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会变得异常漫长。<br/> 从被困在军帐里开始过去多少时间了？<br/> 只要低下头或许就能看见手中的怀表是一个还能接受的数字，然而焦躁的思考却早已让她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与从容。<br/> 没有人比一个指挥官更清楚自己手下军队的性质。<br/> 北境联军并非是用纪律与服从浇筑起来的钢铁军队，而是以欲望与财富维系起来的乌合之众，这些人没有为贵族卖命的任何理由，按照贵族战争的规则，他们就算直接逃回领地需要面对的也不是莱塔尼亚的法律而是直属领主的心情，而这些人向来都有连篇的鬼话来应对领主的问责，更别说这一次他们完全可以推诿到自己身上，说是北境联军害死出征的贵族，他们忍辱负重逃回去通报这个消息。<br/> 这一支北境联军就没有士气可言。<br/> 沃伦姆德想要做的不会仅仅是将自己禁足在这里，他们想要拔掉能源高塔就必须正面给予北境联军足够的压力，然后让那一支至今未曾露面的特殊小队潜入法师营地，而当他们展开进攻时就会惊讶地发现北境联军根本就没有完成彻底的整合，军队的秩序不堪一击，先前用进攻与对峙掩饰起来的现实就会彻底暴露。<br/> 娜依兰·芬特阴沉地看了卡涅利安一眼。<br/> 直到现在为止留在军帐内的贵族们都没能找到萨尔贡术式的拆解方法，不过任何持续生效的术式都有一个最简单且暴力的解决方法，那就是直接解决掉施术者。<br/> 术式本身没有发现第二个维持源，那么只要杀掉萨尔贡来的黑山羊，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br/> “不要被心中的焦躁击倒，罗兰让你来指挥北境联军，那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为什么要赢下北境战争。”<br/>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娜依兰侧着眼看向走过来的葛温·林德。<br/> 这位“薛西斯”在北境最大的支持者与潜伏者现在也收起往常有些吊儿郎当的神情，现在这段沉默的时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br/> “那个小姑娘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加强硬，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位沃伦姆德的魔女，若是莱塔尼亚的贵族都能有这样的态度，那么我们或许也不用做出这种终究害人害己的决断。”<br/> 葛温·林德的视线落在洛洛放在桌子下的手，他很清楚少女握着一柄匕首。<br/> 那并非是用来自卫的匕首，相反，那是抢在所有人阻止之前结束生命的方式，而只要她死在这里，死在北境联军的营地，死在商量投降的过程之中，那么对于现在刚刚接管莱塔尼亚国家权力的他们来说，就等同于输掉了整个北境战争。<br/> 北境战事对于不同的势力有不同的诉求，北境贵族参与这场战争的目的是接管沃伦姆德的领地与财富，沃伦姆德的居民进行反抗是要实行一种会冲击到莱塔尼亚贵族统治的自治模式，而同样以莱塔尼亚贵族为敌的他们会参与这场战争则是为了稳固当前的权力，为后续的发展定下一个夯实的基础。<br/> 贵族战争要求双方确保战场之外双方贵族的生命安全，只要洛洛·林德尔死在这里并且他们无法证明洛洛·林德尔的死亡与他们无关，那么按照贵族战争的基本规则，这场具有场外裁判的战争会直接判决他们输掉这场战争。<br/> 贵族战争是莱塔尼亚贵族规则中的一环，他们在莱塔尼亚的贵族体系中钻空子拿到国家权力，迫使其他遵守这一套规则的贵族不得不服从他们的管理，那么他们就绝对不能在羽翼未丰的时候自己否定这一套规则，那只会让其余贵族找到将他们赶下来的方法，甚至他们都没办法将这个消息隐瞒下去。<br/> 北境联军人心不齐，他们主动牺牲一部分贵族强行整合北境联军的做法，足够让北境贵族在关键时候跳出来背刺他们一刀，他们又怎么敢期待北境贵族帮助他们保守秘密？<br/> 就在这个帐篷内的贵族，现在北境联军残存的指挥官之中，葛温·林德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待着他们的失败。<br/> “若是我们对她的护卫动手，她就会立刻结束自己的性命。”<br/> 娜依兰重复说着洛洛做出的选择，贵族少女盯着站在洛洛身后的卡涅利安，她从未想过会有主人成为仆从的盾牌。<br/> “我知道我们不能对她动手，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这次谈判，只要虹光炮能够贯穿沃伦姆德，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那时候再展开谈判才是正常的流程，啧。”<br/> 贵族少女满脸不忿。<br/> 如果不是内廷骑士其实根本不受他们的节制，只是礼仪性地遵从他们的调遣，她当时根本就不会因为担心内廷骑士自行其是而选择答应这场谈判，又怎么会陷入如今这么被动的局面？<br/> 就在她想到内廷骑士的时候，封锁在帐篷入口的雾气突然出现诡异的蠕动，随后吐出来一个人影。<br/> 娜依兰抖了抖耳朵立刻看向帐篷口，却很快露出没有掩饰的惊讶。<br/> 她以为是内廷骑士终于腾出手来去而复返，因此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的局势演变到什么样的地步，但是抬头望去看见的却不是内廷骑士，而是穿着一身护卫骑士甲胄的普通护卫骑士。<br/> “芬特指挥官，诸位大人，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br/> 那名护卫骑士脸上也写满惊讶，随后也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br/> “你怎么进来的？”娜依兰惊讶地问道。<br/>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萨尔贡的黑山羊布置的术式旨在隔绝内外的沟通，只有突破人类极限的超凡者才有可能用穿越这一道雾气的封锁，而超凡者固然在莱塔尼亚不算太过罕见，具体到某个人时却依旧是难如登天的事情，至少北境联军中凑出来的护卫骑士都没有抵达这样的水准。<br/> 然而现在娜依兰却发现走进来的这位有些脸熟的护卫骑士已经突破人体的极限。<br/> 她分明记得这个骑士距离超凡者差的远着呢。<br/> “大人，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某个瞬间营地中很多人突然就突破极限，变成超凡者中的一员，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协助击退天空中的那些敌人，但是罗伯特大人却立刻让我们进来联系你们，进来的方法也是罗伯特大人他们告诉我们的。”<br/> 刚刚变成超凡者的护卫骑士没什么变成超凡者的自觉，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有变成超凡者的实感。<br/> 并不是每个人有机会成为超凡者的人都会想要成为超凡者，大多数人在追寻这个目标的时候都会清晰地发现天赋与运气的局限，从而放弃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护卫骑士就是这种大多数情况的其中之一。<br/> 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成为超凡者，更别说提前学习超凡者怎么利用能量，冲上天空协助内廷骑士的新晋超凡者们大都变成内廷骑士的累赘，然后重新被打发到地面去维持北境联军的秩序。<br/> “罗伯特让你转达什么消息？”娜依兰立刻接上话。<br/> “罗伯特大人说要立刻结束与沃伦姆德的对峙局面，现在已经不是内斗的时候，哪怕是杀死施术者现在也要让北境联军重新回到指挥之下，它们要来了。”护卫骑士如实地转达了罗伯特的话，哪怕这一句话他自己都不太理解。<br/> 它们是谁？<br/> “它们？”<br/> 娜依兰稍微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br/> 她从内廷骑士那里得知关于源石怪物的事情，她知道这片战场上有一个未经证实其存在的第三方，正是为了证实那些出没在冬灵山脉的怪物是否存在，内廷骑士才想要进行谈判，获得一个越过沃伦姆德调查冬灵山脉的机会。<br/> 现在似乎不用调查了，那些怪物竟然直接开始介入北境战事？<br/> “大人，我能问一件事吗？”<br/> 欲言又止的护卫骑士让娜依兰回到现实，她皱着眉头说道：“有什么就问，别这么吞吞吐吐。”<br/> 护卫骑士心一横，直接问道：“能源高塔那边是不是一个假目标？”<br/> “什么？”<br/> 娜依兰一时没能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br/> “我是说在能源高塔是不是一个引诱敌人的陷阱？就是那种，在敌人摧毁能源高塔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其实我们还有别的手段引导天灾？”<br/> “没有，引导天灾本来就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能量的天然汇聚会让引导源无法隐藏，根本就不可能用假目标进行掩护或者诱导，等等，你的意思是能源高塔已经被摧毁了？”<br/> 说到一半的娜依兰突然反应过来，紧皱的眉头一直就没有舒缓过。<br/> 她就知道沃伦姆德的目标肯定是能源高塔，但是没想到沃伦姆德竟然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摧毁能源高塔的办法。<br/> 想要抵达后方的能源高塔就要突破前面的北境联军，还要破解笼罩法师团营地的阻隔结界，最后还要有足够多的施法者对能源高塔进行能量的同步干涉才有可能瓦解掉那一个能量的实体，以这段时间对沃伦姆德的观察，想要同时做到这三件事情应该十分困难，别的不说，沃伦姆德哪儿来那么多施法者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拆解掉能量高塔？<br/> “是的，大人，能量高塔被从天而降的毁灭之光击中，连同法师营地一起消失在那一道光芒之中，现场只剩下逐渐冷却的岩浆地面，找不到任何法师营地曾经存在的痕迹。”护卫骑士赶紧解释，然后紧张地跟了一句，“但是大人，能源高塔被确认摧毁，天灾云却没有消失。”<br/> 娜依兰说不好这是今天第几次被听到的消息震惊。<br/> 她猛地窜到护卫骑士身前，一把抓住护卫骑士，丢开贵族所有的体面与矜持大声吼道：“你说什么！”<br/> 天灾云现象正是能源高塔聚集能量而生成的自然现象，只要能源高塔被摧毁，天灾云就会自然散去，它怎么可能脱离能量高塔独自存在？<br/> 它怎么能脱离能量高塔独自存在？<br/> 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天灾云还有另外一个引导源？岂不是说明天灾即将降临到这片大地？岂不是说——<br/> 他们全都得死？<br/> 它们要来了。<br/> 内廷骑士要求转达的这句话突然在贵族少女脑海中浮现，沃伦姆德不可能引导天灾发生，如果天灾云并不是北境联军的动作带来的自然现象，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br/> “萨尔贡的黑山羊，撤销术式！”娜依兰一把推开身边的护卫骑士，转过头朝向卡涅利安怒吼道，“否则我会立刻杀掉你！”<br/> 语气中的急迫与认真根本掩饰不了，卡涅利安立刻就听出来这不是威胁，对方是认真的。<br/> 刚才娜依兰与护卫骑士的交谈她也听在耳里，知晓沃伦姆德的行动已经成功，天灾的源头理论上应该被摧毁，但是护卫骑士的报告却说天灾云并没有消失。<br/> 她有些怀疑是北境联军不能准确地观察到天灾云的消散速度，毕竟天灾云不可能突然全部消失，除了极其资深的天灾信使，很少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看出来天灾云的细微变化，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况好不好说，若是自己放这些北境联军的指挥官出去，重新取得大脑的北境联军一下子开始反攻怎么办？<br/> 失去天灾的威胁，北境联军不可能继续维持对峙的状态，他们一定会展开进攻，而为了摧毁天灾源头沃伦姆德采取一系列大胆的行动，现在移动城邦内只剩下算不上军队的城防军在协同防守，可以说是近段时间沃伦姆德的防御最为脆弱的时候。<br/>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娜依兰直接拔出长剑指向卡涅利安。<br/> 但是在娜依兰确认“杀死卡涅利安”的命令之前，后者身边的洛洛却开口说道：“卡涅利安姐姐，解除结界吧。”<br/> 卡涅利安看了洛洛一眼，确认过命令之后，还是抬起手解除了笼罩整个军帐的术式。<br/> 雾气散开，纷乱的声音一下子涌进这个仿佛被隔绝在不同世界的指挥大帐，各种战斗的嘶吼让所有人都恍惚了一瞬，随后更是有流火坠落，维多利亚空骑士的残骸破片带着火焰砸在帐篷近边，飞起的火焰将帐篷的边缘点燃。<br/> 被各种法术与炮火塞满的天空一下子落入所有人的眼睑。<br/> “啊！！！”<br/> 就在人们抬起头看着那一片厮杀的天空时，帐篷中有人惨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