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冲天而起，如同信仰的长柱。<br/> 泥岩看向城区内仿佛彼此对峙一样的血色信标与塔楼如同呼吸的湛蓝浪潮，混乱的战场以一种从未与人想象过的完成敌我的标识，然而也是在泥岩的注视下，其中一道血色的关注轰然倒塌。<br/> “魔族佬！”<br/> 一声刚刚变得熟悉的呼喊穿过混乱的战场，不过其实不用那位女性法师提醒，泥岩也已经注意到危险的靠近。<br/> 真正踏入超凡的领域之后，泥岩才明白凡人有多么弱小。<br/> 就像是过去的自己，或许是因为天赋与血脉的关系，她能在没有任何训练的情况下使役尘岩的巨人，然而从法术构成上来说，那就像是小孩子异想天开的涂鸦，偶然能够成为一幅画作，然而却永远只能在非正式场合中博人一笑，在真正专业的人眼里那什么都不是。<br/> 泥岩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卡涅利安能那么轻易解决掉尘岩巨人，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晋升超凡者的时候却意外出现答案。<br/> 知识，大量的知识仿佛自己本来就拥有那样流进脑海。<br/> 自己的法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成态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她仿佛不是作为萨卡兹人流浪半生，而是在莱塔尼亚的高塔下求学已久，只不过恰好从出生以来忘记这部分知识一样。<br/> 现在记忆回来了，于是力量也回来了。<br/> 泥岩能感到法术的浪潮在体内汹涌，经由几个循环固定位法术的形状，这种法术带着自己举起手，于是大地便向自己臣服。<br/> 本应破开大地的怪物被陡然凝固的大地压碎，如同水中的鲨鱼般向泥岩靠近的数道“浪潮”陡然止息。<br/> 已经爬出地面的晶簇也察觉到战场发生的变化。<br/> 它们不得不察觉到这样的变化，因为巨人已经出现在这片大地，以泥岩为中心，数个宛如米诺斯神话中的巨人走出大地深处，使用与它们的身躯符合的力量如同秋收的老农一般正在收割大地的涌出地面的晶簇。<br/> 出现在城区外的晶簇与袭击北境联军基地的怪物不同，与出现在城内的晶簇也有所不同，就像是先前砸碎的那一只钻出大地的蜘蛛那样，出现在这里的晶簇更像是某种前线建设的工兵，并没有展现出夸张的作战能力，只是数量却多到让法师团有些难以应对，毕竟莱塔尼亚的法师与普通人印象中的法师没什么区别，他们掌握着奇迹的力量却在身体方面如同故事描述的那样孱弱。<br/> 顺从泥岩的召唤出现的巨人成为改变战场流向的关键，它们如同堤坝般阻拦晶簇们潮涌的进攻，于是莱塔尼亚法师们编织的法术才具备了意义。<br/> 雷霆与火焰，冰霜与罡风，吟游诗人描绘的巫师战争变成现实落入这片战场。<br/> “魔族佬，你有这样的法术怎么不早用？”<br/> 女性法师的声音变得清晰一些，侧过头的时候埃拉菲亚的大鹿角首先闯进视野。<br/> “这不是好事，敌人这只是在调动不及下的应急攻击，如果连这样的攻击我们都要竭尽全力，那么下一次我们的防线就会被敌人一击贯穿。”泥岩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发言过于消极，“不过胜利终究是好事，至少我们有了一定的喘息之机。”<br/> 萨卡兹人几乎不会被言语影响斗志，但是自己身边已经不止有那些与自己一起流浪的萨卡兹同伴，似乎从边境之地林德尔介入这件事情开始，自己身边就多了越来越多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交集的人。<br/> 两个林德尔的居民，沃伦姆德的民众，现在连北境联军都成为自己的“伙伴”，其中大多数人甚至都不是感染者。<br/> “魔族佬是不是都像你这样不会说话？”埃拉菲亚的法师古怪地看了泥岩一眼。<br/> “我觉得用魔族佬称呼我们的你不太合适讨论这样的话题。”<br/> 大鹿角的女性法师抽了抽脸颊，如果这是针锋相对的嘲讽她还能接受，毕竟自己骂了人被骂回来倒也正常，但是这个萨卡兹大块头仿佛在真心提醒她一样的真诚语气则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br/> “算了，萨卡兹人，刚才城内有通讯，你们那个什么临时议会要求我们确保一条至少能够让核心城区安全通行的地面通道，你怎么看？”<br/> 北境联军的战斗法师已经与护卫骑士的精锐分散进入沃伦姆德，以点带面地给全体居民提供保护，被派到外面来的法师部队多是辅助性质的法师，虽然也不是不会战斗用法术，但是现在城区外最能打的显然还是这些萨卡兹人带领的作战部队。<br/> “我们负责安全，你们负责建设，议会怎么要求，我们就怎么做。”<br/> 泥岩的回答意简言赅，但是显然这个回答仍旧不能让女性法师满意，埃拉菲亚的法师十分认真地盯着泥岩：“如同你说的那样，现在的攻击只是开头，接下来的战斗还会升级，我不相信你们能确保我们的安全。”<br/> “你只能选择相信。”<br/> “为什么？”<br/> “我们没有余力了。”<br/> “怎么会，白天在空中进行战斗的那些怪物不都还没有动静吗？”<br/> 内廷骑士不算是北境联军的人，北境联军也并不清楚内廷骑士的动向，不过女性法师觉得沃伦姆德这边至少能知道那些空骑士的动向。<br/> 如果有内廷骑士或者空骑士镇守，他们就可以确保一条安全通道。<br/> 只是凭借现在的保护，一旦晶簇加大进攻力量，他们就很难继续专心在道路构成与维护上，如果他们不能完成自己的任务，那么沃伦姆德就要永远地搁浅在这个地方。<br/> 天灾在第二天晨曦就会完全成形，所有人都会死。<br/> “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泥岩的声音依旧平静，“维多利亚人，莱塔尼亚人，他们都不会在这里。”<br/> “就算他们要保护城里的人，这里距离沃伦姆德也不远啊？”<br/> “不，他们有他们的任务，他们不会保护任何一个人，他们要保护所有的人。”<br/> 战场的烈度还不够。<br/> 晶簇已经展开行动，然而还没有全力发起攻击，等到晶簇真正陷入这片战场，维多利亚的空骑士与内廷骑士才会穿插到疑似天灾的源头。<br/> 为了军心与士气的考虑，这件事并没有告诉所有人。<br/> 心怀希望才能拥抱勇气，能够背水一战的人总归是少数，让人们以为他们还有一个终极手段可以依靠很多时候会比逼迫人们依靠自己更有效。<br/> 莱塔尼亚的女性法师没有继续询问。<br/> 她在北境联军中也算是一个小军官，贵族们集合起来的辅助法师都划给她来带领，这种工作做得多了也大概能猜到一些泥岩没有说出来的话。<br/>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指挥其他人开始加固地层，防卫工作我可以相信你吗，萨卡兹人。”<br/> “可以。”<br/> “好，那我就相信你。”<br/> 泥岩有些意外女性法师的干脆，似乎是察觉到泥岩的疑惑，女性法师稍稍皱了皱眉头：“还有什么事情？”<br/> “……不，没什么。”<br/> “有什么就说，我最讨厌这种挑起个话头自己啥都不说的人，你想问什么？”<br/> “我是感染者。”<br/> “所以呢？”<br/> “你真的相信我会保护你们？”<br/> “假的，不过我相信你们萨卡兹人不会想要与一个叫你们魔族佬的家伙死在一个地方。”<br/> 恶言相向。<br/> 有些出乎预料的，泥岩却并没有感觉到“魔族佬”这个词原本应有的侮辱，虽然仍然没有从女性法师这句话里听出来信任之类的正面情感，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却变得不一样了。<br/> 泥岩有一种感觉，作为感染者，自己也许能够与这些非感染者正常交谈了？<br/>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br/> 回过神来的时候，泥岩发现自己已经开口叫住了女性法师，然后正准备离开的女性法师就停了下来，就像是被正常叫住那样，侧过身露出一副“你说”的表情。<br/> 没有看见对感染者的轻蔑与仇视……<br/> 泥岩稍微顿了一下就立刻开口说道：“莱塔尼亚有过现在这种大规模的人群集体晋升的情况吗，那些人怎么样了？”<br/> 泥岩还是比较在意这种突入起来的晋升。<br/> 那种直接灌注到脑子里的知识，还有各种能够以“强弱”进行评判的身体素质的诡异提升，这一切都让泥岩感觉自己的世界不过是一个游戏，只是有人突然修改了一些其中那些游戏角色的数值。<br/> 力量来得太容易，却又真实的让人难以怀疑这份力量的虚假。<br/> 那么最后能够怀疑的，只剩下自身的存在性了。<br/> “没有，至少莱塔尼亚官方不存在这样的记录。”<br/> “官方？”<br/> “莱塔尼亚法术协会，地质学会，各种各样的法术研究机构发行的所有记录都没有提到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在莱塔尼亚广泛流传的诗歌散文中经常会提起所谓的‘命运馈赠’，大都是一个普通人在巨大的信念下获得不符合自身天赋与努力的力量，借着这些力量达成各种各样的奇迹。”<br/> “那些不是一般人都喜欢的故事吗？”<br/> 循规蹈矩生活着的人们总是喜欢打破常规的故事，而打破常规往往需要力量，所以常见的小说开头总是以主角获得某种力量或者奇遇为前提，看样子这样的套路在哪里都是一样，萨卡兹佣兵喜欢的流浪故事是这样，莱塔尼亚人的诗歌散文也不外如是。<br/> “现在诗歌中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了，萨卡兹人，你不好奇那些主角的后续？”<br/> “既然是主角，那自然会一路顺风顺水走到故事的最后。”<br/> “那是你们萨卡兹人的文学，莱塔尼亚的诗歌不一样，所有提及‘命运馈赠’的诗歌全部以悲剧收场，每一个获得馈赠的主角最终都会被命运完全吞噬，而这些故事的作者总是会在文章的最后故作神秘地提及，‘命运的馈赠早已标准好价格’。”<br/> 泥岩沉默下去。<br/> 这样的故事并不符合一般人的审美，一个这样的故事或许是某位诗人的突发奇想，但是所有人的作品都出人意料的一致，那么要么是莱塔尼亚人的集体审美如此，要么就是这样的故事有着不容置疑的原型。<br/> “一个提醒，莱塔尼亚人并不喜欢悲剧。”<br/> 丢下一句话，大鹿角的女性法师微微点点头就离开泥岩的视野，她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就带着北境联军的工程法师开始重新探测底层强度，规划移动城邦路线，制定加固方案……能够看见稍微安静下来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但很快又安静下去，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结果来说似乎暂时说服了其他人。<br/> 泥岩提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防护服下，血肉之中，能够感受到有超出自己认知的力量在游动。<br/> 命运已然给予他们馈赠，否则在晶簇带来的灾难中他们早已束手无策。<br/> 现在城内城外获得突然晋升的超凡者们构筑起一条还能算看的防线，那么命运什么时候会收回这样的馈赠？<br/> 以什么形式收回？<br/> 对于是否要继续使用这样的力量，泥岩感到一些踌躇，可是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让泥岩不得不将这样的迟疑抛到脑后。<br/> 就算北境法师开始重新测量地层时，大地再一次如同波涛般涌动。<br/> 上一次涌动的大地吐出来那些本应该在地层深处构建通道的起到工兵作用的晶簇，而这一次穿行那些通道的“列车”则终于登场。<br/> 一只只宛如源石蠕虫一样的巨大腔肠生物陆续破开大地。<br/> 这些曾经出现在北境联军营地中的运输怪物张开菊花般的大嘴，突出更多地具备巨大能量反应的怪物，晶簇终于真正地将它们的战斗道路投入战场。<br/> 泥岩拿起战锤，大地的傀儡举起山峦；<br/> 泥岩落下战锤，尘烟的巨人掷出丘陵；<br/> 天崩地裂的声响仿佛要将夜晚装点成白昼，比白天的战场更加炽热的喧嚣瞬间将战场淹没。<br/> 沃伦姆德的城内，第二道血色的信标在空中轰然崩碎。<br/> 骤暗的夜色中，骑士的影子越过走向白热化的战场，坠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