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什么也不懂的洛洛,也能看出来事情正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br/> 莱特先生的凝重,突然出现的三人组的震惊,还有女皇陛下逐渐变得不耐烦的表情,这一切都说明言语的力量正在从这里消失,接下来不过是暴力的交锋。<br/> 莱塔尼亚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中,“双子女皇击杀巫王,宏伟的光辉结束永久的黑暗”这一章节永远是最吸引人的部分,对于所有莱塔尼亚人来说,双子女皇就是活着的史诗,人们选择臣服于这种行走于大地的传说,所以莱塔尼亚才能是莱塔尼亚。<br/> 洛洛自然也是这种传说的受众。<br/> 虽说并不是不相信林逸,但是洛洛的心里也没有想过真的可以凭借暴力在莱塔尼亚的中心战胜莱塔尼亚的象征,所以现在的状况对于来自林德尔的小姑娘来说,意外的却正是她预想到的画面。<br/> 那么自己要做的,也就是一开始准备要做的事情。<br/> 林逸的身后,洛洛捏紧拳头向前踏出一步,让自己能看见阴影王座之上似乎拥有无尽威亚的少女。<br/> “这种事情你问莱特先生没用的!”<br/> 稍显颤抖的声音在窗口之后一下子平稳下来。<br/> 迎着向这边垂落下来的那一双非人的眼眸,洛洛在胸口捏着拳头,像是要把所有恐惧都吼出去一样吼出自己最大的声音。<br/> “我才是雇佣莱特先生的人!”<br/> 一瞬间怒放的声音之后,现场在逐渐扩散消失的声音下安静下来,直到王座上的少女微微虚起眼睛。<br/> “嚯,这句话倒是有一点味道了,普通人可没有勇气在这个场合开口,有的人因为力量无所畏惧,那么没有力量的人自然该有些其他东西。”<br/> 双子女皇眼中的不耐烦消退了些,她用一只手撑起脸颊,王座上绷紧的身体也重新躺回去,似乎又回到先前那种看戏的状态。<br/> “好吧,我准许你在这里发言,沃伦姆德的魔女,既然你说自己才是这一行的主导,那么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又是抱着怎样的正义站在我的面前?”<br/> 洛洛依旧在胸口捏紧拳头,全身绷紧的像是一条随时会崩掉的弹簧,只有声音还能保持勉强的平静与对等:“非常抱歉,陛下,我恐怕没有你想要的正义。”<br/> “没有正义?那是什么促使你站在我的面前?”双子女皇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意识到你在沃伦姆德已经选择与我为敌,能够克服这份恐惧来到这里,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身体里什么也没有,当然,如果你承认你就是这个人类的傀儡,那么我也可以接受——”<br/> “我来这里是因为有要做的事情!”<br/> 没有让女皇慵懒的话语继续下去,洛洛直接打断双子女皇的絮絮叨叨,甚至把林逸都小小地吓了一跳。<br/> 现在的情况激怒对方可不是什么好选择。<br/> 但是也许是压根就瞧不起林德尔那种偏僻之地出身的村姑,双子女皇表现出来贵族在不涉及自身利益时的大度与教养,她挑起一个礼仪性的笑容,也没有去将话题抢回来,而是接着洛洛的话说道:“什么要做的事情?求我让国家术士团不要对你们出手?”<br/> “如果您能约束国家术士团自然最好不过,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要做的事情!”<br/> “说来听听?”<br/> 洛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身躯都被撑大了一圈,然后娇小的女士没有说话,她直接抬起脚,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向前踏出一步。<br/> 双子女皇微微压低了眼角,看着边境的小女孩提起另一只脚,从林逸身后站了出来。<br/> “我,洛洛·林德尔,沃伦姆德移动城邦的现任拥有者,莱塔尼亚沃伦姆德领临时代表,在此代表莱塔尼亚的全体市民向陛下宣布——”<br/> 林逸摸向腰间,但是一摸却摸了个空。<br/> 他大概能猜到洛洛会说什么,但是武器早已经损失殆尽!<br/> “——我们将收回对您的效忠,从此以后,沃伦姆德与莱塔尼亚将彼此平等。”<br/> 林逸在那一瞬将神经绷紧到极限,不过预料之中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并没有随之而来,也许是过于震惊于洛洛的宣言,王座上的少女微微闭上眼睛,一时没有任何反应。<br/>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沃伦姆德的魔女!”<br/> 倒是被剥夺法术的黑塔学派三人更加震惊于这明目张胆的分裂,手持命运之书的男人瞪大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莱塔尼亚从未有人敢行如此叛逆之举,哪怕是巫王统治的时代,人们也团结在错误的统治之下,就算你们对现在莱塔尼亚的统治方式心怀愤怒,又怎么能做出如此无法挽回的选择!”<br/> 洛洛回过头看向空中的男人:“为什么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要接近会伤害自己的东西,这是小孩子也明白的道理。”<br/> “莱塔尼亚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你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吗!你知道这个国家从过去承接下来的使命吗!你知道这片大地正在进行的工程对于未来的意义吗!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怎么敢将莱塔尼亚与小孩子的认知放在一起比较!”<br/> “您说的那些东西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吗!”洛洛针锋相对地扬起声音,“贵族们可以轻易拿走我们的财富,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生死,可以替我们决定我们的命运!莱塔尼亚没有迫害她的子民,但是也从来没有给她的子民任何选择,你说的那些东西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br/> “这关系到整个泰拉的存续,蠢货,你们的那些琐事与世界的存续相比是理所当然的牺牲!”<br/> “你嘴里理所当然的牺牲正是这个世界的现在,先生!”洛洛直视着天空的男人,“历史塑造世界的现在,我们从现在走向未来,如果连‘现在’都变得不再重要,那么你要从哪里前往你要的未来?”<br/> 天空中的男人一时语滞。<br/> 身为高塔的塔基,就连莱塔尼亚的贵族在萨拉曼眼中也不过是舞台上的演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冲撞他,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一通诡辩。<br/> “所以,你来佛卡雷特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我宣战?”<br/> 王座上垂落的声音让洛洛转过头,她直视着那双非人的眼眸,竟是觉得那双眸子变得不再可怕:“是的,陛下,这才是我们来这里最本质的目的,我们要收回对您的忠诚,当然,您也可以将这理解成一场叛乱。”<br/> “会死的哦?”<br/> 洛洛直视着王座上的少女,面无惧色:“我早已经做好这个准备。”<br/> “我说的不是你,小丫头,我说的是沃伦姆德。所有人都会死,既然你代表的是整个沃伦姆德,那么沃伦姆德就要毁灭,所有被你代表的人都会被处死。”<br/> “我说过,陛下,我早已经做好准备。”<br/> 双子女皇眨眨眼,意识到这个“准备”是准备好迎接破灭的结局,走到这里的小女孩如同贵族给她的那一个“魔女”的称呼,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所有人死亡的结局。<br/> 不,说到底,这家伙好像根本就没有期待过死亡以外的结局。<br/> 王座上的少女从撑起脸颊的拳头上抬起脑袋,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正义?”<br/> “不是正义,是仇恨,陛下。”<br/> 洛洛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再一次迈开脚步,这一次林德尔的小姑娘从林逸身边离开,迈开脚步向阴影的王座走过去。<br/> 林逸手动了动,但是终究没有去拉住洛洛。<br/> “填满这具身体的并不是‘正义’那样正面的东西,让我忘记恐惧的是仇恨,陛下,我亲眼看见自己的生活因为贵族们的一个念头毁于一旦,我的父亲就死在我的眼前,从那个时候起,这具身体里流淌的就只有对于莱塔尼亚的仇恨。”<br/> 洛洛走进娜塔莉亚脚下的阴影,那如同阴影一般的不定形生物抬起无数个头,一道又一道阴影缠上洛洛的身躯,但是却被小女孩一条条地扒开;娜塔莉亚可以命令那些触手立刻绞死小女孩,但是回过头看向王座之中,黑白的女仆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br/> 小女孩踏上通向王座的第一道阶梯。<br/> “我知道我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即使如此,我还是前往沃伦姆德,我将我的仇恨带去那里,灾难也随之而至,我抵达那里的第一个夜晚,上千人失去性命,无数家庭的日常被击碎,随后我绞死了侯爵大人,整个城市因而与我的命运绑在一起。”<br/> 一道道阶梯被洛洛甩在身后,莱塔尼亚活着的传说距离小女孩越来越近。<br/> “沃伦姆德的大家都想要活下去,但是我知道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我们会撞死在莱塔尼亚这一块坚硬的石头之上,大多数人会选择承认我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情绪,不过是因为顾虑四周的盲从,到最后死亡收割性命时,他们或许会后悔当初的选择,责怪我给他们带来如此险恶的未来。”<br/> 最后一道台阶落在小女孩的脚下,十二岁的小女孩与坐在王座之上的传说差不多高。<br/> 她再向前一步,一个字眼钉住一枚足迹。<br/> “我!”<br/> “无!”<br/> “所!”<br/> “谓!”<br/> 几乎脸贴着脸的距离,彼此的瞳孔倒映着彼此的瞳孔。<br/> “陛下,我给过他们选择,沃伦姆德也一直留给他们选择,但是一旦做出选择,我就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仁慈,因为我从来没有给更多的人谋福祉的想法,我选择以莱塔尼亚为敌也并不是为了他们才做出的选择,我会来到这里并非是因为什么正义,单单只是一个原因。”<br/> 洛洛微微吸了口气,来自女皇身体的芳香都近到可以渗入心脾。<br/> “我恨你。”<br/> 双子女皇微微闭上眼睛,她抬起一只手按住洛洛的胸膛,仿佛下一个画面就会死小女孩残破的身躯被四散轰飞出去。<br/> 但那样血腥的画面还是没有发生。<br/> 王座上的少女睁开眼,只是平静地说道:“所有人都死了的话,你也没办法完成复仇。”<br/> “不,我们的死会成为一个道标,一个提示,告诉所有生活在莱塔尼亚的人除了顺从生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他们可以站起来反抗莱塔尼亚施加给他们的命运,在他们无法忍受命运被人安排的时候。”<br/> “愚蠢,历史可以被修改,舆论可以被操作,你们的死在莱塔尼亚内无法溅起任何浪花。”<br/> “那在莱塔尼亚之外呢?”<br/> 洛洛毫不迟疑的回答甚至让双子女皇都稍微愣了一下,她发现自己还没有问出口,来自林德尔的村姑就已经猜到自己会说什么。<br/> 这并不是这个小女孩有如何睿智,那说穿了只是一个可能接受过一些先进教育的边境小女孩。<br/> 她能这么迅速地回答,恐怕是因为这样的画面早已经在无数个夜晚成为她深夜梦境中永恒的主题。<br/> “一个移动城邦的覆灭足以让所有国家都记住这惨痛的历史,陛下,我是林德尔出身的孩子,林德尔就在冬灵山脉山脚,每年都有无数维多利亚行商通过林德尔前往沃伦姆德,我还小的时候每年只有两个月会比较忙,但是前两年我们准备的食物都快应付不了跨越山脉而来的维多利亚行商,陛下,国境是没有墙的。”<br/> 来自维多利亚的商人变多了。<br/> 不仅仅是维多利亚的商人,实际上巫王的统治结束之后,以双子女皇出访各国为契机,莱塔尼亚与周边国家的往来也变得更加频繁,莱塔尼亚的封闭与谢拉格不一样,莱塔尼亚的封闭其实只剩下莱塔尼亚人的骄傲铸就的那一面高墙。<br/> “你可以杀死我们,再杀死我们的故事,但是行商人会将它们再带回来的。<br/> 天灾也没办法阻止国家之间的交流,更别说一个国家的统治者。<br/>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br/>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座上的少女突然笑出了声,她一把推开洛洛,小女孩又怎么可能对抗的了双子女皇的力量,洛洛踉跄着就要踩落阶梯,但是却在落下去之前撞进一个怀抱。<br/> 其余人的视野中,阴影的王座上立起一道阴影的门扉,一个人从门扉中走了出来。<br/> “看样子是我赢了,陛下,我告诉过您我们期待的契机不会是高高在上的正义,而会是更加朴素的情感,例如仇恨。”<br/> 熟悉的声音让洛洛抬起头,自从离开沃伦姆德后就没有再见过风信子伯爵的脸显得稍微有些陌生。<br/> “好久不见,洛洛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