我你在林德尔看见高塔之人驱使过类似晶簇的创造物。”<br/> 娜塔莉亚自然记得在林德尔遇见的高塔之人。<br/> 那种将身体植物化的特征正是春之塔的术士选择的末路，而四季之塔则是黑塔学派的中枢，对比一下那时候遇见的晶簇怪物与现在袭击金玫瑰园的晶簇，很明显能察觉到两者在技术开发上的承接关系。<br/> “所以这一切都是黑塔学派的阴谋，为什么他们要做到这个地步？”<br/> 高塔之人的地位本就凌驾于世俗的权力，不曾断绝的历史更是让高塔之中的核心人物们都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他们掌握的知识早已让他们脱离低级的欲望，高塔内部的分歧更多只是基于学术上的争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演变到兵戎相见的地步。<br/> 他们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呢？<br/> “为什么你一定要将他们想成是邪恶的一方呢，娜塔莉亚。”<br/> 女仆长看向王座上的人影，她能听出来主人的声音中浮动着一些异常的兴奋，仿佛正在期待戏剧最精彩的那一次演出。<br/> “你要知道，娜塔莉亚，理念会使人盲目，正义诱人牺牲，越是宏大的理想越容易成为没有任何征兆的蚀骨之毒，最终让英雄变成一具名为‘正义’的，挥舞起杀戮兵器的空壳傀儡。”<br/> “所以你们要怎么保证自己的正义并非是暴行的借口？”<br/> 双子女皇落下的疑问让娜塔莉亚一愣，她正想要问这个“你们”指的是谁，一旁的操作台上已经有女仆霍然起身。<br/> “报告，自律防卫部队被突破，有什么东西径直朝这边来了！”<br/> 轰！<br/> 话音还没散开，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控制中枢也微微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