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整个会场场馆一下子陷入完全的黑暗。<br/> 所有的照明系统全部离线，但是紧急状态下的备用电源却也没有起到效果，林逸也并没有听到漂浮在赛场上空那些聒噪的解说台坠落下去的声音——赛场上方通过场馆的能源系统维持着一个特殊磁场层，解说台就在这个磁场层中来回移动，俯瞰整个赛场进行实时解说。<br/> 林逸抬起头看向场馆的穹顶，五只巨手合拢的艺术性场馆其实有许多镂空的地方。<br/> 白日的阳光会从那些镂空的缝隙落下来，先前那些缝隙并没有被藏起来的挡板封堵，理论上这个时候就算停电也能看到微弱的阳光照亮场馆内漂浮的烟尘。<br/> 但是没有那样的光芒。<br/> 整个场馆仿佛被吞入一个异质的世界，这个世界排斥了一切光芒的存在。<br/> 林逸看向身边，白金与铃兰的气息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消失在他们原先的位置，向着她们原本的所在伸出手，也没有能摸到任何东西。<br/> 事实上，林逸也有些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向正确的方向伸出手。<br/> 绝对的黑暗下视觉变得毫无意义，但是能量的视野也一片混乱，超脱现实的能量视野能看到整个场馆的能量都呈现出异常的活跃性，仿佛这一片黑暗中有无数不可名状的怪物在举行一个篝火晚会，极度活跃的能量将正常生命跃动的能量反应完全掩盖，等同于能量视野被一个闪光弹晃瞎了眼。<br/> 除去“视觉”，其余方面的感官也出现不正常的紊乱，很难清晰地认识现在的情况。<br/> 黑暗笼罩下来的那一刻，林逸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阴影如同某种流质一样沿着自己的眼耳口鼻以及所有毛孔润入身躯，不属于自己的影子正在夺去自己的身体。<br/> 现实大概真是这样，不过对于林逸来说却只能是一个错觉。<br/> 被“泰拉”夺取过身体控制权之后，林逸重新强化过身体内部的防火墙，现在他只看见身体防火墙内弹出来一长串的侵入警报，随后自动生效的防火墙程序就直接消灭了那些入侵的阴影。<br/> 于是林逸就看到天穹上垂落的些许晨光。<br/> 从会场场馆穹顶漏下来的些许阳光微微照亮一个沉默的世界，犹如时间静止一般，沉浸在黑暗中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停电”那一刻的姿势与表情。<br/> 若不是阳光下的烟尘还在浮动，林逸几乎以为自己进入了一幅画。<br/> 身边的白金还抱着铃兰，铃兰脸上还保持着看见红松骑士团即将胜利的兴奋，而自己伸过去的手穿过白金的秀发，在她脸颊上微微压下去一个凹陷。<br/> 手指感到的弹性与温度说明触觉已经正常，并且困在阴影中的人没有遇到生命危险。<br/> 至少现在没有。<br/> “弄这么大的排场有什么意义吗……”<br/> 林逸勾起身边的剑箱走到面向赛场的那一面落地玻璃，隔着包厢他能看见阴影如同大河一般向赛场中心汹涌，天穹落不到底的阳光底下，一个更加深邃的影子中吐出一名身着劲装的黎博利少女。<br/> “艾叶·莉耶尔。”<br/> 林逸认出来对方的脸，不过让他印象更加深刻的是现在填满整个赛场的源石技艺。<br/> 这种源石技艺与那一天他去接应红松骑士团时遭遇的那两箭有同样的气息，很显然，踏上卡西米尔的大地后第一次给自己带来生死危机的就是面前的少女。<br/> 或者说，少女的身体中寄宿的另一个灵魂——卡西米尔十王之一，阴影之主，沃默尔·莱顿。<br/> 林逸视线落下去的时候，少女的视线也迎了上来。<br/>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一抹阴影宛如凝实的物质从赛场那边射向林逸这边，林逸没有闪躲，那一道阴影如同尖刀刺入包厢，震碎落地的玻璃，在清脆的破碎声中变成一条直接通向赛场中央的道路。<br/> 林逸挑挑眉，直接踏上那一条阴影的道路。<br/> 源石技艺构筑的道路并没有在林逸踏上去的时候崩溃，一直到林逸落向那一片森林，在封冻起来的战场中央站在少女的面前后，那一道比周围的阴影更加漆黑的道路才淡化到四周的黑暗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br/> “要是我在中间撤销道路你打算怎么办？”林逸站定后，少女笑嘻嘻地问出第一个问题。<br/> “你真的认为那点高度能摔死我？”<br/> “不，只是不会显得很没有美感吗？”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在原地轻佻地对林逸行了一个决斗前的骑士礼，“艾叶·莉耶尔，我来代替公主殿下倾听你的回答，关于一年前在天灾之地的委托，对于源石的调查与天灾的消弭，您有什么建设性的结论吗？”<br/> 情理之中的名字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对方的话语里，林逸倒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双方已经接近明确敌意的情况下，还会听到这一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委托。<br/> 不过既然对方提起来，林逸也不介意给出自己的回答。<br/> 碧洛迪丝女士委托他的事情，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叙拉古的神灾结束后他之所以留下艾雅法拉在叙拉古成立一个针对源石的叙拉古国立研究组织，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就是为了找到完成碧洛迪丝女士委托的方法。<br/> 虽然从结果来看，其实碧洛迪丝女士可能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br/>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建设性的结论，但是源石之中的确与一个明确的意志，不，准确来说，是有一个明确的意志与这个意志也难以完全掌握的诸多杂音，可是大体上那个意志还是掌握着源石的一切，而泰拉大陆天灾不断的原因也正是来源于那个意志对于世界的恶意，出于某种研究向的目的，它刻意维持对于泰拉文明的整体性压迫，无论是文明之外的重重恐怖，还是文明内部源源不断的天灾，都是为了维持压迫的手段。”<br/> “如果能够消除掉这个意志的影响，那么泰拉大陆本身具备的自我调节能力足够让生态圈维持在一个长期稳定的阶段，自然性质的灾难当然还会爆发，但是自然性质的灾难在泰拉大陆已经形成足够完善且成熟的预警体系，而像是历史中记录的那些超大型的源石天灾，理论上无法解释的天灾会随着那个意志的消失而消失，只要大地上的文明找到与源石之间的平衡点，那么迟早借由源石发展起来的文明能够战胜因为源石而汇聚的天灾。”<br/> “这片大地的未来并不绝望，比起让整个世界沉入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我认为在现实中挣扎着活下去才能掌握真正的未来。”<br/> 泰拉文明面对的灾难有两个原因。<br/> 一个就是自然性质的灾害，其中由于源石聚集带来的能量紊乱形成的灾难也可以算在自然灾难之内，那是基于客观规律必然发生的灾难，但也正因为基于客观规律产生，所以形成与预防都能找到相应的应对的方法；<br/> 另一种则是在某些超越自然的力量控制下的灾害。<br/> 无论是旧人类技术的失控导致的灾害，还是控制这个世界的“神灵们”一时兴起的想法都可能吹灭文明的灯火，例如叙拉古苏醒的巨狼，阿戈尔血脉中回荡的低语，大地北方徘徊的永无止境的邪魔，天穹之上瞄准着这片大地的诸多灭绝兵器……<br/> 前者可以通过正常的手段进行规避，后者恐怕就只有想办法将那些天灾背后的原因彻底消除才行。<br/> 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直接消灭对这个世界抱有恶意的“泰拉”，拿到方舟的反正控制权，以最高的权限重新制定各个子系统的权限，从上至下地彻底消灭这些基于主观意志下的天灾。<br/> 林逸曾经没有隐瞒地将这些事情告诉过一个普通人。<br/> 艾丽西亚·格拉西亚的精神比林逸预想得要强韧，知道需要面对的敌人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一些可以被冠以“神灵”名称的存在之后，她并没有选择去否认这些林逸没有提供实证的话语，耀骑士的一些思想润入她的血肉，她选择面对那些无法对抗的存在举起武器，就像是卡西米尔本土诗歌中那一位冲向大海的骑士。<br/> 但是，这样的回答，大约并不能动摇卡西米尔十王的计划。<br/> 静静听完林逸叙述的少女微微闭上眼，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无法挑剔的美貌中透露出一种犹如瓷娃娃般虚幻的质感，就好像这边的话语一点也没有触及到对方的心灵。<br/> 哪怕是那些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话语，依旧没让对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br/> “果然，这些情报你们早就知道了吧？”<br/> 林逸的最后一句话才让少女微微动容，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你已经猜到了？”<br/> “叙拉古的神灾中，我得到过提灯女神的帮助，祂展现出对于源石内部环境的超常理解，甚至直接给出一个如何安全通行的方法，种种迹象表明你们的女神大人在源石研究方面已经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甚至比起我所说的那个源石中的意志恐怕也不遑多让，那么碧洛迪丝小姐不可能不了解这些情况。”<br/> “有可能是女神大人骗了公主殿下呢？”少女笑了笑，完全看不出来那副面具下有什么样的盘算。<br/> “我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相信碧洛迪丝小姐，那好歹是我剑术上的师父，我大概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可以把她要保护的所有东西赌在一个可能性之上，那是这个可能性绝不能来源于欺骗与隐瞒，她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骗过的人，并且按照希琉瑞斯的说法，你们的女神大人也并不喜欢说谎。”<br/> 叙拉古神灾结束后，林逸就向天狼希琉瑞斯了解过提灯女神的事情，确定后者曾经在星空的威胁下站在庇护凡人的这一侧。<br/> 作为整个方舟系统的程序维护，提灯女神的性质比起其余子系统更加贴近于程序的本质，祂几乎平等地被嵌入到各个子系统的组成部分，监控程序的运行情况并提供维护，也因此祂才得以绕过子系统的防火墙，直接在程序层面完全停止星空与深海的神灵。<br/> 这种本质使得提灯女神强大到可以深刻地影响到其余神灵，但相对来说，这种分散也使得祂比其余子系统更难产生完整的自我。<br/> 祂会比任何“神灵”都更加贴近程序的本质，某些基于人性才会诞生的行为祂能够理解，却并不会施行。<br/> “嘿嘿，这话听上去你倒是很了解女神大人，不过确实像是你说的那样，女神大人没有任何事情隐瞒我们，梦境计划由女神大人提出，经由公主殿下同意之后，后续才得以执行，包括我们的苏醒在内，所有的计划与展开都是在完全公开的情况下进行，所以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br/> 林逸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br/> 意味着自己的答案对于卡西米尔十王来说，毫无意义。<br/> 这些情报都会他们早已知晓的情况，而正是在知晓这些情报的前提下，他们仍旧决定让泰拉沉入梦境，让所有人转化为程序生命，走上过去人类已经证明没有未来的道路。<br/> “这么说，我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你们满意？”<br/> “不，怎么说呢，稍稍有些超出想象，一年时间你能调查到这种程度说实话让人很想要将希望赌在你的身上，但是你应该知道，将希望彻底抓在手里，让理想落实成现实还需要一个关键的东西。”<br/> 实现理想的力量。<br/> 答案自然地在林逸脑海中浮现，随后四周的阴影中传来致命的危机。<br/> 林逸从原地推开，交错的阴影如同跃出水面的鲸鱼一般仰着巨大的嘴吞过林逸刚才的位置。<br/> 四周的树木与尘土都消失在那一张嘴里，原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区域。<br/> 林逸脚步再次落到地上的瞬间，爬上脚踝的黑暗包住他的身躯，几乎是刹那之间，他感觉那半边身体已经不见踪影。<br/> “公主殿下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是我的问题。”<br/> “天灾信使，回答我，你让无胄盟去调查的那些事情有什么意义？”<br/> “如果你决定不回答的话——”<br/> 少女的声音中，包裹住林逸的阴影突然裂开，仿佛有初升的朝阳撕碎所有的黑暗。<br/> 重新出现的林逸身侧浮现出一个柔和光球，那是星与月之塔在过去难以计数的时间内对“太阳”的持续观察变成源石技艺的结果。<br/> 这片大地从愚昧到文明之间产生的所有太阳崇拜既指向天空中真实的太阳，也指向林逸身边的光球。<br/> 蔓延出去的光亮中，光与影的边界处少女已经抬起一柄比她人还要高上一些的长弓，阴影的箭矢聚集在弓弦，沐浴阳光而丝毫不散。<br/> “——我就只能当你真的开始威胁到我们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