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只要有人认真去查，很容易就能找到蛛丝马迹。<br/> 商业联合会是一个复杂的企业联合组织，就算是联合会下属的各家企业，包括组织董事会的人可能都无法掌握这个巨大怪物的全貌，任何一家大型企业都只是这个巨大组织的组成部分，就像是一个巨人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全貌。<br/> 无胄盟却不一样，它并不是商业联合会的组成部分。<br/> 哪怕在大多数有些消息来源的人士眼中，无胄盟就是商业联合会养的一条狗，但既然是狗，那自然就与商业联合会区别了出来。<br/> 无胄盟一直在和商业联合会这个整体进行对接，与他们中的每一家企业都打过交道，执行过差不多所有企业那点勾心斗角的权谋，他们看向商业联合会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巨大组织运转的每一个细节，只要仔细聆听，就能听到其中齿轮嘎吱嘎吱响起的不和谐的音符。<br/> 七天的时间，罗伊手里就拿到一些烫手的报告。<br/> 当格拉西亚家族那位传奇天灾信使要他调查商业联合会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以为那是天灾信使盯上商业联合会这个寄居在卡西米尔大地上的毒瘤，可是到手的情报却编织出一个令人无法窥其全貌的阴谋之影，他不太确定自己继续收集相关的消息，会不会让自己无法回头。<br/> 他会去见那个天灾信使就是为了从泥潭中将自己摘出来，可不想直接一头扎进去。<br/> “如果你打算骗他的话，你有把握骗过那个天灾信使？”<br/> 冷冽的声音从身边飘过，罗伊回过头，看见穿着一套紧身训练服莫妮克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厨房的桌子边拿起自己刚刚兑好的蛋白质粉，沿途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汗水脚印。<br/> “喂，你倒是在训练室擦干了再出来啊，你不是说自己有轻微的洁癖吗！”<br/> 罗伊放下手里的资料随口埋汰了一句。<br/> 这一个星期，无胄盟倒是安静得很。<br/> 他差不多可以确定玄铁大位那边出了问题，以前从来没有过任务失败后没有任何后续的情况，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得到上一次任务失败的回馈，也就是杀手这一行没了命也不需要发抚恤金，否则光是先前任务失败时没了的那些人的抚恤金就是一个头疼的问题。<br/> 被吼了一句的莫妮克拿着空掉的瓶子，舔了舔嘴角，背过身扬起尾巴才看见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br/> “嗯，等下你来收拾。”<br/> “喂！”<br/> “我要再去练练。”<br/> “再怎么练也不是那个天灾信使的对手哦，这点你也知道的吧，这个世上总有些人同时具备无法比拟的天赋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合在一起就是一堵跨越不过去的高墙，难不成你在维多利亚的军队里没见过那样的人？”<br/> “维多利亚的军队？”莫妮克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一边用尾巴绕着罗伊的腰缓缓收紧，一边拿起桌上的资料，“在那里面你遇上一个这种怪物的概率比你路上踩到狗屎的概率要高得多，唔，这份资料你打算怎么办？”<br/> 资料上的结论显而易见，天灾信使说起的失踪案例的确出现在商业联合会的企业高层。<br/> 这其实不算是问题，问题在于这件事没有曝出来。<br/> 没有人真的失踪，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在本应该出现在某些地方时迟到了几个小时，又或者是突然有一段时间找不到人，所有事情都没有升级到“事件”的程度，所以迄今为止包括商业联合会自身在内的相关组织都没有意识到这种短时间的失踪已经变成一种常态。<br/> 很明显，有人在故意设局。<br/> 无论是什么人在设局，选择以商业联合会为对手的组织都不是无胄盟应该轻易接触的对象，更何况从天灾信使的话语中推测，恐怕对方不是选取商业联合会为对手，而是商业联合会是其中一部分，这么思考的话，那就更是无胄盟招惹不起的大家伙了。<br/> 与普通人的印象不一样，杀手这一行比任何职业都更怕事儿。<br/> “资料还是要给的，你觉得天灾信使真的会相信我们？说不定让我们调查只是为了多一个渠道佐证，要是我们隐瞒情报被看出来，事情就会变得——嘶，莫妮克，尾巴，松松尾巴，我肺快被你勒爆了。”<br/> 不断收紧的尾巴让罗伊的脸色几度变化，身体与椅子之间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br/> 莫妮克只是瞧了一眼，随口说道：“别装了，你又不是没办法挣脱出来，还是说事情习惯甩给欣特莱雅，现在手生了？那我直接帮你快进到手生的结果怎么样？”<br/> 杀手手生了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br/> 尾巴一下子猛地收紧，但却只是挤碎了一个幻影，莫妮克眉毛微微一挑。<br/> “你还真下手了啊，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能比得上一般人的关系。”<br/> “你什么时候——”<br/> 叮！<br/> 莫妮克回话的时候，房间内用细绳系在天花板上的风铃突然无风摇曳起来。<br/> 那是布置在公寓楼道间的机关，不可见的红外线门禁被路过的人影遮挡之后就会触发机关弹响风铃。<br/> 外面有人从楼道间上来了？<br/> 这里是移动城邦内一处公寓的第二十七层，通常是不会有人从过道走上来的。<br/> 叮！<br/> 很快，风铃响了第二次。<br/> 两人一起安静下来，随后就听见风铃慢慢开始回响，甚至渐渐变成一曲卡西米尔的民间小调。<br/> 莫妮克松缓下身子，阴影中析出来一张长弓被她握在手里，而罗伊的脸上也失去轻浮的神色——来人在玩弄那些机关，说明对方已经洞悉所有的机关，这是对他们的调侃与警告。<br/> 无胄盟的青金大位还没有堕落到会那么轻易地泄露自身的行踪，能自己找到他们位置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人。<br/> 通常一个杀手被人找到的时候，就要死了。<br/> 找上门来的人只会比被找到的杀手更厉害。<br/> 卡西米尔的民间小调结束后，两人所在的公寓门铃，被按响了。<br/> 叮咚！<br/> 清脆的一声响，房间内的所有阴影都贴着墙壁描绘出致命的武器爬过镶嵌那扇大门的墙壁，只要外人走进来，从墙壁滑出去的阴影就能顷刻间将来人粉碎。<br/> “谁？”<br/> 罗伊应了一声，随后仿佛真有一个人打算去开门一样，脚步声在地板上回响，逐渐靠近公寓的门扉。<br/> 脚步声在靠近，但是罗伊却还是站在原地。<br/> “是我？”<br/> 少女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罗伊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声音。<br/> “抱歉，小姐，我不认识你，您不说名字的话我就准备报警了。”<br/> 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后，那个位置罗伊的声音就在那里响起来，哪怕开口的罗伊正站在五米开外用手弩对准了门口。<br/> “啊，这个声音不认识？”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少女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那这个呢？”<br/> 罗伊瞳孔一缩，后面那一个男声他认识。<br/> 不，不对，他不认识，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正常发出的声音，而是经过变声器后又在无线电中来回转换的声音，是每一次用通讯联系时，另一边的“玄铁大位”经过伪装的声音！<br/> 但那根本不可能是以前的“玄铁大位”！<br/> 他们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玄铁大位”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些人，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原来的“玄铁大位”，原本的那些人活着还是死了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事情却十分明显：“玄铁大位”没办法对抗的敌人，“青金大位”也没办法对抗！<br/> 罗伊下意识想要扣下扳机，但是扳机却被莫妮克卡住。<br/>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怀疑过莫妮克是不是与门外的人达成某些协议，现在正有一柄匕首沿着自己面向莫妮克的疏忽方向将要捅进自己的身体，然而他侧过头时，却看见莫妮克僵硬得宛如一个木偶，挡住扳机的只是立起来的一道影子。<br/> “诶，阴影的源石技艺，小猫咪学得还不错啊，有那么点意思。”<br/> 外面的话音刚落，遍布房间的每一面墙的武器阴影都调转方向，阴影流过地板，将两人团团围困。<br/> 一抹黑色从阴影中探出来，变成一只手在密码锁上点了点，打开了门扉。<br/> 咔哒——<br/> 门扉被影子之手向内拉开，露出外面的人影。<br/> 一位穿着蓬松公主裙少女站在门外，门扉打开时冲着两人提了提裙子，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br/> “日安，罗伊先生，莫妮克女士，关于无胄盟最近针对商业联合会的调查行动，我稍稍有一些困惑希望得到解答。”<br/> 罗伊有些错愕地看着门外的少女。<br/> 他发现自己认识对方，当然，不是有过交集的认识，而是指自己看过对方的资料。<br/> 轻锋骑士，艾叶·莉耶尔，西部赛区资格赛冠军，从资格赛出道开始迄今为止保持着无伤无败记录，只开过一次弓的弓骑士，很多人在亲眼见证过另外两名冠军选手的强大之后，对这名选手的潜力也抱有诸多期待，后天就是她所在的E组比赛开赛日。<br/>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br/> 还有那副贵族小姐一样的大半，资料中的轻锋骑士有这样的习惯？<br/> “我不——”<br/>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br/> 下意识地，罗伊就想要这样否定，身体的本能这时候比思考更快做出反应，但是比起他的本能，还是莫妮克要更快一些。<br/> 卡住扳机的阴影变形成一只手握住罗伊的手，不用去看莫妮克的脸，罗伊就感知到对方的警告。<br/> 他回过神，些许的沉默后拿过莫妮克手中的资料：“这是调查结果。”<br/> 门外的少女稍稍瞪大眼睛，随后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我还挺期待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结局来着，喜欢藏起自己的想法的人最后因为下意识地伪装为送了性命，您不觉得那很有教育意义吗？”<br/> 话音落下时，罗伊突然听见身后的声响。<br/> 他回过头，看见自己身后的空气中仿佛有扭动的影子，那影子如同一个巨大的食人花，那嘴巴正好够将自己吞进去。<br/> 自己与莫妮克的身后，都有一个这样的影子。<br/> “调查的资料我懒得看，我想要知道，是谁让你们去调查那些失踪案例的？”<br/> 少女提着圈子走到桌子边坐下来，明明穿着一身深闺大小姐的繁重衣服，她却表现得像是冒险者一样大咧咧地拉过板凳坐下来，一时让人不由得怀疑那一身典雅的贵族装束是不是输了真心话大冒险。<br/> “格拉西亚的外来者。”罗伊这一次没有犹豫。<br/> 他已经回过神来，就像他不想要得罪格拉西亚家族的天灾信使那样，面前的这个人大概也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对象，那么就像自己听从天灾信使的吩咐去调查商业联合会那样，自己也没必要站在面前这个人的对立面。<br/> 至于她究竟是谁，这倒是不怎么重要的问题了。<br/> “你应该知道那就是龙门出来的天灾信使。”少女提醒了一句。<br/> “这个消息就是来源于您，我想应该不用我多嘴。”<br/> 天灾信使的消息来源于“玄铁大位”，这也是罗伊恭顺下的一次小小试探。<br/> 少女抬起头看了罗伊一眼：“不用试探了，我也没打算瞒你们，和你们那三位中二病末期的老板不一样，杀了那三个不管事情的家伙不会影响到无胄盟的运转，但是杀了你们两个，无胄盟可能就会就此崩溃，现在还不到你们的退场时间。”<br/> 罗伊也听明白其中的关系，很显然，自己还有利用价值。<br/> 意识到这一点，他也稍微大胆了一些：“您是现在的玄铁大位？”<br/> “嗯，你可以这么说，反正原来的玄铁你也没有见过不是吗，现在联系你的是我，你就当我是玄铁大位就行了。”<br/> “那原来的玄铁大位呢？”<br/> “杀了。”<br/> 简单的两个字，差点让罗伊怀疑起这两个字的意思。<br/> 无胄盟的玄铁大位，也是说杀就杀的吗……<br/> “我还可以满足你的一个好奇，然后就该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和那个天灾信使勾搭在一起的，他又让你去做些什么了。”<br/> 罗伊闭上眼，将紧张随同呼吸吐出身体。<br/> “那最后一个问题，您是谁？”<br/> “沃默尔·莱顿。”<br/> 罗伊嘴角一抽，这个答案，他确实没想到，要说为什么的话——<br/> “阴影之主，沃默尔·莱顿阁下应该是位库兰塔男性，您是莱顿阁下的后裔吗？”<br/> 少女站起身，捏着裙子在原地转了一圈。<br/> “不，我就是沃默尔·莱顿，您一定很想知道其中的经纬吧？”<br/> “我——”<br/> “您一定很想知道吧。”<br/> “……是，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