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鹰扬城的那一场比赛结束后的三天，聚集在风花平原准备成为总决赛会场的各个城市都沉浸在这一场比赛的余韵之中。<br/> 往年的这个时候，总决赛正式开赛前的这片刻时间，每个城市总是会举办各种前瞻赛事来炒热气氛，今年自然也是一样，但是这三天里的比赛总是让人感觉缺少一些味道，特别是在鹰扬城关闭大部分城市功能功能，宣布进入紧急维修状态之后，观众们那种“错过一个亿，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恍惚就更加明显了。<br/> 从没有听说过竞技赛事的破坏能够直接瘫痪一个城市。<br/> 那天没去看比赛的人都在畅想那是一场什么样的比赛，而去了的人也为没有看到最后而捶足顿胸，他们倒是看到那如同天灾过境后的现场，不仅是竞技场几乎完全摧毁，就连竞技场侧边一公里范围内的高楼都被拦腰斩断，也就是因为竞技场周边是一个占地不小的广场，一公里的距离只有在边缘处才存在一两座高楼，否则恐怕钢筋水泥的丛林都会被那一次“拔剑”拦腰斩断。<br/> 就算只有那一两座高楼，虽然群众被英格拉家族的人提前疏散而没有伤亡，但是事后的赔偿估计都得出去十几个亿，也就只有英格拉家族这种十三家之一的豪门望族才有这钱，并且估计也会赔得一阵肉疼。<br/> 人们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赛事前瞻之中，期待着这一次的总决赛将会成为一个崭新的传奇。<br/> 只不过对于其中一位当事人来说，亲身体验过那一场传奇比赛之后，反倒没有道听途说的观众们来得激动。<br/> 艾丽西亚·格拉西亚在当天就被送往重症监护室，第二天就脱离危险转移到普通病房，而在第二天晚些时候她就醒了过来。<br/> 极炎骑士对她的伤做了十分有效的应急处理，随后铃兰与赛场的医疗人员接手进行了专业的治疗，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其实她的伤势已经进入恢复阶段，只是大出血与身体机能的异变让她陷入较长时间的昏迷，身体的保护机制让她一直保持在无法控制意识的浅层昏迷状态，考虑到这是身体的自愈机制，医院也没有强行唤醒她。<br/> 她就这样做了大约二十四小时的梦。<br/> 或许那也不算是梦，只是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那一段在耀骑士还没有被卡西米尔驱逐的时间里，自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陷入狂热之中的羞耻日子。<br/> 随着耀骑士被驱逐，那份狂热也消失无踪。<br/> 她一度以为自己长大了，开始活在现实之中，所以自然地就远离了那种只在空想中才会如此瑰丽的理想，但是现在看来狂热只是变成失去明火的余烬，它一直埋藏在自己的心中，只要有一个稍微的火星，就有可能再一次点燃熊熊的烈火，甚至可能会将她烧得灰飞烟灭。<br/> 神奇的是，她还是不愿意去舍弃这样的余烬。<br/> 第二天的夜晚到第三天的白天，她一晚上都没睡，而是重新找到当初耀骑士的比赛录像看了一宿。<br/> 耀骑士离开后，自己不愿意再次面对的狂热没有因为再一次观看那些比赛而回到这具身体，相反，曾经的狂热蜕变成另外一种复杂，她更加清晰地选择这样一条道路的耀骑士做出了如何艰难的决定，在赛场上接近无敌的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永远不可能“胜利”的道路。<br/> 很简单的道理，她从未进行过战斗，自然不可能胜利。<br/> 她只是如同太阳照耀大地一样，向所有观看她比赛的人展现骑士应该具备的身姿，然而悲哀的是对于外国人来说只是在看待一场竞马的游戏，对于大多数贫苦的人民来说他们需要首先确保自己的温饱，唯一会从那光辉的精神中进行反思的只有自己这种衣食无忧，站在无数人们尸体上的富家子弟。<br/> 可是他们自身是绝不可能反对自身的。<br/> 就算的确有如同自己这样的人在那种光辉中受到感动，他们也只会去追求吟游诗人那些华丽辞藻中描述的黄金精神，去演绎一个个诗歌中高贵的骑士，而不是像她希望的那样去真正的捡起那些高贵的品质。<br/> 现在艾丽西亚有些理解为什么每一次胜利的美酒都不曾迷醉耀骑士。<br/> 她原本以为那是一位遵守古训的骑士应有的谦逊，现在看来恐怕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取得真正的胜利。<br/> 每一次欢呼，不过都是一场盛大的嘲弄。<br/> 这就是耀骑士选择的道路。<br/> 这会是自己想选择的道路？<br/> ——咚咚<br/> 敲门声让艾丽西亚关了电视看向门口，护士从外面打开房门时，一丛尾巴就直接向病床这边冲了过来。<br/> 看见那丛“胡萝卜”的时候艾丽西亚就认出了来人，视线回到那人的脸上时，果然看见一张精致的小脸儿，在沃尔珀的小女孩冲到床边时，她抬起另一边的手抢先出击，首先捏住了铃兰的脸蛋儿。<br/> “果然小铃兰的脸蛋儿手感就是好，不用这么慌张，我没事的。”<br/> 抢在铃兰想说什么之前，艾丽西亚就拉了拉铃兰的脸蛋儿堵住她的话，随后她抬起头，看见慢慢走过来的另一个男人。<br/> 自称“莱特·赫尔”的年轻人，但是大概这个人的内侧超越了自己的想象极限。<br/> “真的十分感谢您，老爷。”<br/> 披散着长发的艾丽西亚恭敬地低下头。<br/> 越是有实力的骑士对于自己的身体了解得就越清楚，醒过来的艾丽西亚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进入某种质变的过程之中，她比以前更加清晰地能感受到源石技艺的流动，锻炼到极限的身体似乎突破某种限制，在自己没有进行锻炼的情况下也在发生结构性的变化。<br/> 僵硬的肌肉变得松弛，棱廓分明的线条开始变得柔和，总的来说自己开始回到“女性”这个词汇日超描述的身形，然而身体内蕴含的力量却一直在增长，或者说促使身体爆发的已经不单纯是肌肉的力量，自己体内仿佛有了一颗源石炉心，将源源不断的力量送往四肢百骸。<br/> 这就是向超凡者过度的象征。<br/> 格拉西亚家族历史悠长，历史中的家族也诞生过不少的超凡者，因此关于突破凡人十阶时的各种相关征兆都有十分详细的资料传承下来。<br/> 艾丽西亚可以确定自己迈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步。<br/> 她已经找到那扇极限的“门”并且推开了它，剩下的就是配合相应的锻炼将身体调整并固定在最佳的状态。<br/> 她不像是华纳德那样拥有成为超凡者的天赋，自己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她能想到的也只有那时候注入身体的药剂。<br/> “不用谢我，能不能突破终究还是看你自己，况且你也只完成了突破的一半，还有后续的部分需要你休养好之后进行配合。”<br/> 林逸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br/> 他并没有与艾丽西亚客气，莱塔尼亚“量产”内廷骑士的方法本来就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安全方法。<br/> 能够激活人体内源石能量循环的指令只有“泰拉”掌握的权限才能下达，当然，涉及到这个指令的系统是涉及整个方舟的众多系统的一环，大多数时候这一套系统都是按照既定的规则进行外部反应，所以这其中就有可钻空子的地方。<br/> 将人体的情感与源石共鸣，使其一时间达到让这个系统下达激活指令的程度，确认体内能量循环被激活之后强行切断与这一套系统的联系，转而介入莱塔尼亚建设的灵魂高塔这一套系统。<br/> 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莱塔尼亚“量产”超凡者的方式就这么简单。<br/> 实现这一句话自然会比单纯说出要困难许多，哪怕众多技术上的难题已经被莱塔尼亚攻克，包括如何确保切断目标与“泰拉”的联系都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方法，然而最关键的一点“如何确保目标与源石产生共鸣并安全脱离”这一点却只能看目标自己的意志。<br/> 芸芸众生之所以被称为芸芸众生，就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也不愿寻找自己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意义。<br/> 就算偶尔有人或是自发，或是经由人生经历对“生命的意义”这种在哲学上近乎于死结的问题上有属于自己的感悟，这少部分人中的大部分人也会选择逃避面对自我，他们会放弃面对最真实的自我，那等同于放弃自己最真实的情感，而走到这一步的人是几乎不可能与源石发生共鸣的。<br/> 啊，倒是也有一个强行激活的方法，那就是将目标逼到死地。<br/> 死上一百万人，总有一个人会因为对于生命的过度渴求而爆发出足够引起系统激活的强烈情感，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成功率与没有没什么区别，所以重点还是要看目标自己的意志，需要他们主动去面对自己那些想要逃避的自我。<br/> “不，如果不是您的话，我连自己去努力的机会都没有。”艾丽西亚摇摇头，“实际上现在我对于自己要选择的道路更加感到迷茫了。”<br/> 林逸在椅子上叠着腿，双手叠在膝盖上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要取消后续的训练吗？”<br/> “我想要相信耀骑士向我展现的一切，但是如果我真的相信那一切，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与我的家族为敌，而这是另一件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追随的信念与无论如何都想要去避免的事情，我该如何选择才能平衡这两者？”<br/> 艾丽西亚说出这番话时，表情平静得根本不像是那一个咋咋呼呼的贵族小姐。<br/> 有一瞬间，林逸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莱塔尼亚，看见被卷入沃伦姆德事件中的那些人，但是他从艾丽西亚身上看到的影子并不是出身于边境的洛洛，而是罗兰·沃尔珀，那么现在这个时间点大概已经遇刺的最年轻的掌玺大臣。<br/> 做出那种决定之前，想必他也有过这样一番挣扎吧。<br/> “但是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你想要的东西了。”<br/> “嗯，我还是选择了成为一名骑士，还是选择尽可能地去追求力量，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平的两端我更倾向于耀骑士展现的高贵品质，但是这里存在一个悖论，那份高贵绝不应该以牺牲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我若是向这片大地的秩序举起刀刃，哪怕是一个罪恶的秩序，失去这份秩序庇护的人们也会大量死亡，若是天平的另一端是我的家族加上这份高贵本身，那么哪一边更加沉重不是很明显了吗？”<br/> 原来如此，正面了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是却还是没找到答案吗……<br/> 这倒也的确很难找到答案。<br/> 天灾决定了地面不可能建立永久的生产设施，也就是说生产力的扩大已经来到一个瓶颈，而一个文明的形态受到其基本生产力的约束，哪怕这是一个愚昧而落后的统治方式，就卡西米尔的现状而言，这却也是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最适合卡西米尔的统治形式。<br/> 落后的统治形式会被强迫变革，过于先进的统治形式却也会招来灭亡。<br/> 卡西米尔正卡在了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br/> 不同于拥有无数代传承的莱塔尼亚，卡西米尔这片土地并没有那样超前的技术能够用贫瘠的土地养活那么多人，多国资本进驻以及资本对于安定市场的需求又使得卡西米尔已经被阉割掉国家层面的对外战争能力。<br/> 更别说还有拉特兰的监视，他们也不可能再重蹈卡西米尔王朝的覆辙。<br/>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卡西米尔只能是现在这种样子。<br/> 所以当一个开始质疑这片大地的秩序，并且想要将其改变的人出现在这片大地，她就只能收获绝望。<br/> 这本就是一场绝不可能胜利的决斗。<br/> 林逸转过头看向房间的电视，电视的画面静止在一个有过一番接触的骑士取得胜利的画面。<br/> 屏幕中的耀骑士与林逸在龙门接触到的干员“临光”在氛围上有很大的不同。<br/> 赛场上的耀骑士像是太阳发着光，仿佛要照亮阴沉的黑暗，而龙门的干员“临光”却只是遵循着一个人应该拥有的善良，以服从罗德岛的命令为前提行动。<br/> 若不是林逸可以精准地辨别出来两者的面部数据，其实很那想象画面中的耀骑士与干员“临光”是同一个人。<br/> 照亮大地的崇高者也失去了光芒吗？<br/> 林逸不知道临光是怎么想的，他与临光的接触还没有到达如此深入的地步，不过若是说改变这片大地的方法——<br/> “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改变卡西米尔的现状，某种程度上，我这次来到卡西米尔也正是被人拜托了这样的事情。”<br/> 女骑士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林逸。<br/> “有人拜托”这四个字她第一时间自然想到的是艾米丽·格拉西亚，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那位血脉的姐妹或许还有凡人本性中的善良，但却不会有如此崇高，甚至可以说是叛逆的理想。<br/> 那个人当然不是艾米丽·格拉西亚，而是碧洛迪丝·拉·卡西米尔。<br/> 龙巢都市的时候，林逸从自己这位师傅手里拿到一个委托，委托他去调查源石相关的事情，而这个委托现在仍旧没有明确的进展，所以他这次来卡西米尔除了寻找进入地底的方法，就是来完成在没办法解决源石的事情时，需要完成的另一个委托——<br/> 阻止“十王”让整个泰拉入梦的计划。<br/> 碧洛迪丝小姐她们之所以要执行这样的计划是为了让所有人得以避免天灾带来的诸多悲剧，那么只要展现另外一种可能性就能自然而然地让他们主动选择放弃。<br/> 林逸对着十指放在膝盖上，挺直了后背看向面前算是自己半个弟子的女骑士。<br/> “艾丽西亚·格拉西亚，你有没有想过让天灾从这片大地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