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光家租用的别墅室内训练场，相当于一个小型一对一场地的空间内，玛利亚·临光与艾丽西亚·格拉西亚都穿戴好了防具。<br/> 虽然只是一次互相试探性的决斗，但是两头小马驹的表情都非常认真。<br/> 林逸的话戳中玛利亚·临光最在意的事情。<br/> 临光家族真的已经来到一个山穷水尽的地步。<br/> 若是依靠节流就能应付过去，她其实不介意从城堡中搬出去，像是一个工匠学徒那样去和其他人挤大通铺，就算是家族内那些承载着幼时记忆的物件儿，她也可以将那些东西拿去换钱让家族延续下去，但是这些节流的方法都扛不住来自竞技联盟的恶意。<br/> 自从拜伦山脉的主要驰道被打通，闪光海岸重新拥抱卡西米尔之后，来自联盟的压力就从一个想定中的敌人变成现实的压力。<br/> 闪光海岸落后的经济结构被商业联合会撕得粉碎，国民院随时可能回收临光家族的骑士爵位与封地，骑士竞技联盟在此基础上要求临光家族必须排除长骑参赛，而按照相关法律，若是骑士家族拒绝参赛，需要交纳一笔十分夸张的专项费用……<br/> 各个方面的压力只给了临光家族一个选择：<br/> 参赛，或者，去死。<br/> 这和没有选择有什么区别吗？<br/> 玛利亚不知道玛恩纳叔叔有什么样的打算，但是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姐姐从外面回到闪光海岸，却发现临光家族已经消失在历史之中的那个画面。<br/> 所以她选择拿起长剑，那么就必须要有一个好成绩。<br/> 拉西亚老师离开的现在，她已经失去变得更强的方法，她也不是刚刚参赛时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她十分清楚现在的自己与其他人的差距，仅仅凭借自己那些重复的基础锻炼，根本没办法弥补自己与那些选手之间的差距，现在格拉西亚家族抛出来的橄榄枝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br/> 同样，对于艾丽西亚来说，也有必须要认真对待的理由。<br/> 现在的自己比玛利亚·临光要强。<br/> 这是她在观看玛利亚·临光的所有比赛之后得出的结论，但是这个结论中存在一个十分扎眼的悖论点，那就是对方在决赛上击败的“腐败”和“凋零”那两名异常的萨卡兹感染者骑士。<br/> 艾丽西亚设想了一下自己面对那两名骑士的场景，最好的结果应该是与其中一位同归于尽。<br/> 玛利亚·临光在那场比赛的表现堪称狼狈，但最后她却击败了那两位骑士。<br/> 比自己弱的选手击败了比自己更强的选手，这个悖论点之中，按照莱特老爷的说法，有自己缺少的某种关键性的东西——<br/> 绝对无法弥补的天赋上的差距。<br/> 鹰扬城的那场比赛自己目睹的是这份天赋开花结果之后的力量上的差距，现在自己要直面的是这份差距结果之前的那种绝望。<br/> 只有直面这两种绝望之后，自己才能清晰地明白这种差距究竟意味着什么。<br/> 然后，<br/> 自己才能真正地克服它带来的影响。<br/> 艾丽西亚与玛利亚隔着训练场在两端立定，格拉西亚的小马驹使用的是制式长剑，临光家的小马驹则是标准的剑盾。<br/> “玛利亚小姐，请小心了，我不会留手的。”竖剑完成行礼之后，艾丽西亚遥遥喊了一声。<br/> 玛利亚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盾牌挡住自己的半个身子，另一只手握住的长剑藏在盾牌之后，看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应对。<br/> 艾丽西亚也不在乎有什么样的应对。<br/> 打过招呼之后，她直接压低长剑，脚下一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一样向前射了出去！<br/> 单纯从身体素质上来说，艾丽西亚要更有优势。<br/> 原本就是倍经锤炼的七阶骑士的身躯，半步跨过那扇门之后，激活的能量循环开始反补身躯，让身体更能接受力量的爆发。<br/> 这一瞬踏步向前的艾丽西亚比起玛利亚遭遇过的萨卡兹骑士只快不慢。<br/> 玛利亚的瞳孔微微一缩，立刻放弃防守反击的想法，她盯着盾牌向前踏出一步，反过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打算在突刺的长剑开始轨迹之前直接封死对方变幻角度的空间。<br/> 一瞬间就把握住最正确的选择。<br/> 艾丽西亚不知道这是对方直觉间的选择，还是说战斗积累下来的经验，但她也没想过一记突刺就能解决问题，看着那面直接撞上来的“墙壁”，艾丽西亚脚步微微一错，直进的路线向玛利亚持剑的一侧，手里的长剑再一次向玛利亚暴露在盾牌外的大腿刺了下去。<br/> 比起轻装的艾丽西亚，装备相对笨重的玛利亚在冲锋之中并不太好改变路线，单手盾的防护面积有限，若是用来抵挡这次低高度的突刺会让自己的重心变得摇摇欲坠，她能做的应对，或者说艾丽西亚给她留下的应对方式只剩下用长剑反手劈下来。<br/> 自己的大腿会被刺穿，但这样下去艾丽西亚会被劈成两半。<br/> 这买卖怎么都划不来，所以刺向大腿的长剑如同在镜子上反射的光，以一个十分锐利的角度转化目标，径直刺向玛利亚的咽喉。<br/> 两柄长剑会在半空中交错，只要自己稍微动一动手腕，下劈的长剑就会带着突然改变角度的长剑一起劈下。<br/> 借助重力的下劈总比临时改变轨迹的剑锋更有力道，但是玛利亚却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危机感。<br/> 就像是她过去在与锈铜骑士，左手骑士，以及那两名萨卡兹感染者骑士战斗时一样，一种直觉超越了她拥有的所有常识，明确地警告她这样就这样劈下去的话，战斗会就此结束。<br/> 自己会输。<br/> 心念一转，在大脑搞明白这种直觉的原因前，重心前倾，已经没办法收回长剑的玛利亚做出一个十分诡异的抉择——<br/> 她主动破坏自己挥剑的重心，硬是将另一手的盾牌拉过来，横在两柄长剑之间。<br/> 叮！<br/> 向上突刺的长剑钉在盾牌上，力道如同想象中那样并不怎么夸张，但是剑锋的落点十分奇怪。<br/> 突刺的长剑只有一条直线，剑锋的落点应该十分明确，然而钉在盾牌上的位置却与玛利亚预想中的位置有大约一根手指的偏移，若是刚才长剑相交，这一记突刺会擦过自己下劈的长剑继续向前，自己的长剑大概能砍断对方的肩胛骨，但是对方的长剑会直接贯穿自己的咽喉。<br/> 怎么会偏移的？<br/> 因为盾牌的遮挡，玛利亚的长剑也没能挥下去，而在她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艾丽西亚就已经调整好姿势，反过来一脚踹上玛利亚的盾牌。<br/> 本就被自己破坏的重心在这一踹之下立刻带着玛利亚“噔噔噔”地向后退去，盾牌滑向一边，洞开的胸口前方又是一剑跟来。<br/> 扬开的盾牌来不及拉回来，能够挡住这一剑的只有手中的长剑。<br/> 但是能挡住吗？<br/> 玛利亚的视野内仿佛再一次看见自己的剑锋与对方的长剑互相摩擦，一片火星之中，自己的胸膛被那柄长剑钉穿。<br/> 为什么刚才那柄长剑会偏移的？<br/> 眼睛看到的东西欺骗了自己的大脑，不，不对，应该是自己还漏了什么东西。<br/> 那一瞬玛利亚没有着急去封挡这一剑，她仔细看着突刺而来的那一剑，脑海中却仿佛在回播着先前的画面。<br/> 那是一种几乎不可控的体验，就像是濒死之时的走马灯，艾丽西亚的突刺在玛利亚的脑海中变成一帧一帧被拆解开来的画面，随后无数帧画面重叠起来，那一剑的真相几乎就在玛利亚开始思考的同时就已经被玛利亚完全看穿。<br/> 剑在抖动。<br/> 准确的说是握剑的手在急速地，精准地抖动。<br/> 这种抖动反馈到剑锋之上，使得剑锋存在两根手指的偏移，配合那迅捷的突刺，迎着长剑根本看不出来这些微距离的变化，若是就这么迎着剑锋挡上去，偏移的两指距离会直接绕过封挡的长剑，如同剑锋闪烁而过，直接穿透尝试封堵剑锋的人。<br/> 这就是格拉西亚的闪剑……<br/> 玛利亚放空的思考完全容纳进这一门剑术，下一刻她也迎着那一柄长剑递出长剑，后发的长剑在她快要被贯穿的时候追上艾丽西亚的剑锋——<br/> 叮！<br/> 火花的飘荡中，丢失中心的玛利亚在地上滚了几圈拉开距离，而剑锋交击的原地，艾丽西亚握着扬起的长剑，感受着剑身反馈的令手腕发麻的震动，惊疑不定地看向翻身而起的玛利亚临光。<br/> 她已经看穿了闪剑的技巧？<br/> 她怎么能看穿闪剑的技巧？<br/> 哪怕已经被林逸告知过玛利亚·临光可能是真正的天才，然而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时，艾丽西亚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br/> 格拉西亚闪剑的核心并不在剑术本身，而是在这门剑术上承载的诸多奇诡技巧。<br/> 无论是姿势上的欺骗，还是各种从诡异角度发起的攻击，或者是引导对方产生视野的视角，以及刚才她在长剑相交时抖动剑锋的技巧，这一切施加在剑术之中的小动作共同构筑起格拉西亚闪剑的真正核心，这也是为什么格拉西亚闪剑剑术早就被无数骑士完成解析，格拉西亚家族人员却依旧能在这门剑术上占尽优势的原因。<br/> 这些剑术之外的小技巧，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外人彻底解析。<br/> 特别是刚才的抖动，那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交锋，交手后的人只会以为是自己的距离判断出现问题导致没能挡住那一剑而已。<br/> 然而刚才那样的技巧不仅被解析，还被学了去……<br/> 哈，仅仅是看过了一眼？<br/> 艾丽西亚感到胸口有些闷，望着从地上站起来，重新进入防御状态的玛利亚，她清晰地看见了林逸想让她看见的东西：<br/> 天赋上的绝对差距。<br/> 哪怕从小就被家族长辈介绍过这些技巧，但是真正能够将这些技巧融入剑术之中，彻底将它们完全掌握时，艾丽西亚已经接触格拉西亚闪剑有十年的时间，而经过十年锤炼的她还不能将这些技巧完全运用于心，必须刻意引导出某种状况，保持某种姿势才能使用出这些小技巧。<br/> 玛利亚·临光就看了一眼，然后就能在那种重心崩溃的情况下使用出这样的技巧。<br/> 那快要摔倒的状态，换作自己连好好发力都做不到！<br/> “艾丽西亚姐姐？”<br/> 玛利亚在盾牌后的呼声让艾丽西亚回过神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握紧长剑。<br/> 格拉西亚闪剑讲究对于攻击的预判，然而守在盾牌后的玛利亚·临光身上根本看不到进攻的轨迹，无法判断她究竟会如何动作，而自己的进攻多半会陷入先前的窘境，很难说能不能起到相应的效果，到头来还是只能用身体素质的差距来进行力量的压制吗？<br/> 但是艾丽西亚不觉得那样的压制有用。<br/> 她看过玛利亚·临光的所有比赛，所有利用身体素质去进行压制的结果就是被消耗掉大量气力后遭遇反制。<br/> 那具开始娇俏的身躯下有什么东西拧成一股坚韧的芯，根本没办法折断。<br/> “……试试吧。”<br/> 艾丽西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向外一滑，扎起一个稳稳的马步，随后将单手剑如同大剑一样反过来扛在肩膀，仿佛那不是一柄标准的十字长剑，而是一柄门板样厚重的巨大武器。<br/> 作为决斗裁判的林逸眉头微微一挑，他认出来这门剑术的起手。<br/> 卡西米尔重剑术。<br/> 这原本就是他在这些天教给艾丽西亚的剑术之一，不过林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低估了自己的优秀。<br/> 自己从碧洛迪丝小姐那里没费什么功夫就学会的剑术，放在普通人中算是有天赋的艾丽西亚这里，却是一直在入门的程度徘徊。<br/> 艾丽西亚充其量只能模仿这一门剑术，不过这门剑术确实对防御反击的战术有很强的针对性，毕竟任何防御战术只要想办法敲掉那个龟壳就算赢了大半。<br/> 只是林逸不觉得这对玛利亚·临光会有什么效果。<br/> 她能一眼看穿格拉西亚闪剑中的那些小技巧，自然也能同样地看穿重剑术的本质，说不定就在这一场决斗的时间里，她就能比艾丽西亚更快地彻底掌握这一门剑术。<br/> 玛利亚·临光是真正的天才，她有一双天马的眼睛。<br/> 你打算怎么办，艾丽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