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村的长老看上去没有W想象中那么苍老。<br/> 按照格拉尼的说法这已经是接近两百岁的老头子，但或许是边际效应在年龄上也能有所体现，这位长老的肉体看上起也就一百多岁的样子，固然能看出来血气的衰败，生命的年轮已经爬满那佝偻的身躯，但是精神头看上去确实不错。<br/> W跟着格拉尼见到这位长老时，对方已经知道格拉尼回来了，已经在村子中央的一个小坝子上等着她们过来，见到她们时就招了招手，用有些颤颤巍巍但还算健朗的声音安慰道：“小格拉尼啊，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让村里人族附近找你那位朋友了，这附近也没什么危险的野兽，要塞里的骑士早就清理干净了，说不准是你那位朋友呆不下去自己出去逛逛，先放下心，等有了消息再说。”<br/> 要是她自己选择走出去，至于将房屋也都砸了么……<br/> 虽然知道这只是老人用来安慰的话，但是W还是在心中吐槽了一句，不过其实她也没有像格拉尼那样有些乱了方寸，那被毁掉的小屋固然有明显且激烈的战斗痕迹，可是却没有找到任何血迹或者生体组织，结论大概就是一群能空手拆屋的好手们碰了碰，阿戈尔人势单力孤再加上状态有问题，最后应该主动突围逃了出去。<br/> 从战斗现场来看，那些袭击者应该是没有想要闹出人命。<br/> 不过最后的结果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袭击者至少都有高阶骑士的实力，阿戈尔人不可能逃得了，恐怕最后是又在哪里爆发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然后阿戈尔人失手被擒，至于第二处战斗的地点在哪里，现在弑君者已经去找了。<br/> 比起自己和身旁的小马驹，弑君者倒是更擅长追迹。<br/> “嗯，我知道，劳尔长老，我现在其实……还好，我就想问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br/> 格拉尼的表现也比普通人要冷静许多。<br/> 哪怕很多记忆都已经被篡改，她在自己的记忆中变成一个从来没有怎么离开过白金村的乡下姑娘，然而有些没办法篡改的品质还是停留在这只小马驹身体内，作为维多利亚骑警的积累没有凭空消失，冷静与敏锐仍旧让她显得与众不同。<br/> “我以为你会更加慌张一些。”就连长老也惊讶地看了一眼小马驹，然后拄着拐杖说道，“其实就是昨天的事情，村里人差不多都去田里下活时，有人听见你家那边传来很大的声响，你知道这地方开阔，隔远了也听不见什么声儿，大多数人只是听见个声音尾巴，也没怎么多想，还是留在村里做饭的女人们觉得那声儿太响，又一直不停，于是停下手里的活儿去看了看，然后就看见你那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br/> “后来你们封锁现场了吗，我是说，那时候的样子就是现在的样子吗？你们一点没有动过？”<br/> “没，要说一点没变那是不可能，村里的女人找到我，我让她们在房屋里挖了挖，担心你那朋友被压在里面，但是挖开后没看见人，我又让村里的孩子和女人在附近找了找，实在没找到人只有去田里把人都叫回来，让男人们拿着铁器，几个人一队地去远点的地方找找。”<br/> 落日深渊周边虽说有征战骑士会定期清理附近的危险，但是征战骑士却也不会将某些危险的动物斩尽杀绝，那样会直接破坏掉周边地区的生物链，所以离村庄远了些的话，还是可能会遇见一些游荡的食肉动物，让女人和孩子去找人危险了些，也只有将男人叫回来再去找。<br/>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耽误了春耕，对于白金村这种落后的村子来说，算是不小的代价了。<br/> 格拉尼向前耷拉着耳朵，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长老。”<br/> “哪里的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难得有朋友来找你，本来就该由我们好好招待她的，唉，怎么就能出这样的事儿呢……”<br/> 长老的惋惜与无奈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至少自认看人还算准的W没看出来，但是这番话却让W挑了挑眉头，其中一个矛盾之处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无视。<br/> “劳尔长老，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被你看着长大的格拉尼会有这么一位阿戈尔人的朋友吗？”<br/> 格拉尼现在的记忆中，她从未离开过白金村，惟一一次远行就只有先前前往风尘镇赶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认识这么一位阿戈尔人。<br/> 其实在格拉尼叙述的“记忆”中有许多无法解释的悖论之处，但是弑君者与W都没有当场指出来，因为那时候说出这些记忆的格拉尼本人完全无视了这些记忆的矛盾之处，而为了更进一步的观察，W与弑君者都没有指出来这一点。<br/> 现在这话一出口，不仅是白金村的长老，格拉尼也愣了一下。<br/> 小马驹迅速地皱起眉头，仿佛就要突破认知上的桎梏意识到这其中的矛盾，但最后她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而白金村的长老更是满脸疑惑地说道：“啊，这位小姐，这……有什么问题吗？”<br/> 那表情仍旧没有任何虚假，他真的从意识深处都没有察觉到这句话中的矛盾之处。<br/> W闭了闭眼：“不，是我一时相差了，十分抱歉，长老大人，不过我想请问一下格拉尼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是最近才听格拉尼说起她的父母在一次远行中失踪，很好奇是怎样善良的人才能养大这样的孩子。”<br/> 格拉尼从未说起过她的“父母”。<br/> 小马驹叙述的“记忆”有十分明显的错漏与矛盾，其中“父母”这一块就是绝对的空白，至于“在远行中失踪”这样的事情，不过是W的随口胡说而已。<br/> 只是……<br/> 就像是卡了壳一样，连风也静止下来的一瞬间的寂静之后，长老叹息了一声。<br/> “啊，你说小格拉尼的父母啊，那真的是一场令人惋惜的事故，他们出门的时候我从未想过一次平常的送行竟会成为与那两个孩子的诀别，那真的是很好的两人啊，从小就聪明，什么都学得快，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父亲那一把子力气，每年村里的农活做得又快又好，每个人都服气他，至于这孩子的母亲，那可是咱村里最漂亮的一朵花啊，怎么就能一去没音讯了呢……”<br/> W眯起了眼睛。<br/> 长老的叙述，竟然真的以自己的描述为开头，就这么编了下去。<br/> 格拉尼当然不可能在这里有什么父母。<br/> 罗德岛有这位维多利亚骑警的完整资料，这一次来卡西米尔出任务之前，她就没有来过卡西米尔，很明显这一段记忆是顺着她刚才的话直接编造出来的，然而这并不是面前的长老编出来的谎言，因为直到此刻这位老人表现出的一切都符合一个回忆两个优秀年轻人的老人应有的表现。<br/> 他的身上甚至没办法找到被人控制的感觉。<br/> “真的是很可惜的事情，对了，叔叔阿姨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好像是叫作格里斯和菲儿？”W转向一脸错愕的格拉尼，微笑着说道，“我没有记错叔叔阿姨的名字吧，格拉尼？”<br/> “诶？啊，嗯。”格拉尼皱紧了眉头，但还是迟疑着点点头，“爸爸妈妈是叫这个名字，真亏你能记得。”<br/> 没等其余人继续说什么，刚刚见到白金村长老的W立刻改了主意，牵着格拉尼的手诚恳地开口：“村里有叔叔阿姨的墓碑吗，我想要去悼念一下。”<br/> “啊，这个……”<br/> 格拉尼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闪躲，她下意识地看向长老，长老则指了指被村里的房屋挡住的一个方向。<br/> “在那边，那栋房子后面，走个四五百米有一片平整地，村里过世的人都埋在那边，格拉尼的父母也在那里立了碑，我带你们去吧。”<br/> “不，不用了，长老大人，我们自己去就行了，您这身子也不方便，等到村里的男人回来，如果有斯卡蒂的消息，麻烦你派人来那边找我们吧。”W拉着格拉尼的手臂，“格拉尼带我们去就行了，她总不可能忘记叔叔阿姨睡着的地方。”<br/>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老自然也不会阻拦，格拉尼也仿佛想起了墓碑所在的地方，两人向长老告辞之后就由格拉尼带着W向长老指出来的那个地方行去。<br/> 走过房屋，过了一个小小的起伏，她们越过丘陵后看见一片平整地，林立的石碑仿佛一方小小的森林。<br/> 格拉尼“轻车熟路”地带着W来到相邻的两座石碑旁。<br/> 格里斯长眠于此；<br/> 菲儿长眠于此；<br/> 相当简朴的两个石碑，就连生卒年都没有写上去，更没有照片或者画像，只有些许还算新鲜的花朵放在墓碑前。<br/> 墓碑前蹲下来的格拉尼有一些感伤地摸了摸那些开始干枯的花朵：“这些花是我早些时候放在这里的，也该换换了。”<br/> W没有理会小马驹的感伤，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个墓碑：“他们的姓氏是什么？”<br/> “姓氏？”格拉尼一愣，“什么姓氏？”<br/> W低着头看向格拉尼，背着阳光的阿卡兹眼睛中仿佛溢出一种奇异的光。<br/> “你没有姓氏的吗，格拉尼。”<br/> 格拉尼的脸上又出现先前出现过好几次的那种痛苦的迟疑，然后才从喉咙中挤出来一句话。<br/> “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W，乡下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有姓氏？”<br/> W深深地看了格拉尼一眼，她似乎从那格拉尼身上嗅到一种胆战心惊的味道：“是啊，你怎么会有姓氏呢，是我糊涂了。”<br/> W没有再说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些什么。<br/> 有些怀疑的事情逐渐变成现实，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墓碑，不算上好的石料反馈了一种粗糙的手感，但这种手感却无可辩驳的真实。<br/>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不该有这么一片墓地的。<br/> 那根本就是自己杜撰出来的父母，杜撰出来的姓名，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地说中恰好存在的两个人，但若眼前一切都是虚幻的话，这墓碑的手感未免也太真实了。<br/> 真实到就像是莫斯提马提起过的，那种无法辨别，直接用信息堆砌出来的实体。<br/> 自己身旁的格拉尼，就应该是那样的信息实体。<br/> 如同那时候出现在龙门的龙骑兵团一样，不过是数据堆砌出来的虚影，否则无法解释自己在没有察觉到任何源石技艺的波动，就在自己身旁的格拉尼却多出来那么多先前没有的记忆。<br/> 宛如自己面前这一片墓地一样。<br/> 白金村的长老，身边的格拉尼，他们都像是被涂改的日记那样轻巧地被改窜了记忆。<br/> 这种记忆的篡改却没有同时作用到自己身上，W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她被影响的程度远没有格拉尼那么深，或者说她现在并不是信息实体，而是真实的存在。<br/> “这里是什么地方？”<br/> 一时的寂静被突然的声音打破，声音来源的方向弑君者正一脸狐疑地站在那里。<br/> “白金村的墓地，你有印象吗？”W随口说道。<br/> 她们远远翻过最后的山头，遥遥看见过白金村的全貌，那时候两人其实都没有将那一眼认真地记下来，但是隐隐约约的记忆中其实不存在这样的墓地。<br/> 弑君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br/> “是吗，也可能是我们看错了，那么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br/> 弑君者再次摇摇头：“没追踪到第二片战斗的地方，很多痕迹在出了村子之后就变得很奇怪，反馈的消息很不完整，甚至还有前后矛盾的地方，那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追迹能够遇到的情况，用伪装痕迹来解释都说不通，就像是某些痕迹出现的地方时间正在逆转，直接抚平了那些痕迹，根本没办法追踪下去。”<br/> W挑了挑眉毛，但也说不好有多少惊讶，这样的结果说实话也不算出乎预料。<br/> 既然有什么东西能够直接干扰这片大地上的神智，那么用同样无法解释的伟力抹平一些痕迹，也并非是什么难以预想的情况。<br/> “你说你追到了村子外？”<br/> “是的，唯有这一点可以肯定，那些凌乱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村子外，格拉尼说过的那个没办法走出白金村的阿戈尔人，走出了这个村庄。”