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疼痛重新开始折磨精神时，临光脑海中开始回想起从自己拿起长剑后面对的那些艰难的比赛。<br/> 从面对锈铜骑士开始的比赛开始，每一场都显得过于艰难，自己好像在悬崖边上使劲浑身解数地在挣扎，但是好在每一次挣扎都勉强算是活了下来。<br/> 先前的决斗，她第一次没有在悬崖边挣扎的感觉。<br/> 或许是因为那只是一场没什么影响的训练赛，也有可能是双方的差距没有大到需要自己去挣扎，决斗在很顺畅的节奏中就让自己取得了优势。<br/> 但是，最后自己输掉了决斗。<br/> 玛利亚还记得自己最后撞上墙壁的那一瞬，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或许正相反，因为自己完全放松下来，所以才会那么简单地就失去意识。<br/> 在任何绝境中都没有被挫败的意志，却在优势的比赛中简单地被摧毁。<br/>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br/> “醒了就睁眼起来，有时间胡思乱想的话，不如好好地进行赛后复盘。”<br/> 钻进耳朵的声音吓了玛利亚一跳，小马驹赶紧睁开眼，却发现守在窗边的姑妈满脸不善，眼睛下还有很明显的眼袋。<br/> “呃，我睡了多久？”玛利亚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br/> “也不算久。”<br/> 佐菲亚站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卧室的窗帘，清脆的鸟鸣伴随着晨光刺进这个宽敞的房间，佐菲亚自顾自地去房间的冰箱里拿出来一瓶运动饮料：“从你倒下开始，也就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吧，看你睡得挺香就没有叫醒你，话说我应该有说过运动要适量吧？”<br/> 佐菲亚狠狠瞪了一眼床上移开目光的少女。<br/> 昨天玛利亚倒下之后她才有些慌张地找来相熟的医生给玛利亚做了一个全面检查，结果发现身体积累了大量的疲劳，这些疲劳不全是决斗的结果，更多的应该是玛利亚擅自追加的训练，过量的训练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产生影响，在玛利亚没意识到之前体力的上限就被她自己给削弱了。<br/> 当然，也有可能玛利亚意识到了，只是这孩子太过着急了。<br/> “现在你不用那么着急了，玛利亚，我和莱特先生谈了谈，决定答应格拉西亚家族的要求。”<br/> “也就是说，我们配合他们打进三十二强，然后根据现在的赛制规则，同组一二名在八强之前不会碰面，如果我们在八强碰面的话，再配合他们进行……”玛利亚稍微歪了歪头，换了一个自己能接受的说法，“……进行一场相对轻松的比赛？”<br/> “嗯，在此期间，格拉西亚家族会提供我们需要的一切赛事援助。”<br/> 佐菲亚有些担心地看向玛利亚，她其实有些担心玛利亚对这样的要求进行抵触。<br/> 虽然打进八强对现在的她们来说还是一件看不到影的事情，更别提抽签规则下她们也不一定会碰上格拉西亚家族的人，但这场交易的确是明确要求她们在某种特定的时候进行假赛，老实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br/> 果然，玛利亚的表情稍微黯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抬起头，对着佐菲亚点点头。<br/> “这样就行了，我只是为了挽救家族才参加总决赛，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比赛，感觉和姐姐说的骑士有些不一样。”<br/> 岂止是有些不一样。<br/> 佐菲亚叹了口气，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无论如何骑士竞技都已经是卡西米尔的支柱产业，道德上的问题很难有一个让所有人都能认可的结论，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围绕着骑士竞技产生的庞大财富让卡西米尔正在逐渐变得富裕起来。<br/> 哪怕最庞大的财富只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然而从指缝中流出来的那一点点财富就已经让卡西米尔人过上比以前好了太多的日子。<br/> 过去那些真正高洁的骑士家族之所以选择放弃爵位，在有能力镇压变革浪潮的时候却主动被那场变革打败，成为征战骑士戍卫边疆就是因为他们看穿了这一点，哪怕国民院与骑士竞技有多么侮辱骑士精神，他们的确做到了仅凭骑士精神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直到现在哪怕监正会掌握着卡西米尔近乎全部的军事力量，大骑士长们也从没有真正想过去破坏现在的统治体系。<br/> 不过玛利亚若是能在总决赛取得一个好成绩，说不定落日要塞那边会派人来接洽。<br/> 过去“银枪天马”就曾经想要征兆玛嘉烈入伍，然后监正会就有充足的理由来庇护临光家族，只是玛嘉烈最后拒绝了那一次征召，那时候的玛嘉烈并非是为了挽救临光家族才参加比赛，而是为了向这片大地的人展现一些真正美好的精神，所以她必须要在最大的舞台上进行表演。<br/> 现在的玛利亚却不一样。<br/> 玛利亚只是为了拯救家族，如果进入“银枪天马”骑士团，其余势力碍于监正会的力量也不太好继续逼迫临光家族。<br/> 但这一切都要求玛利亚展现出自己的力量。<br/> “你对先前的失败有什么样的想法？”佐菲亚拿着一瓶有些冰的饮料走过来，递给从床上坐起来的玛利亚。<br/> 玛利亚接过饮料放在手里，有些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姑，哎呀，姐姐！姐姐！佐菲亚姐姐！”被敲了一下的玛利亚摸着头上的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输，明明一直占据优势的地位，是我训练过头，没判断好体力的极限？”<br/> “不，就算体力没有损耗，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是延缓一下你失败的时间。”<br/> 玛利亚迷惑地抖了抖耳朵。<br/> “玛利亚，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是真正的天才，比起玛嘉烈，你拥有更加令人绝望的天赋，你知道‘天马的眼睛’这个说法吗？”<br/> 玛利亚想了想，立刻就想起小时候爷爷当成是睡前故事一样讲述的那些卡西米尔的历史：“唔，我记得那是用来形容第一位十王，‘森咏者’的说法？”<br/> “嗯，‘森咏者’平定王朝覆灭之后的混乱，开创了真正属于骑士的秩序，所以才被认为是第一位十王。在那这个过程中，他曾经对各个领地的统治者发起过无数次决斗，每一次决斗上都会用对方最擅长的战斗方式击溃地方，‘天马的双眼’这个说法便由此而来。”<br/> 佐菲亚盯着玛利亚的双眼，少女的眼神有一些惊讶。<br/> 小时候她只把那些故事当作睡前故事在听，长大后对于成为骑士没什么兴趣的她也没有专门去了解过这些事情。现在重新听到佐菲亚这么说，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指了指自己说道：“等等，姑，姐姐！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吧？”<br/>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玛利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佐菲亚继续说道，“这是你爷爷说的。”<br/> “爷爷？”<br/> 玛利亚一下子想起那位严肃却和蔼的老人。<br/> 她看见过那位老人对姐姐严厉的训练，对于家族人员苛刻的要求，但是也从那位老人那里感受到家族的温暖，血脉之间的共鸣让她能在老人的怀里感受到无比的安全。<br/> 说起来，临光家族的快速没落也正是在爷爷去世之后。<br/> 爷爷去世之前倒也面对着各方面的压力，不过日子却还过得下去。<br/> “嗯，临光老爷说过，仅从天赋而言，其实玛嘉烈更适合工匠，你更适合成为骑士，玛嘉烈在家族的源石技艺上更有天赋，很小的时候就能用源石技艺做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你却有一双天马的眼睛，或许你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你还小的时候，你父亲抱着你训练家族骑士的时候，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你却总是冲着偷懒的人龇牙咧嘴。”<br/> 这些事情玛利亚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有明确记忆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应该成为一名骑士。<br/> 城里的女仆总是因为她偷偷跑去工坊弄得一身油污而有颇多抱怨，领民们也常常叹息那么一个好姑娘却总是喜欢摆弄那些看不懂的大家伙，城里的骑士会在她的撒娇下无奈地装作没看见她偷偷跑出去，所有人都没有在期望着她称为一名骑士。<br/> 反倒是姐姐很小的时候就与家族的骑士一起接受父亲的指导，后来变成了爷爷，所有人都在说姐姐一定可以称为继承临光家族的荣耀，成为一名伟大的骑士。<br/> “因为那仅仅是从天赋出发得到的结论，后来临光老爷很快就明白你们的性格与天赋正好相反。玛嘉烈的意志足够坚定，能坦然地面对这条道路上一切艰难，但是玛利亚，你的性子却太过活泼，足够坚韧但却缺少向前迈进的动力，任何事情如果不是逼到自己的头上总是会想办法先躲过去，所以最后成为骑士的才是玛嘉烈。”<br/> 玛利亚微微张着嘴，第一时间想要去否定佐菲亚的话，但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br/> 就像佐菲亚说的那样，自己可能足够坚韧，但可能还不够坚定。<br/> 其实直到现在，她还在迷茫自己的选择。<br/> 她总觉得自己在做很不好的事情，所谓的骑士不应该是这种样子，若不是挽救家族的责任将自己推到比赛场上，她只想要远远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她直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姐姐会主动参加这种将骑士精神践踏到底的赛事。<br/> “这就是我输给艾丽西亚姐姐的理由吗？”玛利亚最后抬起头，“因为我没有艾丽西亚姐姐坚定？”<br/> “至少在赢下那一次决斗这一点上，你没有她坚定，否则你就不会去尝试自己根本不熟悉的进攻，你知道自己的不足，想要为后面的比赛积累经验，这样的想法与行为并没有什么错，但是这样去做了却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就意味着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赢下那一场决斗，既然不想赢，那么输了不也很正常吗。”<br/> 玛利亚搓了搓手里的饮料。<br/> 她并没有不想赢，不过确实，她当时根本没有去想比赛的输赢，对于决斗最强烈的想法可能也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输而已。<br/> “你在那场决斗中展现你的天赋，那个人，艾丽西亚·格拉西亚却一直在你的天赋下挣扎。”<br/> .<br/> .<br/> .<br/> “感觉如何，赢下一位真正的天才。”<br/> 别墅的另一个房间内，林逸找来休息了一晚的艾丽西亚。<br/> 他们暂时住进了这一处别墅，格拉西亚家族的一些侍从也一并住了进来，林逸倒是不担心这会让人猜测到格拉西亚家族与临光家族的联盟，不如说多人混战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会有谁一点事前准备都没有，而对于林逸来说，他也很希望自己与临光家族的接近引来一些来自十王的反应。<br/> 自己是碧洛迪丝邀请的人，玛利亚·临光则接受过龙骑士格拉西亚一段时间的教导。<br/> 若是十王对此有所反应，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br/> “我感到恐惧。”<br/> 房间内，艾丽西亚十分平静地给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胜利者嘴里的回答。<br/> “以前我对骑士小说中那些刻意去刁难主角的反派很不理解，现在我能感到这里面内生的逻辑，因为感受到了天赋上的绝对差距，那是不管自己如何挣扎都不可能弥补的差距，就算利用各种方法侥幸赢过那么一两次，下一次这种手段就不可能起作用，而天才却会变得更强，所以想要消除心中的恐惧，可能也就只有在能赢的那一两次机会中彻底扼杀掉这样的天才。”<br/> 利用玛利亚在经验上的不足，诱使对方开始模仿那些错误的剑术，自己才能够消耗掉对方的体力进而获胜。<br/> 但是下一次，那些错误的剑术会变成对方力量的一角。<br/> 决斗的过程中，依靠着那双眼睛玛利亚·临光就已经掌握到其中一两门剑术的核心技巧。<br/> 等她苏醒过来慢慢将这场决斗消化，在充足的时间内重新推演那些错误的剑术，她很快就能排除掉其中的错误，将真正的剑术还原出来，或许还原出来的剑术缺乏时间的积累，与原版剑术相比多了些许稚嫩，但这些力量会随着她一起成长。<br/> 自己的上限到此为止，天才的道路却看不到尽头。<br/> 下一次的交锋，自己大概会成为甚至不值得对方专门拔剑的龙套角色。<br/> “但是你的表情可看不出来有这么害怕。”<br/> 房间内，林逸微微笑了笑。<br/> 他将手里装着特殊源石涂料的碗放在一边，而在他的脚边，这个房间的家具已经被堆在一片，腾出来大片的空地，空地上用源石的涂料画着来自莱塔尼亚的特殊符文，以一种有悖于现代工业的神秘学方式在地板上刻印着高塔与荒野。<br/> “因为玛利亚·临光不是我的敌人，交手之后我很确信，那是一个同样对这个时代，这样的卡西米尔感到迷惘的骑士，从这一点说我们是同伴，又有谁会为同伴的天赋感到害怕呢？”<br/> 艾丽西亚也看见地上的图案，她不知道这个图案将怎样发挥作用，不过她知道那是做什么的。<br/> 自己只是将代表人体极限的那一扇门推开一条缝，而让自己好好休息一晚后，莱特先生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彻底将它推开。<br/> “哪怕她是天才，你却是凡人？”<br/> “天才也好，凡人也好，我们都是在这片大地上挣扎的人，耀骑士带给我们与这片大地格格不入的理念，在我们开始为现实感到痛苦的时候，我们就是天生的同伴，只是比起尚且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一切的她，我更加明确我该做些什么。”<br/> 耀骑士展示了这片大地应该存在的美好，但那样的美好不可能实现。<br/> 艾丽西亚确信不止自己被耀骑士展现出来的精神吸引，骑士家族出身的他们，不需要为温饱奔波的他们其实更加迷醉于那样的理想，但若是理想需要用家族的存续作为代价，谁都没办法踏出那一步。<br/> 卡西米尔就是这样的大地，贫瘠的资源无法让所有人富裕起来。<br/> 任何骑士家族只要对外显示出自己的伤口，那些看起来可怜的小家族，值得人们同情的平民，荒野上让人心酸的游荡者，所有本应该被帮助的人就会变成食人的怪物将这些骑士家族撕碎。<br/> 切尔诺伯格的秩序在天灾下完全粉碎，所以人们才能轻巧地在全新的秩序中融入自己的善意；<br/> 叙拉古的变革背后，存在西西里夫人与罗德岛合作培养的大量具备先进思想的展业人才；<br/> 沃伦姆德只是一座移动城邦，并且经历过多次灾难以后具备空前的团结，更是在不为人知的层面获得莱塔尼亚高层的支持；<br/> 对比之下，卡西米尔与它们都不一样。<br/> 卡西米尔刚刚摆脱封建骑士的统治没有多少年，人们的生活在资本的倾轧下微弱却切实地逐渐提升，人们对掌握财富的各个家族怨声载道，却又十分珍惜这比以前要好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存在变革的基础，人们对未来还有幻想，这里点不起燎原的火焰。<br/> 但是卡西米尔也有自己的特点。<br/> 受到古老的骑士训诫熏陶，这里的大多数骑士贵族比其余地方贵族多一种羞耻感，特别是在耀骑士带来的冲击下，很多年轻人都像是艾丽西亚一样，对于“骑士”的定义，对于骑士家族的立身之本感到迷茫。<br/> “若是有一个能让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下去的机会，我想骑士们不会吝惜于拿起长剑。”<br/> 艾丽西亚回想起林逸告诉过她的那些真实，那些匪夷所思的真相。<br/> 神灵与天灾，这片大地之所以如此贫瘠的原因。<br/> “卡西米尔的传说中，王朝时代，神民们的马蹄抵达过的地方的确比现在的泰拉更加广阔，若是能让神灵交还那些土地，这片大地就能允许更多的人活下来。”<br/> 艾丽西亚按照林逸的指示走到空地的中央，看着那些纹案依次明亮。<br/> “若是天灾要迫害我的人民，我的敌人就是天灾。”<br/> “若是神灵要伤害我的人民，我的敌人就是神灵。”<br/> “若是泰拉要伤害我的人民，我的敌人就是这片大地。”<br/> 纹案的光芒爬上艾丽西亚的身体，以林逸鲜血为媒介的材料配合莱塔尼亚的特殊的法阵，开始渗入艾丽西亚的身体，与体内被激活的能量循环彼此呼应。<br/> 有那么一瞬，艾丽西亚感觉自己的躯体被抽离出来，视野也由此截断，自己完全没入一片不可知的黑暗。<br/> 等到所有的异状逐渐稳定下来，她听见林逸的声音。<br/> “可以睁开眼了哦。”<br/> 艾丽西亚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br/>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看见延绵的高塔下，有一个小镇静静地闪烁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