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就连莫斯提马也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会存在洛洛·林德尔这样的人。<br/> 无论是出身还是接受的教育，冬灵山脉山脚下出身的小姑娘都不像是一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她或许与一般的平民相比接受了更好的教育，毕竟冬灵巫师的确给予她太多她原本接触不到的知识，但知识本身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br/> 在机密圣所服役的日子里，莫斯提马见过太多接触到那些先进知识的人，其中不仅有技术方面的知识，还有关于人文社会方面的研究，然而因为种种意外原因了解到那些知识的人也从没有如同洛洛·林德尔这样走上一条无法描述的道路，大多数人只是遵循自己的欲望成立一个个封闭的王国，在不过村落大小的地方将自己塑造成万世一系的统治者，最后被机密圣所直接秘密埋葬。<br/> 洛洛·林德尔与那些人不一样，并不是说她选择的道路有多么伟大，这么一条道路的前方从目前看来更加有可能带领所有人走向死亡，然而这一条道路却给予她某种站在历史转折点上的那些人应有的某些特质，甚至就连莫斯提马在看见洛洛·林德尔回来的一瞬间，也有那么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br/> 莫斯提马十分好奇地看着帐篷中的洛洛·林德尔。<br/> 刚刚来到营地的小姑娘就已经脱下那一身稍显厚重的大氅，在帐篷内柔和的光芒快速地翻看着先前维多利亚骑士团提交的《关于北境战事双方军事实力研究报告》。<br/> 这个小姑娘改变了很多。<br/> 只是观察了一会儿莫斯提马就在心中得到这样的结论，倒不是小姑娘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长开了，十二岁的小姑娘还是带着些幼女的稚气，但是比起在沃伦姆德表现出来的坚毅与决绝，现在的洛洛·林德尔变得成熟稳重许多。<br/> 莫斯提马知道那份报告中写的是什么。<br/> 表面上看上去是双方的实力对比以及未来战局的可能性演化，但是读懂那份报告就会明白每一个字里面写着的都是“绝望”两个字，而十分不幸的是比起吟游诗人那些弯弯绕绕的故事，这份报告十分容易读懂。<br/> 然而洛洛·林德尔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的起伏。<br/> 若是沃伦姆德的小姑娘，那么自己大概会看到不畏困难的坚定与勇气，可是现在小姑娘眼神中却只有一片让人读不明白的平静。<br/> “佛卡雷特发生了很多事情吧。”洛洛·林德尔合上报告时，莫斯提马终于问了出来。<br/> “嗯？啊，嗯，发生了很多事情。”<br/> 林德尔的小姑娘先是一惊，随后点点头，稍显无奈地说道：“该怎么说呢，全是一些我没办法插上手的事情，到头来还是只能像在沃伦姆德一样，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那些绝望面前尽可能站得笔直，全靠莱特先生扛下来一切。”<br/> “他受了很重的伤？”<br/> 林逸的来信没有提及这样的事情，但莫斯提马微微捏紧手掌，还是这么问了。<br/> 稍微沉默了一小会儿，洛洛还是点点头：“一度让我以为莱特先生会就这么死掉的伤势，在先生昏迷的时候还久违地痛哭了一场，不过不用担心，莫斯提马姐姐，凯尔希医生一直在照顾莱特先生，我离开佛卡雷特的时候其实莱特先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你应该知道吧，莱特先生的身体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br/> 洛洛·林德尔亲眼见证了被某个未知的存在夺去身体的林逸与双子女皇之间的战斗，比起发生在意识空间中的争夺，现实中的战斗要更加令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任何吟游诗人都不足以描绘出那地动天摇场面的万分之一，也正是那次战斗让她意识到莱塔尼亚刻意维持着现实的扭曲。<br/> 当然，莱塔尼亚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不过也证明了莱塔尼亚果然已经扭曲。<br/> “凯尔希……”<br/> 莫斯提马有些复杂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意义，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有办法完全修复林逸的躯体，那么就只有持有“普瑞赛斯”遗产的凯尔希。<br/> 无论是莱茵生命还是拉特兰，对于“人类”这一生体与机械共存的特殊生命其实都没有足够的认知。<br/> “现在莱特先生应该还留在佛卡雷特，双子女皇似乎有意将莱塔尼亚保守的秘密与莱特先生分享，我也摆脱双子女皇不要让莱特先生北上，凡人的战争里可以出现英雄，但是如果变成英雄引领凡人的战争，沃伦姆德就不会成为凡人的城市。”<br/> 这样的回答超出莫斯提马的预料：“等等，你让双子女皇将义人软禁在佛卡雷特？”<br/> 小姑娘点了点头。<br/> 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幻听，莫斯提马迅速冷静下来，但却紧紧皱起眉头：“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想让沃伦姆德的民众通过这场战争完成觉醒，只有他们自己拯救自己的命运，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可以由自己做主，但是你觉得现在的局势真的有这么做的余地？”<br/> “这个嘛，必须承认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许多。”洛洛·林德尔拍了拍手中的报告，“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br/> 莫斯提马仍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br/> “莫斯提马姐姐，报告上提及维多利亚骑士团有一支小队一直在冬灵山脉搜索那些源石怪物的踪迹，这个消息你们通报给北境联军了吗？”<br/> “没有，为什么要通报给他们？”<br/> 战场上显然不需要这种情报往来，冬灵山脉的源石怪物或许能成为引向北境联军的一个威胁，自然也没必要暴露这样的信息。<br/> “因为内廷骑士就是冬灵阵线无法维持之后，用以取代冬灵阵线的更加灵活的应对那些怪物的手段。”<br/> 说话的人是比洛洛大不了多少的霍恩洛厄伯爵，萨尔贡的黑山羊仍旧站在他的身边，两人从洛洛开始看报告时就一直安静地呆在这里。<br/> “沃伦姆德之所以会以现在的路线进行巡回，就是因为沃伦姆德家族以前就是冬灵阵线的后勤补给基地，当然，其实我们只知道需要调配物资送进冬灵山脉的固定地点，事实上并不知道详细的内容，很多事情是后来双子女皇告诉我的，从很早的时候起莱塔尼亚就在冬灵山脉内部经营着庞大的防线，如同卡西米尔监视深渊的落日要塞，只不过后来无法维持阵线的损耗而被迫放弃，由此才揭开巫王时代的序幕，但是巫王也没有重建冬灵阵线，而是回收各个贵族家系的血脉。”<br/> 巫王的故事在莱塔尼亚几乎都已算是民俗学研究的一部分，莫斯提马自然对相关传说十分清楚。<br/> 那个时代之所以被称为贵族的黑暗时代，就是因为巫王会随意猎杀贵族进行研究，很多史料中描述的巫王比起一个残暴的君主，更像是一个没有人伦道德的研究者，他的主导下莱塔尼亚进行过许多有悖人伦的研究，而所有研究的成果都会变成巫王新的力量。<br/> 简单来说，就是巫王通过那些研究创造或者掌握了全新的源石技艺。<br/> 源石技艺这种东西能够通过血脉流传，萨卡兹中有不少的古老部族都是通过这样的形式遗传力量，或者说其实泰拉大陆的先民都很统一地采取过这样的操作，毕竟纸面上的知识与技术可能随着文明的断绝而失传，但是如果封装在血脉之中，除非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决定断绝大地上所有的血脉，那么技术与知识多少还能传承下去。<br/> 莫斯提马倾向的解释就是巫王那些残暴的行为就是为了回收莱塔尼亚贵族血脉中的相关知识。<br/> “回收贵族血脉的巫王最终将一直以来被认为只能凭借自己的领悟的突破凡人极限的方法变成一条固定的途径，而通过这种方式量产而来的就是内廷骑士，关于内廷骑士的详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内廷骑士在授印时都会前往冬灵山脉，霍恩洛厄家族还掌握沃伦姆德的时候，我曾经见到过父亲为内廷骑士送行。”<br/> 家族之间的隐秘显然不可能流传于外，这些东西莫斯提马也是第一次听说。<br/> “这么说内廷骑士会因为源石怪物而离开战场？”<br/> “我想不会，陛下既然让他们支援北境战场，那么内廷骑士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职责，就算内廷骑士会做出反应，也不会是北境战场的内廷骑士先动，不过我想这个消息的确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混乱，同时也是一个进行交流的好话题。”<br/> “交流？”莫斯提马疑惑地看向洛洛，“你们想要用交流拖延时间？”<br/> 北境联军的指挥官不会幼稚到看不出这样的小花招，事实上就莫斯提马这段时间对北境联军的观察来看，对方的指挥官十分警醒且执着，引导天灾的能源高塔建设过程中莫斯提马尝试过各种骚扰来干扰对方，然而几乎都被对方直接无视。<br/> “恐怕他们不会接受投降以外的任何交流。”莫斯提马摇了摇头。<br/> “那就投降吧。”<br/> “诶？”<br/> 莫斯提马惊讶地看向说话的洛洛，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br/> “那就告诉北境联军我们准备投降，今天晚些时候我会直接进入北境联军的营地商谈投降的具体细节，当然，只会带一队护卫。”<br/> 洛洛·林德尔的眼神中没有投降的意思。<br/> 冷静下来的莫斯提马立刻联想到刚刚来到营地时这个小姑娘说的那句话：<br/> 如果北境联军的指挥体系短时间瘫痪的话，有没有机会将那些能源高塔拿掉。<br/> 很显然，这里的“投降”并不是要投降，那么剩下来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了。<br/> 带着些迟疑，莫斯提马还是确认地问道：“你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正大光明地进入北境联军的营地，然后直接在对方的指挥中心发难？”<br/> “这是最快能让北境联军产生混乱的方法，不是吗？”<br/> 倒也说的没错。<br/> 北境联军的底子还是贵族私兵组成的军团，现在不过是被拿掉了那些会抗命不遵的贵族后强行整合在一起，私兵们不敢抵抗上级贵族所以会遵令而行，但是如果上层贵族自己发生混乱，这些私兵不见得会有多么英勇无畏，那时候配合维多利亚空骑士的进攻，毫无疑问能从内外两个侧面同时带给北境联军巨大的混乱。<br/> 那样的混乱下，北境联军就算察觉到兰登卫队的动向也不可能做出有效反应。<br/> 一开始准备让维多利亚骑士团强行进攻也正是为了营造出这样的混乱，只是在对方严阵以待的情况下，维多利亚骑士团很难制造出让对方全军混乱的压力。<br/> “但是那样一来你要怎么办？”<br/> “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你要怎么办，而是你带过去的那些护卫要怎么办，莫斯提马姐姐，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按照贵族战争的游戏贵族，他们需要一个法理上有资格的人在投降书上签字，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用天灾毁掉沃伦姆德倒也没这样的需要，不过那会在后续的操作上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麻烦，所以比起让我死，他们会更希望我活着。”<br/> “那，那些护卫要怎么办？”<br/> “我并不是为了拯救感染者才前往沃伦姆德，而是为了复仇才对抗莱塔尼亚，我是坏人，莫斯提马姐姐，坏人这个身份就很适合做一些过分的事情。”<br/> 洛洛的话音刚落，风信子伯爵身后的卡涅利安就站了出来：“这么说可能不能说服你，但是成为护卫的所有人都会有选择的权利。”<br/> 莫斯提马看了一眼卡涅利安，微微摇摇头：“不用将萨科塔人想成圣母，我们做出的牺牲，让别人做出的牺牲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是其中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固然可以提出投降，却没办法保证对方一定会在今天受降，两天后天灾的引导就彻底完成，他们不会这么着急。”<br/> “北境联军的指挥或许不会，但是内廷骑士会。”<br/> 洛洛·林德尔拿过桌子上的纸笔：“所以我才说那些源石怪物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莫斯提马姐姐，能详细描述一下发现那些怪物的过程吗？”<br/> .<br/> .<br/> .<br/> “沃伦姆德的魔女已经回到这里，并且提出投降？”<br/> 娜依兰·芬特刚刚从前线营地回到中央营地时，就听见这么一个惊讶的消息。<br/> 北境联军已经撤销对沃伦姆德的包围，她也接到沃伦姆德的魔女北上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几乎封锁整个北境的密探还是没能抓到对方北上的轨迹，看样子霍恩洛厄伯爵的经营比起他们预想中还要来得隐秘，不过最让她惊讶的还是那个魔女竟然选择投降。<br/> 她在贵族审判中亲眼见到过那个不可思议的魔女，那种非人般的倔强让这位贵族之女印象深刻。<br/> 平心而论，若是两人的立场互换，娜依兰并不觉得自己能表现得比那个边境出身的乡下女孩更加勇敢。<br/> “不用理，陷阱而已，多半是为了拖延时间，如果她真的要投降，告诉她两天后再来谈这事儿。”<br/> 娜依兰将马缰甩给侍从，踏着马靴就准备走进营账。<br/> 能量的引导已经完成，后营建设的塑能系攻城装置在这两天就能完成最终充能，这一套攻城装置能将小型天灾等级的能量压缩放射，变成无坚不摧的虹光扫平大地上的一切阻碍。<br/> 移动城邦自然也是如此。<br/> 沃伦姆德不像东境的军事要塞，本身没有经过法术加固，只要第一炮洞穿移动城邦的结构层，现在支撑着沃伦姆德居民抵抗的勇气就会随着城邦的破碎而分崩离析。<br/> 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横生波折。<br/> “大人，我想见见那位魔女。”<br/> 身披薄霜的贵族少女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护卫长，随同自己一起过来的内廷骑士罗伯特低垂着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