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阴影完全将中央竞技赛场包裹进去，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一颗漆黑的琥珀将那五只手完全吞了进去。<br/> 隔着阴影能隐隐看见建筑物本身，但是迈进阴影却抵达不了真实的场馆。<br/> 赛场外，围绕着竞技场馆已经有一支装甲骑士团将这一片区域封锁隔离出来，就在场馆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驻守在城市内的英菲尔家族直属骑士团——“飞翼骑士团”就已经抵达现场，可是面对这种无法用暴力去解决的问题，骑士团也没办法立刻解决问题。<br/> 总不能将场馆与场馆内的近十万人给一起扬了，那差不多等同于将骑士竞技也一起扬了。<br/> “团长，第二批成员携带高强度的源石技艺隔离装置也止步于场馆外，通讯断绝前他们的回答出现明显异常，疑似遭遇精神层面的干涉。”<br/> 其实不用骑士报告，飞翼骑士团的大团长也已经看见走进阴影的人群又停了下来，他们只比先前静止在阴影中的另一批探索队多前进了一百米。<br/> “通讯中出现了什么异常？”<br/> “他们声称被卷入到一个畸形的世界，受到一些不可名状的怪物袭击，但是从外部观察来看，他们没有遭遇任何袭击，同时身体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卫动作。”<br/> “精神与肉体的关系被切断了，他们有描述过遭遇到的怪物吗？”<br/> “描述过，但是数据库中找不到对应的资料，至少应该不是卡西米尔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怪物。”<br/> 卡西米尔自古以来都是骑士的国度，相比起来，源石技艺的传承在这片大地的形式也更加贴近于骑士的道路，像是面前这种奇诡的源石技艺很少出现在这片大地，自然也很难找到对应的破解之道。<br/> 飞翼骑士团的大团长沉默了一下，转头问道：“烛骑士那边有什么回答吗？”<br/> 莱塔尼亚那边倒是流行这种天马行空般超脱思想束缚的术式，而且以飞翼骑士团大团长的眼光来看，这术式的根源应当与阴影有关，那么出身莱塔尼亚，源石技艺也正好涉及阴影领域的烛骑士或许是最适合的破局人选，甚至往坏了想，这一次的异变说不定也与那位烛骑士有关。<br/> 对方在竞技骑士中的特立独行也不是什么秘密。<br/> “德罗斯特女士正在向这边赶来，不过她在通话中提供了一个思路，说是任何术式都需要‘完整’才能生效，询问我们是否可以尝试破坏一下这一片阴影水晶的边角。”<br/> 阴影吞没整个场馆，包括五只手合握的场馆顶部。<br/> 那个位置是机械控制的穹顶，通过下方的指令台进行控制，除了维护时期不会有人去到那里，所以就算破坏掉那里也不会造成任何伤亡。<br/> “不，不清楚阴影中究竟是什么状态，这样的行为太过冒险，还是等烛骑士来看过之后再做打算吧，不过你让人提前做好轰击准备，骑士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另外舆论那边的控制呢？”<br/> “商业联合会表示会全力配合，各大媒体撰写了紧急通稿，打算将这一次事变定性成来自于莱塔尼亚术士针对骑士竞技的打击。”<br/> “莱塔尼亚那边的反应呢？”<br/> “国民院正在与莱塔尼亚大使进行紧急会晤，希望能得到莱塔尼亚方面的支持，让他们选一个国内的激进组织进行定性，不过莱塔尼亚那边的反应不好说，您知道，我们也莱塔尼亚的关系算不得好。”<br/> 两国的边境冲突梗在那里，每年都有滥竽充数的征战骑士去劫掠莱塔尼亚东境，也有莱塔尼亚的隐秘部队进入卡西没人西境或南境搞破坏，双方都将边境冲突定性为激进组织的不法行为，但是也都对这些行为背后的官方支持心知肚明。<br/> 可以预想得到，这一次莱塔尼亚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同意配合卡西米尔宣传。<br/> “他们会同意的，莱塔尼亚前不久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掌玺大臣都换了两位，不会想要现在和卡西米尔恶化关系，只是国民院恐怕会被咬上一大口肉，到头来还得骑士竞技协会买这个单。”<br/> 大团长轻啐了一口。<br/> 事变发生下英菲尔家族控制下的城市，这笔代价最后自然要英菲尔家族来承担，时间拖得越久，这个代价就会越大，可是他们现在确实对这样的异变束手无策。<br/> 竞技场馆的安保绝无问题，不可能有人能够瞒天过海地在场馆内布置这么大规模的术式机械。<br/> 只能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混进去施展出如此深奥的术式。<br/> 但是，凡人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br/> 大团长自身就是资深的超凡者，在黑骑士之前就拿到过骑士总决赛的冠军，冠军墙上还有他的画像，但就是这样一个资深的超凡者也对这种规模的术式感到震惊，那几乎是传说中的术士才能达成的奇迹，难不成还能是莱塔尼亚的双子女皇潜入到了卡西米尔？<br/> “传说中的十王，阴影之主大概能做到。”身边的副官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的主人在想什么，于是回了一句。<br/> “说什么呢，那已经是历史中的人物了，再说你想说他活到了现在吗？其余那些在历史中失踪的十王先不论，沃默尔·莱顿可是确实地被击杀了，尸体就葬在落日要塞。”<br/> “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尸体吧。”<br/> “……”<br/> 难不成还真是过去的王者重现？<br/> 大团长甩了甩脑袋，甩走脑海中不靠谱的想法，随后他心有所动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一道轨迹云的前端，前去接应烛骑士的空中骑士装甲已经带着那位梦幻般的骑士归来。<br/> .<br/> .<br/> “那是沃默尔·莱顿？”<br/> 阴影的场馆内，索娜意外的发现自己还能在这片阴影中呼吸。<br/> 其余人像是被这片阴影吞了进去，完全成为黑暗中静止的雕塑，她却像是被黑暗“含”在嘴里，依旧能在这片阴影中自由活动。<br/> 会有这种区别的原因也十分明显。<br/> 一位头戴兜帽的女士提着提灯跟在她身旁，只有两人能看见的微弱光芒将周围的一切照亮。<br/> 她们的前方就是那两人的决斗现场。<br/> 决斗自身进入了一个十分滑稽的环节，那根本不像是决斗，反而像是射木桩一样，黑暗中的刺客对着格拉西亚家族那位客人则负责将箭矢打开。<br/> 唯一能感觉到这场决斗不凡的，也只有索娜根本定位不了刺客的踪迹，以及根本看不到菲林男人出剑这一点。<br/> 毫不客气地说，若是自己站在两人面前，恐怕都感觉不到自己被杀的那一瞬。<br/> “嗯，那是沃默尔·莱顿，这片阴影就是她的术式，也是她的盔甲。”<br/> “她……我记得历史中的阴影之主应该是位男性。”<br/>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肉体，理由是原来的身体很丑陋，要在新世界重新复活她希望可以有一具能让她满意的躯体，所以那一具躯体按照辛西娅·弥赛亚的容貌进行过调整，也因此很难完全复现过去的剑术，否则现在不至于不敢接近目标做一些危险尝试。”<br/> 这还不是那位阴影中的骑士王拥有的全部实力吗……<br/> 索娜有一些感叹，同时也有一些无法按下去的疑惑。<br/> 传说中的沃默尔·莱顿并非是十王中最强的个人，或许是因为有过败绩，人们总是会把这位十王排在十王中的尾端位置，但现在这个末尾已经展现出超出索娜认知的强悍，那么排在更前面的十王又拥有怎样神奇的力量？<br/> 拥有这样的十王，卡西米尔为什么会变成现今这个样子？<br/> 阴影中箭矢疾驰，菲林男人面前有火光一闪，他退后一步，半滴鲜血摔碎在地面。<br/> 伤口是看不见的。<br/> 细碎的伤口在出现的刹那就完成修复，菲林族的男人展现出阿戈尔人一样自愈能力，但是表面上的伤势能够修复，每一支阴影箭矢上裹挟的影子却在每一次相接中都在侵蚀那一具身体，就算这些侵蚀可以被修复，但总体上来看却仍旧在缓慢但切实地削减着对方的实力。<br/> 他其实可以避开的。<br/> “为什么沃默尔·莱顿不直接向观众台放箭？”<br/> 对准观众台放箭，格拉西亚家族的客人想要接住那箭就只有放弃原本的防守姿态，那么就会露出更大的破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箭都会被击飞，僵持的局面迟迟看不到破局的希望。<br/> “因为她的对手并不会拘泥于形式上的正义，若是沃默尔·莱顿将目标定在观众那边，她的对手就会做出‘没办法救下每一个人’的判断，那么想要拯救更多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地击杀掉凶手，那时候他将放弃现在的防守态势，不惜造成无辜者的伤亡也要发起进攻，于是沃默尔·莱顿刻意选择的这个场馆就会失去意义，而失去场馆的约束，决斗就会回到一开始预料的结果。”<br/> “沃默尔·莱顿会输？”<br/> “能赢的话就不会选择这个场馆。”<br/> 现在僵持的场面下，还能奢望外部人员能发现这边的异常进而开始介入，阴影中刺客的攻击也并没有产生致命的风险，所以还有对峙的余地，可是对于阴影中的刺客来说，受困于实力上的不足也没办法主动打破这样的对峙局面。<br/> 平衡的天平已经出现，需要有一个砝码去让天平倾斜。<br/> 这个砝码就是自己。<br/> 索娜握紧长剑，低声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br/> 提灯的女性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索娜开口。<br/>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与他为敌？你应该知道，这些天我们受到你们说的这个‘林逸’的男人很多照顾，并且无胄盟针对我们的那一次刺杀，背后也是也是你们操控的吧？”<br/> “是的。”<br/> 焰尾骑士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坦然的回答。<br/> “那个男人是我们邀请到卡西米尔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们的计划。”<br/> 索娜不解地看向身边提灯的女性。<br/> “我们想要改变这片大地给予人们的扭曲命运，让所有人都能生活在一个远离天灾的幸福世界，但是实现这个愿望的方式更像是一种现实逃避，并且也并非毫无风险，所以我们必须瞒着近乎所有人在推行这个计划，强行替他们决定未来，因此我们无法将自己的行为称之为正义，无法确立自身行为的正当性。”<br/> “为了消除自身的迟疑，我们需要一个人来代替卡西米尔，也代表我们自己来反对我们，将所有的迟疑寄望于那个人身上，我们才能毫无顾忌地执行原本的计划，因为命运已经有了第二个选择，如果最后落实的仍旧是我们计划中的未来，那么说明从命运的角度来说，我们给这片大地指引了正确的方向。”<br/> 索娜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原本以为这种迟疑与反复只会出现在自己这种为了怎么活过明天而烦恼的感染者身上，没想到那些试图决定卡西米尔命运的大人物们竟然也会有这种小人物一般的感情。<br/>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站在所有人的反对面，那个人才站在卡西米尔人民的那一侧。”索娜松了松握剑的手，她让全身都放松下来，保持在一个随时能够发力的准备状态。<br/> “可以这么说，但是从结果上来说，他保护下来的是现在的卡西米尔，索娜，你很清楚现在的卡西米尔是什么样的国家。”<br/> 是啊，她当然清楚现在的卡西米尔是什么。<br/> 现在的卡西米尔就是一个吃人的怪物。<br/> 她们这种感染者，所谓的感染者骑士就是这个怪物咀嚼的食粮，她见过无数感染者骑士惨死在赛场上，血肉被钳兽撕裂吞噬，而看着这一幕幕惨无人道画面的人们，那些有血有肉，过着或是满足，或是不满的小日子的市民们，这些普通人却在安全防护外挥舞着马票，痛斥着那些害他们输钱的“骑士”……<br/> 她看见过那些生活在城市罅隙中的感染者，如同食腐者一般以城市倒下来的垃圾为食，一个小姑娘的生日礼物可能就是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还算完整的玩偶，哪怕洗了又洗都还带着一股令人恶心反胃的异味，然而每天抱着那种东西睡着的小女孩脸上还能绽放出令人无法形容的笑容……<br/> 她更见过那些全副武装的城市清理部队，在城市的结构层，在荒野之上，巨大的骑士装甲带着成群的无人机横扫每一个聚居点，面对那些不被卡西米尔认可的人群，他们像是清理害虫一样毫不留情地收割着生命，而做出这种暴行的人们很可能就是城市中被人们讴歌，品行高洁的骑士大人……<br/> 这个世界早就疯了。<br/>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现在的卡西米尔，那么不惜任何代价，她也会去改变卡西米尔。<br/> 反正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br/> “我要怎么改变现在的天平？”<br/> “一切如你所想。”<br/> 提灯的光芒在前方延伸出一条道路，僵持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在黑暗中蔓延的光芒。<br/> 索娜一下子明白了要怎么去打破僵持。<br/> 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彼此的身上，看似枯燥的攻防早已让两人的神经绷紧到极限，任何一点变数都会让局面出现巨大的倾覆，只要自己出现在那赛场之上，就能成为左右天平的砝码。<br/> 索娜吸进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br/> 一道鲜红的火焰烧穿了黑暗，阴影中有剑锋与箭矢同时闪出，只有索娜能看见的提灯光芒中，焰尾骑士的剑锋落在阴影箭矢的前方。<br/> 叮！<br/> 长剑崩碎，顺着剑锋爬上来的侵蚀将剑锋的主人拉进一段光怪陆离的记忆，而在意识被抓进去的最后一瞬，她看见一道剑光切进黑暗。<br/>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个契机。<br/> .<br/> .<br/> 破局的契机来的比林逸想象中要快，并且是林逸未曾想过的形式。<br/> 他以为打破僵局的契机会是外面的人解决场馆的异变，介入进来的那一瞬，然而阴影中毫无征兆地一剑挡住刺客的箭矢时，林逸的身体比思想更先意识到契机的降临。<br/> 完全没有沟通下，林逸直接拔出长剑投进黑暗。<br/> 剑锋的雷光再一次驱散四周的黑暗，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长剑找到阴影中的刺客，但却被阴影中浮现的怪物完全封挡。<br/> 雷光隔绝在刺客身前，可是林逸只用一只手递出那一支长剑。<br/> 另一只手仍旧按在剑箱里的一支长剑剑柄。<br/> 晨昏的气息从剑箱中溢出，初升的朝阳似乎将要驱散所有的黑暗，有一道剑光行于命运之前，穿过黑暗中所有怪物的阻挡，使所有光怪陆离的幻象消散。<br/> 剑锋前的少女，也渐渐变成另一个人。<br/> “你是！”<br/> 林逸喉咙中的惊讶没有追上自己的剑光，更没有追上那一瞬从身后贯穿而来的无声箭矢。<br/> 一枚箭矢从身后追上林逸的身躯。<br/> 洞穿了心脏。<br/> .<br/> .<br/> 五只手的竞技场馆外，刚刚落地的烛骑士心有所感地看向遥远的远方，隔着重重叠叠的高楼大厦，她似乎能看见在移动城邦的边缘有宛如地平线一般的阴影如同弓弦轻张。<br/> “德罗斯特女士，你看那些阴影！”<br/> 耳边的惊呼让烛骑士侧过头，笼罩整个赛场的阴影正在缓缓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