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卡雷特警备队允许的探视持续了大概四个小时，比起正常的探视时间已经长了不少。<br/> 确认过两人状态的凯尔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多少让林逸绝对对于凯尔希这个人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br/> 拉特兰对凯尔希的描述是一个逃避使命的懦夫，而林逸在龙门与凯尔希片面的接触则有着冷淡疏远的印象，不过从沃伦姆德到佛卡雷特，这一路上的相处倒是让林逸对于凯尔希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br/> 该怎么说呢，拉特兰与自己先前的认知都有一些偏差。<br/> 拉特兰以普瑞赛斯的遗产管理者来看待凯尔希，自己在龙门时接触的凯尔希则是罗德岛的领袖，以这个两个身份看待凯尔希本就带着一种固有的期待，拉特兰希望凯尔希继承普瑞赛斯的责任，而自己则会下意识地将凯尔希与罗德岛另一位领袖阿米娅进行对比，自然而然就会得出怯懦疏远的结论。<br/> 若是抛开这一切先入为主的想法，那么凯尔希大概，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br/> 林逸看了一眼马车内合上双眼的凯尔希，或许是心情放松下来，原本只是闭目养神的凯尔希现在微微翕合着鼻翼，有十分轻微的鼾声或者呼吸声在安静的马车空间中静静回响。<br/> 比起这些天只是需要静下心来疗养的自己，作为医生的凯尔希这些天大抵是非常忙碌的。<br/> 佛卡雷特的混乱并没有随着事变的结束就立刻迎来终止，不如说混乱之后的治理才是最麻烦的地方。<br/> 波及到城区的混乱带来大量的财产损失，纵然佛卡雷特的居民大都家境殷实，但也不会有人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意外的损失，更别说混乱带来的大量伤患，哪怕警备队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有序疏散逃难的民众，最开始的混乱也导致了诸多人员的受伤。<br/> 民政方面的问题先不说，光是医疗方面的问题就让佛卡雷特颇为头疼。<br/> 这是一座不允许感染者入境的城市，但是源石怪物的肆虐导致很多地方都出现矿石污染，许多人受伤的地方都是在这些暧昧的污染区，而佛卡雷特的医疗资源缺乏甄别这些伤患是否是潜在感染者的能力与经验，诺大的城市唯一有这方面经验的就只有凯尔希。<br/> 于是凯尔希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佛卡雷特的邀请，开始帮助这个陷害过她的城市。<br/> 在此基础上，由于自己身体的特殊性，凯尔希还要包办对于自己的全程看护，有时候林逸很好奇凯尔希怎么从能够将这么多事儿塞进有限的时间里的。<br/> 不过有这么一位老师，林逸算是理解为什么铃兰和亚叶会在做出那样的选择。<br/> 凯尔希的理念在两个小女孩身上得到延伸，哪怕是最为暴躁的乌萨斯人都没有放弃自己身边能够拯救的每一个人。<br/> 拉特兰将这称之为怯懦，<br/> 的确，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凯尔希总是在回避最大的伤亡，甚至不惜阻碍社会应有的进步，但林逸发现自己没办法与拉特兰一样指责这样的凯尔希。<br/> “先生，我们到地方了。”<br/> 马车前方的车夫敲了敲车窗，林逸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回过头看向凯尔希时，林逸稍微迟疑了一下。<br/> 根据凯尔希最近的行程安排，她可能有超过三十六小时没有闭过眼，林逸想了想，一脚踩在马车的踏板上，双手探向凯尔希的腿弯与后背，就想将轻轻地将熟睡的公主抱出来。<br/> 只是在快要触碰到凯尔希的时候，马车中安静的影子突然窜出来一截利刃指向林逸的喉咙。<br/> “停下，Mon3tr。”<br/> 林逸刚刚仰起头的时候，凯尔希的声音叫住了那一片阴影。<br/> 这时候林逸才看见与马车的阴影融为一体的怪物正是来自凯尔希的影子，从菲琳专用的座椅上穿出来的尾巴下面，张牙舞爪的怪物静静缩回了阴影。<br/> “你现在行事应该更加小心，没办法动用源石技艺的话，你会被Mon3tr切成碎片。”<br/> 凯尔希淡淡的声音让林逸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遮挡着那双疲惫却漂亮的瞳孔，凯尔希仍旧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br/> 林逸想了想，双手继续探过去，轻轻将凯尔希抱了起来。<br/> 比想象中要轻很多，林逸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承担Mon3tr的重量。<br/> “你好像在想很失礼的事情？”<br/> 凯尔希拍了拍林逸的肩膀让林逸将自己放下来，落到地上时她晃了晃身子，拉住林逸的衣袖才站稳。<br/> “你没事吧？”<br/> “没事？有些大意了，我不该闭眼了，身体接收到可以休息的信号，现在还不愿意醒过来。”<br/> 凯尔希稳了稳身子，然后在林逸诧异的视线下从大衣里摸出一剂建议针剂，然后挽起袖子就那么注入自己的动脉。<br/> “这是？”<br/> “让人保持清醒的药剂。药物会刺激腺体分泌相应的激素，延伸的信号会让身体重新清醒过来，你就当成是注射型的咖啡吧。”<br/> 林逸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说道：“不用这么拼吧，其实你可以休息一下的。”<br/> “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自己一个假期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你我都很清楚，莱塔尼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br/> 凯尔希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重新睁开双眼时，疲惫已经隐藏到冷漠之后。<br/> 她抬起头看向那硕大的中庭之木，视线落在树上的金玫瑰园，声音从虚弱的飘忽慢慢变得凝实：“你不会想在这里等到北境战事结束吧？”<br/> 林逸看向同样的方向，没有回答。<br/> 他当然不想在这里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北境战事已经与一开始的预期出现极大的偏差，参战的不再是毫无威胁的贵族联军，高塔巫师会成为那些废物贵族的后盾。<br/> 林逸也不相信罗兰·沃珀代表的革新贵族会在北境没有盟友，那么佛卡雷特这边完成权力更迭之后，北境联军的指挥系统大概也会被罗兰·沃珀换成自己人，那么沃伦姆德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一群勾心斗角的传统贵族，而是有着清晰目标的新式贵族。<br/> 罗兰·沃珀，或者说这一群年轻贵族已经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br/> 权力更迭引起的巨大动荡，以及他们将要执行的改革方针会引发的激烈冲突，势必将波及到整个莱塔尼亚，而想要最大化的衰减对于这个国家的伤害，就需要制造一个共同的敌人，需要有人背上“正是他们才让你们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幸”这样的罪名。<br/> 他们用以统合整个国家的工具就是他们一直纵容并且引导的“薛西斯”，以及“薛西斯”所代表的感染者。<br/> 莱塔尼亚将会彻底驱逐感染者，而在这个过程中罗兰·沃泊的改革也会深入到莱塔尼亚的各地。<br/>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沃伦姆德这一个有着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共存的悠久历史的城市继续维持下去，况且一个北部“叛乱”城邦的持续存在也会减弱他作为掌玺大臣的威信，所以他会用他拥有的所有力量去解决北方战事，这些都是在来到佛卡雷特之前林逸不可能预见到的展开。<br/> 自然，沃伦姆德对此也不会有充足的准备。<br/> 林逸一直都想要找机会返回北方，但是双子女皇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br/> 那位莱塔尼亚的统治者纵容了洛洛那丫头对于莱塔尼亚的反抗，但是却同时又站在年轻贵族们的一方，将自己限制在沃伦姆德就是它对罗兰·沃泊的答复。<br/> 不用环视四周仔细去辨识每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林逸也能确定四周有内廷骑士的存在。<br/> 一旦自己有靠近佛卡雷特边境的举动，那样的视线就会变得越发不加掩饰，只要回过头就能看见内廷骑士不再掩饰的身影。<br/> 若是自己真的踏出佛卡雷特，那么内廷骑士也会拔出长剑。<br/> 先不说现在的自己有没有突破内廷骑士封锁的能力，如果真的在佛卡雷特内部与内廷骑士打起来，很多事情就失去掩饰与回旋的余地。<br/> 总不能当着佛卡雷特市民的面儿告诉他们战斗现场是煤气爆炸吧？<br/> “抱歉，果然我好像有些勉强了，能抱我回去吗？”<br/> 凯尔希将头抵在林逸的胳膊上，飘起来的声音让林逸有些错愕。<br/> 身边的女士显然不是那种会展现自己柔弱的人。<br/> 想了想，林逸还是将凯尔希抱起来向他们被安排的公馆走去，当林逸的后背遮住来自街道的视线时，凯尔希的声音平静地爬上林逸的肩头。<br/> “过两天佛卡雷特会秘密将一些感染者送出城外。”<br/> 林逸脚步在空中一顿，但是落下去时却一切如常。<br/> “他们会被秘密送往斯维尔领，还记得那边感染者的隔离院吗，这一批感染者会被送到那里去，至于是会被秘密处决还是遣送离境还不清楚，不过很显然由于这一批感染者都是佛卡雷特原先的居民，罗兰·沃珀的立场也很难直接对这些人做什么，所以他才会让这些感染者以避开所有人视线的方式被送出去。”<br/> 佛卡雷特的警备队也几乎都是本地人。<br/> 劳伦斯男爵虽然控制着警备队，但是并不能控制所有人的人心，也就是说这一次让感染者离境会瞒着警备队，无论是通过别的名义绕开警备队的检查，还是说干脆劳伦斯男爵刻意安排出一个漏洞，只要能混进这些感染者的队列，那么就能避开佛卡雷特自身的所有检查机制。<br/> “最近佛卡雷特的感染者甄别工作基本以我为主，虽然这一项计划他们瞒着我，但是涉及到病人的移送自然需要医生的配合，而那些医生可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我已经弄清楚具体的时间与他们的行动流程，我在感染者数据库中给你伪造了一个感染者身份，负责点检人数的低级军官和情报人员会拿着医疗机构提供的资料点名，他们不会知道你的身份是伪造的。”<br/> 廊下的光影掠过林逸与林逸怀中的凯尔希，公馆内的侍从惊讶地看着走过的男女，但这些公派的侍从都经过良好的训练，纷纷收敛起惊讶向两人低头行礼。<br/> 就算离开街道，公馆内仍旧有这无数双“眼睛”。<br/> 林逸仿佛没有听见凯尔希的话，而落在林逸怀中的凯尔希也似乎呼吸平稳地睡着了。<br/> “我们并不是莱塔尼亚的囚犯，内廷骑士并不会进入公馆，他们通过围绕公馆的监视与感知公馆内的能量反应来确定你的位置，不过能量反应不具备个人特质，只要有相同规模的能量反应就可以进行伪装，我可以让Mon3tr来代替你。”<br/> 只要Mon3tr模仿的能量反应不被目击确认，外围的内廷骑士就没办法确认自己不在公馆内。<br/> 长时间没有确认到自己的存在，内廷骑士肯定会联系公馆内的侍从来确认自己的位置，不过正如凯尔希说的那样，自己和她并不是莱塔尼亚的囚犯，所以在公馆内的侍从并非是娜塔莉亚所在的王室女仆团成员，而是正经的宫廷侍从，他们并没有超凡的洞察能力，欺骗起来也相对容易。<br/> 等到自己通过感染者离开城市之后，就算内廷骑士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也没办法追踪进入荒野的自己。<br/> 至于留在这边的凯尔希也不会有事，自己的离开还不足以成为莱塔尼亚将罗德岛视为敌人的理由。<br/>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需要一个契机来转移内廷骑士的注意力。<br/> 公馆外的内廷骑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无死角的监控着周围的环境，超凡者的洞察力让他们不会被一些显而易见的小手段瞒过去，在这些莱塔尼亚施法者面前使用源石技艺更是班门弄斧，正常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绕开屋外的监视网，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让内廷骑士转移注意的契机。<br/> “亚叶与铃兰她们原本打算在佛卡雷特策划暴动。”<br/> 暴动？<br/> 那两个小丫头？<br/> “那时候我们被内廷骑士扣押，亚叶想要制造可控的混乱给我们创造脱困的机会，所以铃兰才会去联系霍恩洛厄伯爵的人，最后她们与薛西斯的人一起进入佛卡雷特，然后就是罗兰·沃珀启动了他们的计划。”<br/> 林逸的眼神微微一亮。<br/> 他毫不怀疑亚叶的行动力，以亚叶横冲直撞的性格，时间紧急的情况下她绝不会瞻前顾后地调查清楚所有情况才展开行动，很有可能他们一进入佛卡雷特就开始进行各种布置。<br/> 当然，那一天的混乱最后与她们没什么关系，罗兰·沃珀发起的事变改变了莱塔尼亚的历史。<br/> 那么亚叶留下的布置呢？<br/> “她们准备在多个拥有完善消防措施的地方点起小型火灾，已经埋设好充当点燃装置的小型爆破设备，今天我从亚叶那里拿到了遥控密码。”<br/> 林逸想起探视的时候，凯尔希支开自己单独与那两人谈了些什么。<br/> 现在想来，那是为了让内廷骑士的视线追着自己离开，避免被内廷骑士探知，所以才故意支开自己的吗？<br/> 这个女人那个时候就已经打算这么做了？<br/> 不，或许更早一点，在她答应佛卡雷特方面的医疗邀请时，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br/> 凯尔希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林逸脚下的路却已经走到尽头。<br/> 林逸的前方，等待在凯尔希卧室门口的女仆已经帮林逸打开卧室的门扉，林逸瞥了凯尔希一眼，后者极其轻微地点点头，但是却没有在继续说话。<br/> 走进这一个凯尔希根本没有呆过几天的卧室，林逸小心地将凯尔希放上床，然后展开被子给凯尔希盖上。<br/> “奥尔芬斯先生，需要给凯尔希女士换一身休息的衣服吗？”一旁的女仆走上前来问道。<br/> 那一层被子下面的凯尔希还是那一身秋夏混杂的打扮，林逸想了想摇摇头：“算了，你们把她晃醒的话，这个人绝对又会忘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到时候不知道还得忙到什么时候。”<br/> “好的，那需要我们守在房间内吗？如果凯尔希女士有什么要求，我们也可以立刻响应。”<br/> 林逸盯着凯尔希的睡脸，视线落在微微翕合的鼻翼。<br/> “嗯，你们还是留一个人在这里吧，我也觉得这么穿着衣服睡可能不舒服，如果你们看凯尔希睡得难受了，也可以叫她起来换一身衣服。”<br/> 稍微想了一会儿，林逸才给出回答。<br/> 得到回应的女仆立刻进行安排，等到女仆们安排完毕了，林逸自然而然地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br/>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林逸回忆着凯尔希的鼻息。<br/> 那鼻息有着与正常鼻息不太一样的规律，林逸当然不知道罗德岛的内部密文解密方式，但是有一种密文却是不用沟通两人却都知道的常识。<br/> 旧人类时代的摩斯电码，相当简陋且原始，但根本不会引起这个世界注意的一种加密方式。<br/> 起爆装置的特殊通讯信道；<br/> 遥控密码；<br/> 爆炸物的当量与具体位置；<br/> 感染者队伍的离开时间与地点；<br/> ……<br/> 咔哒。<br/> 卧室的门扉在林逸身后合上，林逸揉了揉脸吐出口气。<br/> “两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