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女皇的瞳孔内划过一条线。<br/> 天空的坠鸟如同一条笔直的线,落入下方早已嗷嗷待哺的巨嘴之中。<br/> 坠落的过程中飞鸟有过无数次挣扎,但最后都没有逃脱既定的命运,确定的概率之下所有的尝试都宣告失败,被那无数双眼睛注视到的那一刻起,“可能”这个词语就已经彻底与天灾信使绝缘。<br/> 只要位于认知范围内,一切概率性的事件都可以调整为确定事项。<br/> 这就是莱塔尼亚高塔巫师中的黑塔学派最重要的基石,更别说就算在莱塔尼亚超越文明的历史之中,萨拉曼这个出身在四百年前的年轻人也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的天才。<br/> “不要小瞧莱塔尼亚的高塔巫师,人类,这和你面对过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br/> 双子女皇平静地看着这一切。<br/> 发生在叙拉古的事情,通过盟约的情报互享机制双子女皇有一个较为完善的了解,她十分清楚坠落的人类在那一片神灵参与的战场遭遇过什么。<br/> 神灵之下最完美的造物——西西里夫人;<br/> 旧人类技术的战斗兵器——无人战斗群;<br/> 从大地之上站起的山脉——希琉瑞斯;<br/> 以全新姿态复苏的旧神——阿戈尔;<br/> ……<br/> 任何一个对手都是超越现在泰拉文明认知的对象,拥有无可置疑的强大,然而那也只是现今的泰拉文明的认知,文明一步步衰退到现在,很多平常的东西在现今的人们看来都充满了神秘,但是对于莱塔尼亚的高塔巫师来说,这一切都不过如此。<br/> 换作高塔的巫师在当时的叙拉古,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br/> 西西里夫人并不是敌人,这个神灵之下最强大的个体选择向神灵露出獠牙,最终得到意料之内的死亡,除此之外,无论是旧人类的无人战斗群,还是残破的创世之狼,又或者是仅仅投射过来一个意识的阿戈尔,这些对手对于高塔巫师而言并不会显得有多么棘手。<br/> 原因很简单,高塔的巫师原本就是针对“泰拉”的叛逆,要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还叛逆什么?<br/> “人类这个种族的特性,难道是让人失望吗?普瑞赛斯如此,现在这个普瑞赛斯的同胞也不过如此。”<br/> 双子女皇望向正在不断被转化为蠕动肉块的大地,接触到那一些肉块的土地正在以这种方式接受高塔巫师的支配,就连四周的伫立的高塔也爬上一些扭曲的符文。<br/> 她毫不意外地接收到来自控制中心的报告,说是支撑源石技艺的整个根服务器现在已经完全脱离控制中心的掌控。<br/> 从那个怪物在大地上出现时,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br/> 因为那个怪物叫作支配之兽——“希露德”。<br/> 四季之塔与支配之塔共同的基石。<br/> 高塔巫师逐渐衰落的现在,越来越少的人具备成为高塔基石的素质,许多高塔都已经被封存,成为无主之物,也有一部分生命过于漫长的人知晓高塔废弃后的危险,开始主动承担其余高塔的责任,但其中能够成功的人只有从两千年开始就一直出任支配之塔主基石的希露德女士。<br/> 她是莱塔尼亚人,但不是现在的莱塔尼亚人。<br/> 泰拉的历史从千年前的《万族公约》开始,两千年前的大地是另外一种样貌。<br/> 从上一个莱塔尼亚的尾巴存续到现在的莱塔尼亚,正是类似“希露德”这种从上一个莱塔尼亚存活到下一个莱塔尼亚的人坚持着自己的使命,莱塔尼亚的历史与传承才能保证薪火不息。<br/> “然后是你,玛利亚婆婆,你也打算变成那样的怪物吗?”<br/> 双子女皇的视线落向黑塔巫师中唯一还保持人类外貌的兜帽巫师,那一身罩袍下是一具佝偻的身躯,干枯的爪子与褶皱的皮肤都将年月深邃地镌刻在那一具躯体之上。<br/> 这具躯体还残留有这位老妪的记忆。<br/> 击杀巫王的旅程就像是一曲英雄的史诗,其中不仅有英雄,还有在英雄的路途中遇到的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与导师。<br/> 玛利亚·李。<br/> 这位高塔的基石在这一曲史诗的其中几个章节以两位勇者的引领者这种身份出现,直到现在,这具躯壳仍旧愿意将老人称之为老师。<br/> “迟早会变成那样的吧,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小汉娜,这也是为什么黑塔学派只过来我们三个的原因,我们都已经要越过那一条线了。”<br/> 提灯的巫婆只是用那似乎无所不能的光保护自己,并没有攻击的举动,她看了一眼天空与大地的怪物,表情却也没有因为同伴变成怪物而产生任何变化。<br/> 那就是高塔巫师的结局,所有高塔巫师都心知肚明。<br/> 无论如何害怕,无论如何挣扎,无论如何抗拒,最终都只能接受那样的命运。<br/> 其中有像希露德这种延绵两千年才走到终点的个体,也有萨拉曼这种才华横溢到区区四百余年就已经超越极限的个体,莱塔尼亚高塔的历史早已通过无数人的扭曲探明了那一条线的存在,所以高塔巫师至少清楚自己大致会在什么时候变成怪物。<br/> 黑塔学派盘踞在莱塔尼亚的北方,作为莱塔尼亚高塔中最大的学派,黑塔巫师的高塔基石并不只有这么一些人,但最终来到这里的人只有他们三人。<br/> 因为什么也不做,他们也快走到了命运的终点。<br/> “高塔的基石需要履行自己的责任,继续用生命封锁来自源石的侵蚀,我们三个倒是无所谓了,既然已经越过那一条线,那么就只有等待守塔人来收割我们从源石中截取的知识与奥秘,左右都是要与你厮杀一场,那么将这个战场选在这里,配合那些年轻人的变革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br/> “年轻人?”双子女皇微微挑了挑眉,“你是说外面那些贵族?”<br/> 提灯的巫婆点点头,鹰钩鼻上的眼睛平静地看向王座上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薛西斯不是感染者成立的组织,它一开始是那些年轻人搞出来的小圈子,他们从我们这里听说过关于古人类的故事,选择了‘薛西斯’这样的名字,然后随着那些年轻人接过父辈的爵位与权力,很多事情都开始发生变化。”<br/> 一开始的“薛西斯”只是贵族子嗣组织的小圈子。<br/> 这样的小圈子开始具备权力与财富之后,当初的年轻人尝试将聚会中各种骇人听闻的思想变成现实,他们开始不断吸纳贵族中与他们具备同样思想的人,然后将所有人控制的资源与权力整合成一道网,尝试通过这样一道网络反过来影响莱塔尼亚这个国家。<br/> 然后他们失败了。<br/> 年轻人的思潮撞上这个国家的传统,年轻贵族们掌握的权力在老派贵族的权力中显得不值一提。<br/> 来自老人们的教育轻而易举摧毁了“薛西斯”所有改革的尝试,很多原本前途光明的年轻贵族被从他们的位置上拿开,察觉到他们不是自己人的老派贵族们在那些位置换上更为合适的自己人,“薛西斯”就这样在名字都还没有被打出来的时候就被掐死在襁褓之中。<br/> 高塔都以为“薛西斯”与莱塔尼亚过去无数次诞生的变革思潮一样消失无踪的时候,“薛西斯”这个名字却在感染者中死灰复燃。<br/> 那时候的年轻人并没有放弃,他们意识到贵族的规则并不能从内向外的打破,于是开始尝试另外一种方式。<br/> 他们想要通过感染者的手,像是当时越发激进的整合运动那样,通过一次外部的危机来直接砸碎限制他们行动的贵族规则。<br/> 这与过去无数次的变革思潮都不一样。<br/> “从那些年轻人身上,我看见了你们的影子。”<br/> 提灯的巫婆从光中走到娜塔莉亚控制的阴影,光与影都没有半分退缩,黑与白之间的界限像是一片坚实的大地,撑起提灯巫婆的脚步。<br/> “当初你们就是做出了这种愚不可及的选择,面对巫王的统治,你们想要击碎那黑暗的天空,撕碎恐怖的大地,完成常识的定义中不可能完成的奇迹,但是我从你们身上听到时代的回响,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巫王的统治已经来到终结,你应当随着她们一起给这个时代送葬。”<br/> 提灯的巫婆沿着阴影向上,娜塔莉亚皱起眉头想要阻止,但却被王座上的主人抬起手阻止。<br/> “现在,我听见同样的声音,或许是生命将要来到终点,历史老人的声音我听得更为清晰,他再次告诉我莱塔尼亚已经来到必须发生改变的时刻。这一次我们的文明苟活了千年之久,久到我们刻意维持的这种统治方式已经无法回应民众呼声的地步,这片土地正在自发的形成一种秩序,而这种秩序生成的前提就是要砸碎原来的一切,那些年轻人在这个时代出生,他们肩负着这个时代人们的期望,回应着时代的选择成为莱塔尼亚的敌人。”<br/> 提灯的巫婆在双子女皇前站定,略微悲哀地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庞。<br/> “就像过去我帮助她们成为你的敌人一样,现在我仍旧选择帮助他们成为你的敌人,巫王陛下。”<br/> 巫王。<br/> 从提灯巫师的嘴里落下的词汇本应当激起剧烈的反响,然而无论是双子女皇还是双子女皇之下的娜塔莉亚都是一脸平静,倒是王座一旁的霍恩洛厄伯爵显得有几分惊讶,但也只是几分惊讶而已,他原本就对那一个已经过去的年代没有兴趣,对他而言比起一个人的名字他更在乎一个人的言行,从“双子女皇”到“巫王”也不过是一个称呼的变化罢了。<br/> 没有否认这个称呼,双子女皇越过提灯的巫师,看向还在泛滥的蠕动大地。<br/> “你选错了人,玛利亚婆婆,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们就算能击杀巫王,也改变不了莱塔尼亚,现在你选择的年轻人依旧不能改变莱塔尼亚,他们都是莱塔尼亚的贵族,他们能够完成的不过只是贵族之间的权力更换,如果这也能算是改变的话,我早就站出来做同样的事情了。”<br/> 正因为站在莱塔尼亚贵族的顶点,正因为是莱塔尼亚旧秩序的象征,所以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莱塔尼亚。<br/> 就算自己能够用实力压下贵族们所有的反对声音,强行推动变革,这一切都会变成贵族体制的自我优化。<br/> 然后它会在无数贵族阳奉阴违的施行下变成一场虎头蛇尾,乃至于可有可无的变革,贵族之中或许会出现少数歪了屁股的异端,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维护这个给予他们权力的体制。<br/> 她甚至可以选择将包括自己在内的,现在莱塔尼亚的所有贵族都杀了。<br/> 但是然后呢?<br/> 人们会选出新的贵族,底层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人们就觉得该有一些人高高在上,他们会选择自己服气的那些人,然后那些人的后代会成为新的“高贵血脉”,不过一代人的时间,这个莱塔尼亚又会变成过去的模样,然后变革的声音会继续回响,历史再一次陷入同样的窘境。<br/> “若是想要改变莱塔尼亚,绝不能由贵族的人来牵头,所以我和霍恩洛厄伯爵一直在等待,等待来自平民中的声音。”<br/> 双子女皇的眼神出现略微的失望,<br/> “我开办威廉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听到那样的声音,但大多数进入威廉大学的平民也只想成为贵族的客卿,倒是有一些贵族接受来自国外的思潮,觉醒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br/>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要在全国普及基础教育。<br/> 只是莱塔尼亚的体制将地方治理的权力交给当地的贵族,贵族们倒是没察觉到她的目的,但是却集体反对这额外的花销,若是说国家可以负责这部分花销,他们又会觉得这是佛卡雷特想要插手地方治理,于是拒绝得更为坚定。<br/> 所有事情都纠结成一个无法解开的线团,这样的死结只能等待一片火焰来烧毁一切。<br/> 不过她或许等到了那样的火种。<br/> 双子女皇的视线落向王座下面的洛洛,在凯尔希的保护下,老菲林与小女孩尚且没有被支配之兽抢走脚下的立足点,但是小女孩的表情上写满紧张,她担忧地看向天灾信使坠落的位置,似乎并没有在担心天灾信使失败后的死亡,而在担心天灾信使本身。<br/> “玛利亚婆婆,我建议你向后看。”<br/> 靠近王座的巫婆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双子女皇一眼,接近到这个位置,她仍旧没有从双子女皇的躯壳内感受到战斗的意志。<br/> 抽搐一会儿,她回过头,<br/> 大地中的一个点开始,冰霜抓住了将大地完全吞噬的支配之兽。<br/>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