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近在咫尺时，洛洛仿佛看见第三次的日落。<br/>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特别的术式形成的效果，通向高塔的路上她仿佛看见晨曦与黄昏轮转，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交替两次，随后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异象。<br/> 直到刚才。<br/> 刚才她终于意识到那晨昏的轮转不是自己的错觉，也明白那不是什么术式的效果。<br/> 将他们阻拦下来的是晨曦与黄昏时光芒收放的那一道光。<br/> 无论如何戒备都不可能去捕捉到天亮时分的第一道光，无论怎样去观察都无法确定哪一道光是太阳落下后的最后余晖。<br/> 所以他们完全没能捕捉到那一道从高塔中窜出的剑锋。<br/> 天空落下的血雨将微微愣神的洛洛浇醒，无头的护卫倒在一旁，刚才若不是随同的精锐近卫将她推倒，她也会像是那一道光上所有的尸体一样失去自己的脑袋。<br/> 但是自己还活着，那么就应该还有自己能做的事情。<br/> 粘稠到令人生理不适的血腥味并没有迟缓洛洛的动作，林德尔被随手毁掉，所有人谨小慎微的幸福像是路边的石子儿被高塔学徒碾碎的时候，洛洛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故乡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很清楚娜依兰·芬特小姐讨厌自己，也认为她应该讨厌自己。<br/> 因为那一天之后，就算是洛洛自己也察觉到自己的异常。<br/> 她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br/> 面前的血腥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洛洛直接推开身上无头的尸体，她第一眼就看见晨昏的主人，挥出那一剑的敌人。<br/> “莱特先生？”<br/> 熟悉的背影让洛洛下意识地叫出声，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源石堆砌的傀儡。<br/> 但是该怎么说呢，那个傀儡太过精致了。<br/> 至今为止出现的晶簇不乏类人形态的个体，可是每一体晶簇都只是在外形接近于凡人，拥有一个脑袋与四肢而已，与这些粗制滥造的类人晶簇相比，面前的晶簇雕刻出每一个细节，甚至让洛洛都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那位自称“来自维多利亚的莱特先生”。<br/> 不仅仅是外形的相像，更加内侧什么东西被联系在了一起？<br/> ——虽然没什么法术的天赋，但是如同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你的感觉一直很敏锐，敏锐到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都能抓住事情的关键，洛洛。<br/> 一个声音仿佛沿着自己的手掌爬了上来。<br/> 这突然的变故让洛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随后她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下的血泊。<br/> 不，是阳光投射在身后的影子？<br/> 边境丫头的嘴唇动了动，但是她咬住即将出口的声音，只是在心里默念道：<br/> ——老师？<br/> 脑海中直接回荡的声音其实并不能辨认出声线这种东西，但是洛洛还是叫出林德尔的感染者居民们在森林中捡到的遇难者，自己的老师，自称“冬灵”的巫师。<br/> 早在沃伦姆德被北境联军围困的时候，巫师冬灵就接受议会的委托前往霍恩洛厄伯爵的领地纠结部队。<br/> 霍恩洛厄伯爵现在控制的领地被周边贵族严密监视，想要不着痕迹地调动部队必须先瘫痪掉周边的监视，于是那个时候巫师冬灵就主动接下这个任务前往霍恩洛厄伯爵的领地，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比较擅长那些能偷偷使人无力化的诅咒系法术。<br/> 只是后来情况急转直下，直到沃伦姆德与北境联军被迫联手，他们也没等到来自霍恩洛厄伯爵领地的援军。<br/>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那边的行动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在援军进入沃伦姆德周边地区前，说不定被控制战场的莱塔尼亚国家术士团或者内廷骑士团直接拦了下来。<br/> ——长话短说，这边有人会使用阴影系的法术直接将我们投送过来，但是坐标的选取有一些苛刻，必须要满足某些象征意义上的联系，所以我只能选择你为坐标，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毁掉那个高塔，但是你必须和你们摧毁高塔的手段一起向高塔移动。<br/> 洛洛眨了眨眼，那个以莱特先生为模型被近卫暂时拦了下来。<br/> 说是拦下来，其实只是随同而来的近卫们单方面地在用生命拖延时间，那个镜像的晶簇即使是洛洛这种完全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明显的层级不一样，屠杀完在场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并不会太长的时间问题，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四周的晶簇并没有支援的打算，而是继续戒备有可能从其余方向冲出来的敌人。<br/> 这多少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坏消息就是自己与霍恩洛厄伯爵被隔开了。<br/> 那一道分开晨昏的剑光中根本来不及进行统一的命令，就像是有近卫拉着自己向这边扑倒一样，风信子伯爵也被扑倒在另一个防线。<br/> 现在两人之间被那一个镜像的晶簇分隔开，自己已经位于镜像晶簇的背后，距离高塔就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br/> 然而自己抵达高塔的位置毫无意义，摧毁高塔的方法在风信子伯爵那里。<br/> 争分夺秒的现状没有留下仔细思考的时间，洛洛也没有去仔细思考，很多事情都是越想越犹豫，她在心中的声音刚刚说完就豁然起身，反身向高塔的方向跑去。<br/> 这显然逃不过晶簇的眼睛。<br/> 从一开始晶簇就知道她没死，只是晶簇的思维方式偏向迟钝的机械，它们会严格按照优先级来处理事情，绝不会突发奇想地调换顺序，而在晶簇的感知中洛洛·林德尔没有任何经历过完整法术培训的手段，身体也没有任何战斗训练留下的痕迹，那就是一个个最普通的人。<br/> 当然，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会让人有所疑问，但是机械不会。<br/> 所以晶簇直接将处理洛洛的优先级放到处理战斗人员之后，直到洛洛向着高塔起身奔跑，甚至已经跑出两三步，距离高塔只有四五米的时候，镜像的晶簇才对洛洛的背影抬起手。<br/> 长剑指向边境的少女，寒冰蔓延成一条死亡的道路。<br/> 黑色的坚冰完全复刻霜星的源石技艺，但是在死亡的黑线接连上洛洛的背影前，那在源石的光辉下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影子却汇聚成一座形同虚幻的门扉。<br/> 蔓延的黑冰被阴影吞没，死亡的线条也随之截断。<br/> 四周的晶簇立刻做出回应，原本在警戒各个方向的晶簇们立刻回过头集中在这个突然的变数。<br/> 是的，变数。<br/> 阴影的转移法术本身不能算是变数，“九尾”转移过来的那一瞬晶簇就已经洞察到是源石技艺服务体系中的那一个法术在回应指令，但是可以确定的这样的法术只是单纯的空间转移，并没有消弭法术效果的能力，更别说霜星对应的法术在整个源石技艺服务体系中也有相当高位的优先度。<br/> 除非是用法术效果进行强行的覆盖，现阶段不会有任何源石技艺能直接反制黑冰的法术效果。<br/> 那门扉之后的东西，有些超出晶簇的理解，但在超出理解的同时，这样的发展却些微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已经成为历史的一段时光中，晶簇遭遇过类似的事情。<br/> 相应的数据立刻进行对比检索，从未删减过的数据库立刻找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br/> 莱塔尼亚曾经在第三大型电梯口附近设置过一道防线，那些最适合用来做观测对象的个体一度接近山脉中废弃的电梯口，并且想要深入其中打通与方舟深层的沟通，也正是以那一次窥伺为契机，晶簇提高了活性，开始以这一道防线为实验对象进行反复地压榨。<br/> 最后是莱塔尼亚承受不了损失主动撤销防线，不过那一道防线给了晶簇很好的实验样本。<br/> 只是那一道防线最后也留给晶簇一个稍微有些危险的结尾。<br/> 冬灵阵线被突破，阵线上的巫师被彻底消灭的那一场战斗之中，晶簇一如既往地封锁了区域内的源石技艺使用，但是无往而不利的布置在那一次没有收获相应的效果，如果说这可能是因为莱塔尼亚一直在筹备的另一套源石技艺服务体系终于可以实验性地投入使用，那么另外一件事则让晶簇一直没有找到答案。<br/> 冬灵巫师在战斗的最后甚至消弭了来自晶簇的法术效果。<br/> 并非是晶簇与源石技艺服务系统之间的联系被截断，而是法术效果被未知的手段干扰而失效，并且直到最后一名冬灵巫师阵亡，晶簇都没能找到会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br/> 晶簇在覆灭冬灵阵线后让少量个体离开冬灵山脉深入莱塔尼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进一步确认这种现象，然而后续遭遇的莱塔尼亚所有围剿部队都没能再一次消弭晶簇们的法术，发生在阵线上的那古怪现象如果不是确切地录入数据库，简直就像是一个错觉。<br/> 现在，错觉再一次变成现实。<br/> 所有晶簇立刻准备对蔓延的阴影发起攻击，不管那阴影之中是什么，晶簇都不准备让这个变数继续扩大，然而预料之中地动山摇的攻击却并没能及时展开。<br/> 所有的晶簇都静在原地，封冻在打算攻击的那一刹那。<br/> 这与莫斯提马强行切断晶簇间的数据传递有一些相似，但是原理却完全不同，莫斯提马静止数据传输，而这里的所有晶簇却是在那一瞬全部被源石技艺服务体系拒绝，区域内的所有单位都被当成是晶簇之外的某种东西直接被踢出整个战场网络。<br/> 不具备自主思维的晶簇自然停下动作，唯有宛如另一个林逸的镜像晶簇不可思议地看向阴影中走出的巫师。<br/> 不可思议，形容凡人表情的词语第一次可以用来形容晶簇。<br/> 镜像的晶簇远远比普通晶簇要复杂得多，一个复杂的思维结构让它具备思考的能力，所以它比其余晶簇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br/> 有东西竟然通过源石反过来侵入自己的核心，以至于晶簇的网络无法准确识别自己而将自己踢了出来？<br/> 不，自己怎么可能称呼自己为自己？<br/> 混乱的思考一下子阻断镜像晶簇的所有思考单元，它看着阴影中走出的冬灵巫师，恍惚中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br/> 那也差不多就是另一个自己。<br/> 冬灵巫师擅长夺去源石的控制权，安托医生的死成为导火索的那一场沃伦姆德的骚乱中就有自称冬灵血巫的冬灵巫师后裔用古老的法术直接夺去回声机的控制权，这种被继承下来的法术若是追溯源头就是冬灵巫师用来应对晶簇的最后手段。<br/> 你觊觎我们的灵魂，那就拿去好了。<br/> 冬灵巫师们主动让自己的灵魂沉入源石，让自己变成呓语的一部分，让自己回荡在晶簇们共享数据的网络之中，像是源石污染感染者那样去污染晶簇，直到污染超过一个阈值，这些怪物就会被废弃，成为一个个单纯的源石堆砌的石头人。<br/> 冬灵将超出回收阈值的灵魂投入镜像的傀儡，这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两个人。<br/> 他能感受到被投入源石的灵魂正在迅速地完成转化，那个晶簇显然是高级单位，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晶簇反过来利用自己投入进去的灵魂在完成快速的重组与进化，而自己的那半个灵魂正在迅速坠向晶簇的一边，它会变成一个拥有凡人狡诈与晶簇力量的屠杀者。<br/> 在那之前，要粉碎掉这另外一个自己。<br/> 冬灵向前一步，但是下一刻四周的风景却似乎发生某种奇异的改变。<br/> 脚下的大地仿佛被抽离出去，他沿着深不见底的坑洞向下坠落，一路穿过传说中地底丰饶先进的世界，越过杜林族传说中母神们的所在，坠落到比大地深处更加深邃的地方——<br/> 那里有一个源石的世界。<br/> 金碧辉煌的国度中，他似乎看见一张巨大的长桌落在世界的中央，旁列的座位上只有两个人影陷入长椅的阴影。<br/> 一个部分男女的干瘪身躯，另一个则有一张熟悉的脸。<br/>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曾经对这位来自维多利亚的贵族有着一些少女的幻想，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躯壳？<br/> 思考没有答案，他向看得更清晰的时候，那长桌的表面睁开一只眼。<br/> 或许也不是一只眼，他根本没办法用自己的认知去描述那是怎样的瞬间接触，只能用眼神的触碰来形容这一次接触的微弱，然而哪怕是这种程度的微弱接触，他的形体也被直接击溃，散落成源石之中浮游的无数碎片被那些不可名状的呓语吞没。<br/> 现实中，包括镜像的晶簇在内，区域内的所有晶簇与冬灵巫师一起抱着脑袋蜷缩在地。<br/> 高塔附近的晶簇与冬灵巫师一起承担着灵魂破碎的痛苦，洛洛看见这一幕，但是边境的小女孩早已经失去共感的心灵，她扭过头继续向高塔跑去，这一行为立刻让冬灵巫师法术范围外的晶簇做出反应。<br/> 来不及靠近又没得到上一级解锁的普通晶簇纷纷将武器向洛洛投掷过来，就连高塔自身仿佛也关注着洛洛，然后亮起璀璨的光。<br/> 抵消一切能量的立场本应在光芒下张开，然而光芒之中的高塔却陡然裂开。<br/> 咔嚓——<br/> 一簇枝条从高塔之中垂落，能量塑形成典型的草本球根类植物。<br/> 那是垂落下来的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